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有不甘(2/2)
祖母后来跟我说,那天晚上她好像隐约听见祖父在她耳边轻声说着:“看不够,没看够。”
祖母生产时正是深夜,祖父赶忙叫叶妻和几个主家的婢女前来帮忙,而他自己围着房间来回踱步,心急火燎。
“陆家哥哥,你放心吧,小嫂子肯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小狐狸化作人形坐在房间外头的花坛,安慰祖父。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叶妻跑出来唤祖父:“保德大哥,是个小子,赶紧进来看看你儿子!”
祖父似乎经受不了这种喜悦,高兴的浑身都在发抖,快步走进房间,看到了刚洗净身子的儿子。
“快抱抱吧,保德。”祖母才刚生产,身子虚,脸色一片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祖父第一次当爸爸,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双手颤抖地从产婆子怀里接过孩子,激动的忘乎所以竟喜极而泣。
“你看你,有了儿子你不是该高兴吗,你哭啥啊?”祖母理解祖父的心情,但是嘴上却还是这么说,语气里只有嗔怪却没有苛责。
“是,是该高兴,我的儿子啊!我有儿子了!”祖父轻轻抱着怀里的儿子,小心翼翼的哄着,生怕孩子又哭。
祖父蹑手蹑脚的把孩子轻放到祖母的床上,然后对祖母咧嘴一笑,似乎隐忍多时的鲜血大口大口地顺着嘴角涌了出来!
祖母和众人见祖父吐出血来,都惊慌失措,祖母唤了两声祖父却见祖父没反应,也慌了神,不由得朝门外喊着“大仙!快进来!救命啊!”
小狐仙正在门外替小嫂子生了个大胖儿子高兴时,却听得门里传来祖母的呼救,听声音似乎十万火急,急得喊叫都变了声!
待小狐仙跑进房内,才发现祖父已倒在地上,嘴中血流不止,人早已没了意识。
叶妻去跟叶守安报喜还没回来,屋里头帮忙的丫鬟也都散去,现在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母子,只剩下一个产婆子和另一个还没走的丫鬟,她们哪见过这种阵势?本来接生就是污秽事,现在恐怕是出了人命,俩女人更是不敢往前靠,生怕沾了晦气。
“大仙,救救他。我求你了!求你救救保德!”祖母哭着哀求小狐仙,屋子里刚才还是喜得贵子,这一刻却变得凄凄惨惨戚戚。
小狐狸对着祖父吹出一口仙气,又按着祖父耷拉在地的脑袋好一通念经,祖父方才恢复了意识,只是说话显得无力:“媳妇,我这次是真的不行了,我这两个月在外边做工挣了一点儿钱,跟那件金丝凤凰衣放在一起了,以后家里我不在,你一个女人带着个拖油瓶可怎么活?唉,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这么短命…”
祖父说话间,叶守安在门外想要拱手道贺,却发现里面情况不对,便偕同叶妻和家仆窦婶一起走进屋里,见到屋内的情形亦是心如刀割。
“守安,以后你嫂子和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能答应我吗?”祖父对叶守安艰难说道,仿佛呼吸困难,喘气也不再匀称。
“大哥!我答应你,我啥都答应你!你别胡说八道的,你上次没死,这次也肯定没事。”叶守安含着眼泪,哽咽地劝慰。
小狐狸猛的起身便要去找上次搭救祖父的道士,祖父却开口拦住了他:“大仙,没用的,我的寿数如此,那位道长帮我延了两个月的命,让我能苟延残喘到儿子出生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只是我还没活够,我还没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成人,唉…媳妇,把孩子给我,让我再看两眼…”窦婶抱着孩子轻轻地放在祖父手上。
祖父看着怀里闭着眼睛安睡的孩子,好像使出了全力一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襁褓里,呜咽着对着熟睡的婴儿说话,喉头也愈发颤抖:“儿子,爹给你起了名儿吧,爹没能耐,窝窝囊囊一辈子,没什么学问也总爱充文化人,本该你出生的时候爹娘给你在咱们龙庙村大摆宴席的,可是爹爹瞎了眼,养了只白眼狼,这只白眼狼把咱家宅子铺子银子都坑走了,你爹我没本事给你摆席不说,现在连养活你都做不到了,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啊!爹是个俗人,起名字也不会文雅到哪儿去,今天就给你取个名字叫‘有财’吧,以后你就叫‘陆有财’!一辈子有钱有财,别像你爹似的,好好的家产守不住,本来也算个财主,现在连他娘的讨饭的叫花子都不如!哈哈哈,有财,发财,发大财…”祖父越说越激动,本来就不顺畅的气息变得更加混乱,上气不接下气,眼睛也翻起了白眼,似乎真的是不行了,只见他快速把孩子交到窦婶的手上,便又喷出一口鲜血,嘴中喊着:“媳妇!儿子!我…”祖父话未说完,便断了气,任小狐仙如何施法也不再管用。
祖母从床上摔到地上,抚着祖父逐渐冰凉发硬的尸体,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待缓过神来才悲痛欲绝,忍不住大声嚎哭。
叶守安和叶妻也禁不住直掉眼泪,想安慰祖母,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狐仙依然在尝试救活祖父,但是无奈祖父已然身死,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还是抱着婴儿的窦婶阅历深,经过的事儿也多,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见她什么话都没说,抱着被惊醒的婴孩送到祖母怀里,霎时间小儿啼哭声响彻了整座院落。
望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祖母止住了哭声,擦了擦泪,解开怀来喂奶。
是啊,死去的人已然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祖母看着怀里大口吃奶的儿子,眼泪又扑簌扑簌地往下落,滴到了婴儿的脸上,正在吃奶的孩子动作停了一下,又开始哇哇大哭。
“嫂子,快看看孩子是不是尿了。”叶妻是过来人,知道婴儿一哭除了饿了渴了就是屙屎屙尿。
祖母掀开襁褓的时候,一枚袁大头随着动作从襁褓中掉落在地。
“有财,这就是咱们家拿所有产业换来的一块大洋。”祖母拿着那枚袁大头对眼睛还没睁开的孩子说。
第二天一早,本该庆贺得子之喜,祖母却在承受丧夫之痛,原本准备好的红布也变作了白布。
祖父死了,走的很不甘。他不甘心家产被夺,他不甘心rb侵华,他不甘心不能和祖母白头到老,他不甘心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他有太多的不甘心,都没有机会去实现。
祖父出殡那天,有消息传来,诸暨县城那边的rb鬼子被国军部队打跑了,整个鬼子联队都匆匆撤离了暨阳县城。叶守安听闻消息便决定带着大伙继续回暨阳县经营工厂,小rb在的时候也许怕它,它们如今都被打跑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祖父的那枚一块大洋一直戴在父亲身上,父亲走到哪里都从不摘下。
我的父亲陆有财的生辰,亦是我的祖父陆保德的祭日。所以父亲从来不过生日,哪怕是我几年前偷偷给父亲筹备六十大寿,被父亲知道后也被严厉喝止了。
“你爷爷的祭日你都敢给老子办酒庆祝?瞧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没心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