第三十节 来者何人(1/2)
2016年12月31日,本年的最后一天。路以真盘腿坐在蓝色的团垫上,面前的黑色棺木中躺着曾与他共度了三年的那个女人。今年的元旦他要一个人过了。
今天就是简如薇的头七之日。
棺盖是紧闭的。路以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身体。他知道尸体美容师已经尽了全力,但人力终究有其极限。路以真没办法怪他们,毕竟这份活计比起“美容”更像是“组装”,如果简如薇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算以她那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性格,一定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吧?
夜永咲在大约五十分钟前离去。他苦劝了路以真很久,但路以真的性子向来倔强得很,他只得无功而返。那个夜深也来了,大概九点钟才到,然后跟着夜永咲一起走了。比起给简如薇上香,他更像是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搜集到什么和案件相关的情报的。但至少他在献花祭奠时的态度十分庄重,路以真也就不去计较其它的了。
而现在是夜间十一点,该走的人全都走光了,剩下的只有路以真一个,就连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都下班了。这座殡仪馆路以真以前曾来过,他依稀记得祖父就是在这附属的火葬场里被火化的。
他租用的这座灵堂在整个殡仪馆的最里侧,同时也是最大的一个,几可比得上他大学的礼堂了。但实际上,简如薇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以她那种稍显冷淡的样子,人际关系只怕连普通水准都达不上。来祭奠的人除了路以真这边的熟人,就只有她工作的那家书店的店员们。眼下在这座空空荡荡的灵堂中,除了端坐在最中间的路以真外,就只剩下墙边摆了一圈的长明灯与他为伴。还真是挺瘆人的。
路以真直盯着眼前的棺木,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简如薇已经离开一周了,路以真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思念她。人们常说,失去了才知道要后悔。每个人好像都懂得这个道理,可所有人都只把它放在嘴边,却从不记在心里。于是最终还是这样。直到一个人远去之前,你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她对你多么重要。你习惯有她在身边就像有天空的陪伴,现在你的天空死了,于是大地的一切风景都失去了意义。
他疲惫地抱紧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昨晚他为葬礼的事情忙了一个通宵,毕竟只有这一晚上的时间。现在困意上涌得厉害。他盯着面前的棺木,试图不让打架的眼皮合到一起。
背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
嗯?路以真敏锐的神经被触动。他竖起耳朵倾听着。那似乎是某人的脚步声,自走廊最那头缓步走来,由远及近。
会发出这种声音的,是胶底鞋还是布鞋呢?
路以真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他觉得应该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来问问情况。
他并不介意被人打扰,老实说,他反而认为这样不错,最好来人能陪他稍微聊聊天。尽管他现在困得可以,却并不打算打盹。毕竟这里的木质地板怎么想都不是个舒适的睡眠环境。跟人说说话说不定还能提提精神。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是一种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或许来者也和他同样疲惫了吧?也是啊,毕竟值夜班都是很辛苦的嘛……
他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走到门口,稍一停顿,下一秒那人就会打开门走进来。
——路以真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那人却似乎在门口停住了,接下来再没有声音响起。路以真不由得疑惑起来,他想这人难不成是鞋带松了?或者本来就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玩手机?
但紧接着,“吱呀——”沉重的双开木门被推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的动作似乎非常谨慎,是担心路以真休息了么?路以真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他没有回头,他已经快要被困意完全支配了,现在连一丁点体力都不想浪费。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期望能把眨眼睛这种动作都从人类的大脑中删去。
他感到身后的来人射来一道目光,随即——
“砰砰砰砰砰砰——”
伴随着比来时声音响上几十倍的脚步声,以及木门被大力甩上的“咣当”声响,不管怎么听,这都是在仓皇逃走的动静!这完全出乎路以真的意料,他惊愕地愣在原地,接着,宛如条件反射一般,他不加思考便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喂!是谁?!”
他拉开门口大叫一声,却当然听不到回应。只有黑影一闪,某个人消失在了足有数十米远的走廊尽头。
“站住!”路以真从嗓子眼里发出嘶吼,迈开大步追了上去。尽管已经看不到那家伙的身形,但慌乱的脚步声仍能从不远处沿着空荡的走廊清晰而沉重地敲击着路以真的鼓膜。殡仪馆中除了门口和焚化炉那边的警卫外,内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走光了。也是,像路以真这样出手阔绰,为了一个人就包下最大的灵堂的少爷,想来也不会趁夜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那么此刻自己正在追逐的又是什么人呢?路以真边跑边想。是小偷?不,不会,刚才听声音,那家伙是径直走到殡仪馆最里面来的。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把简如薇所在之处定为目标了。可……为什么?什么人会去在意一名死者,以致于需要深夜时分前来探访呢?
一瞬之间,路以真想到了——
是那个凶手!那个杀害了简如薇的凶手!
可是,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盘桓了几秒,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说,那家伙来这里做什么?肯定不会是来祭奠的。他看到路以真就跑,显然也不是为了路以真而来。那么,他的目的是简如薇那被“修复”的身体吗?可他都已经把简如薇的尸体破坏得支离破碎了,事到如今再来还要做什么?再一个,那么凶残的家伙,会仅仅因为看到路以真就吓得转身就逃吗?直接上手干掉他不是更快吗?
想不通。但那样也无所谓,只要追上那家伙的话……
路以真从殡仪馆大厅冲出门外,郊外的夜风伴随着沙沙的树叶舞动声舔舐着路以真那张疲倦的脸。程都的树木即便在隆冬时节也少有残枝落叶,说不清楚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四下张望,却已然不见了那人的行迹。
“该死的……”路以真喘着粗气骂出声来。
终究还是追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当时本来就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站起身来时两腿又都麻木发软,从一开始就被对方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只要那家伙冲出了殡仪馆,这里四周都是树丛,又缺少光亮,不管是躲藏还是逃走,路以真都再难以找到他。
“混蛋……”路以真的嗓音沙哑,“混蛋……”
但他再没有别的主意。即便现在报警也已经晚了。对方既然已经逃走了一次,可以想见他绝不会再冒险第二次潜入这里。
回去休息吧。路以真拍了拍双腿,气愤而又无奈地想着。
他拖着两条腿沿着走廊往大灵堂方向走去。一阵运动之后,身体感觉比刚才更加疲惫了。两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觉得自己只要一躺下,即便在那种硬邦邦的地板上也能够立刻入睡。
路以真拿起蓝色的团垫,本来想垫在屁股底下,思索了一下,干脆直接当做枕头,倒头躺了上去。
几乎就在头发沾到垫子上的同时,路以真双眼一闭,这便失去了意识。
……
再度醒来的时候,路以真支起并没有恢复多少气力的身体。他用惺忪的双眼瞄了一下左腕上那只电子表,十一点五十五分。顺带一提,这只表也是简如薇送他的礼物,似乎是在开始交往的头一年?是生日礼物还是圣诞礼物来着?已经记不清楚了……
尽管路以真认为这只破表与他的品味没有半点相符,但在简如薇的“强迫”之下他还是戴上了。没想到这一戴居然戴成了习惯,即便如今她已经离开,路以真也没想过要把它换下来。
路以真瞅着那只表,荧幕上显示的时间表明他才眯了二十分钟左右。真够短的,他还以为自己只要一躺下去,不到明天中午是保准行不过来的呢。
再睡一会儿吗?可是这硬邦邦的地板确实让人生不起好感……
路以真犹豫着。时间伴随着电子表上秒数的增加而一点点流逝。
“那个声音”就是在那时响起的。
起初,路以真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听,毕竟他现在的疲惫度已经严重超过身体的承受额了。拿那些养成类的游戏举例,就是疲劳度涨到不得不卧床休息一周的程度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什么异样都不足为奇。如果不是那声音愈来愈清晰地传入这间大灵堂的话……
路以真屏息凝神。
又来了么?那家伙……也许是打算再一次碰碰运气?一个晚上敢来冒险两次,还真是个胆子奇大的人。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想着。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你有逃走的机会!
路以真打算到门后去埋伏,只要那家伙过来一开门,他就冲上去锁住对方的喉咙!但这种做法究竟有多大的用处?他不知道,也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对方是那么凶残的家伙,如果稍有不慎,不能替简如薇报仇不说,只怕自己也会落得和她同样的下场吧?但是,即便如此……
路以真撑住双腿,想要站起身来悄悄挪到门边,但在那之前——
嗯?
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
不对。不对。
这声音……和刚才那人的脚步声……不一样?
是不一样。刚才那人的脚步声非常沉重,而这一次的声音却要轻上许多。并且从声色来判断,应该是出自高跟鞋。对,只有高跟鞋才会发出这种连续的“哒哒”声。是某个殡仪馆的女员工吗?不不不别开玩笑了,且不说这个点怎么可能还有女性留在这里,就算有,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穿高跟鞋吧?
既然如此,那么来的人又会是谁呢?
路以真满脑子都是问号。
总不会是来祭奠简如薇的吧?不可能吧……选什么时间不好,偏偏选在午夜时分?
路以真莫名有点想笑,可却笑不出来。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超脱于常识之外的可能。
今天是简如薇的守灵夜。
同时,也是她的头七之日。
故老相传,人的灵魂会在死去第七日回来,走过他们过去走过的路,看遍他们过去的生活之处。如此才能算心愿已了,才能够安心离去,转世投胎。
路以真感到自己后背发凉。
简如薇……也会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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