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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雪漫青春疼痛系列:沙漏》作者:饶雪漫
内容简介:
女生莫醒醒,患有交替性暴食厌食症。母亲在醒醒幼年时为救一个男孩而牺牲,这个破碎的家庭从此再难有欢笑声,自幼顶着“英雄的女儿”称号长大的醒醒,拥有着女生敏感脆弱的天性。每当精神受刺激就会发病,在众人背后吃下惊人数量的食物……
第一部分莫醒醒
第1节:莫醒醒
part1莫醒醒
午夜醒来时,看到窗幔被风高高吹起。有月亮,照着窗口的绿树荧荧烁烁地闪着珍珠色光芒。
我起身,把脚伸进红色拖鞋里,走出阁楼,摸索着走下楼梯。
楼梯已经老旧了,在月光的折射里,象一个个参差排列的方形秃脑袋,泛着暗暗的光泽。一级级的踩下去,踩11级,就可以探到厨房。
我把拴在脖子里的两枚铜钱按住,顺着丝线将他们死死打在一起,这样他们便不会发出声响。然后我蹲下身去,开始寻找食物。肠胃的冷冻感几乎要把我整个身体冰住,以至于在寻找食物时,我仿佛一个僵直的木偶。
我又一次与她见面,在这个平静而凉爽的仲夏之夜。之前那些刮风落雨或者寻常如是的夜里,我们已有过太多太多次相逢。这一次的她,是在殷红若玫瑰丛的血泊中对我微笑。她身后的大雪,就在此时间纷纷落下。大雪是柔软的鹅毛,不一会就盖住了她微笑的眉眼,盖住了她削瘦若果仁的面容,盖住了她风干的身体,就好象要把她变消失一样。
消失。
是的,消失。
莫醒醒
7月7号的早晨,有微微的小雨。我悄悄卸掉喜气的红色胸针,和爸爸一起撑一把伞,走向南山的墓地。——这是她去世后的第9个年头。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碑上的那张照片,她穿着军装,扎着麻花辫子,看上去很年轻很美丽。她在我七岁的时候离开我,因为救一个过马路的男孩,她被一辆发了疯的重型卡车压得血肉模糊。白然,我的英雄母亲,我恨她扑向死亡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过我。
很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那是我们这里一个非常有名的漂亮女生,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被一辆农用的三轮车压过,雪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红色的花,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瞬间消失。那一刻我浑身无力,好像被撞的人是我,世界全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抱着我的书包蹲在角落,呕吐不止。
我执意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他要让我明白,原来白然就是这样死去的。那天以后,我变成一个病孩子,呕吐常常伴随着我,让我食不知味。我无法拒绝内心的恶心,就像我无法拒绝那一幕在我脑子里和梦境里一次一次地闪回一样。
“醒醒,跟妈妈说说话吧。”爸爸说,“你考上天中了,她肯定很高兴。”
我没有说话。他没有逼我,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说:“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的后面往山下走去,下过雨的石梯因潮湿而显得光洁。一个穿粉色球鞋打着粉色雨伞的女孩正往上走,因为石梯很窄,她很礼貌地让到一旁让我们先走,我看到她胸前蓝色的校徽,天中。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等到夏天过去,我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而这漫长的暑假,我必须找点事情来做。
回到家里,许阿姨的电话就来了,是爸爸接的,他一直在唔唔唔,挂了电话,他转头对我说:“许阿姨请你去剧团排戏,你去不去?”
“什么戏?”我问。
“我也不知道。”爸爸说,“她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
“给钱吗?”我问。
“你这孩子!”他看着我说,“对了,家里没油了,你去超市买点来。我累得不行,不想动了。”说完,他打着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来递给我。
等我去超市买完东西回来。打开门,发现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如我所料,那瓶二锅头已经空了,我闻着空气中细微的酒气,轻轻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端详他的脸。他脸上粗大的毛孔一张一弛,整个脸颊泛出一股粉红,以至从耳根蔓延到脖子的潮红。额头上的皱纹此刻倒是舒展的,只有淡淡几抹,就好象被指甲盖轻轻划过一样。和白然结婚的时候,他是个威武的军官。黑白结婚照上的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像画出来那样般配。
正愣神的时候,突然门锁发出“喀嚓”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刚才我拎着油进来,忘了关门,虚掩的门被风吹得紧闭了。
他醒过来,他用手摸自己的半边脸,伸了一个懒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几点了?你看我都睡着了。”
“七点多了。”我说。
“家里还有酒没有?”
“没有。”我说。
“你骗我。”
“放在冰箱里?还是酒柜?酒柜怎么锁了?”他站在“酒柜”前,用手抖上面的那副锁。
这个柜子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白然和他一起挑的。上面的那把锁是粉红色的米妮,是5岁时白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现在油漆大部分已经剥落,铁锈斑斑,看上去很丑陋。
“晚上下面条吃吧。”我仍然没有理会他。
“我问你酒到哪里去了?!”他突然大吼一声。
我看着他,不言语。
他突然用求饶似的眼神看着我,走到我跟前说:“醒醒,爸爸再喝一点。你知道爸爸不喝酒睡不着,你告诉爸爸酒放在哪里好吗?你不要把爸爸的酒藏起来,爸爸不喝酒睡不着……爸爸不喝酒睡不着……”
我豁出去了,冲他大声喊:“不要喝酒,酒我已经扔掉了。从此以后你不要喝酒。你的胃不允许你喝酒,白然也不喜欢你喝酒!”
一个耳光愤然甩过来。
他大步跨进自己房间,重重地将门关上。
白然,我的母亲,我伟大的英雄母亲,如果你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心酸?会不会流泪?会不会后悔当年那一刻英勇的抉择?
第2节:莫醒醒
莫醒醒
有时候我常常想,我是一个病孩子。
我的秘密是藏在心里的一个一个的小颗粒,没有人知道。所以我心里的慌张也只有我自己能体会。当我努力想正常起来的时候,那种慌张就变成尖锐的小刀,将我一颗本就不堪负重的心刺得伤痕累累。
我还是决定去参加社团。将自己混迹于人群,装做天真无邪,装做兴高采烈,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7月12号是剧团开始排练的日子。
七月的夏天,南方的气候已经相当炎热。因为没有什么可以穿的漂亮衣服,于是随便拿出唯一一条黑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两下就匆匆套上。
外面阳光茂盛。我撑开伞,在炎热的大街上一个人慢慢走。太阳像小火球,我像被伞包裹起来的烫粽子。我对伞有种说不出的喜爱。晴天或者雨天都是撑着伞。第一把伞是白然送的。后来每年我都会买一把。所以现在我有10把伞。
那天我迟到了,许老师是剧团的发起人,我收起伞走进小教室的时候,她已经在台上讲话:
“天中女子剧团和天中的历史一样悠久。希望在座的大家珍惜入选机会。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高一新生。在报名档案中,你们都在兴趣一栏里填上了表演——”
我站在教室外的门口,许阿姨已经看到我,微笑着示意我进去坐。我很快发现自己来的很不凑巧,因为只有蒋蓝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蒋蓝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学,我永远都记得初一的某一天,她当着很多人的面轻言慢语地说:“哦,莫醒醒啊,她妈妈是英雄呢,救人死掉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莫醒醒这次考得不好,也算是照顾进我们学校的吧。”
她是那样微笑着,轻而易举地,把我成长时一直背负着的疼痛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我当时很想上去扇她一耳朵,但只是想想而已。所幸的是初中三年,不仅仅是我,班上的同学大都不喜欢她.但纵是如此,蒋蓝也自有她的骄傲和她的天地,因为她的美,因为她的家境。所以,她不必在乎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听说只选三个主角,你瞧却来了一屋子人,”蒋蓝说,“你想报谁?”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报你挑剩的呗。”
也不知道蒋蓝有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讥讽,反正她是开心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完后她说:“莫醒醒,其实你很漂亮,不过你不应该穿黑色的衣服,这让你看上去显得有些老气。”
“试一试红色。”蒋蓝建议说,“你的眼睛很漂亮,皮肤也白,红色会适合你。”
我冷冷地说:“多谢指教。”
第3节:莫醒醒
“对了,”蒋蓝说,“阿布回来了,你知道吗?”
“这里结束后我们一起去西落桥吧。”蒋蓝说,“阿布问起你呢。”
西落桥,是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的地方。住在西落桥下游的部队奶奶家的孙子阿布比我和蒋蓝大一岁,会编苇叶口哨,做坦克模型,有很多很多的变形金刚。每次去他家,蒋蓝总是穿得花枝招展,她每一条裙子都不一样。而我,却剪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短裤短衣,只因为白然没有给我买过一条像样的裙子。
阿布应该是欢迎我们去的,但他很少理会我们。通常我们都搬一个小凳坐在桥尾,无声地看着他一个人忙来忙去,直到他手上出现一个新的玩具。
幼年的我和蒋蓝,出于对一个男孩子的单纯崇拜,都着迷于这样沉闷的黄昏。直到有一天蒋蓝对我说说:“明天,你不要跟我去阿布哥哥家了。”
“为什么?”
“你扯坏了他做的风筝,他讨厌你。”
“是你扯坏的!”
“好吧,就算是吧,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阿布从来不请我们去他家玩吗?”
我委屈地看着她。
“就是因为你。你总是杵在那,难道你不知道他很讨厌你吗?你看看你自己,整天脏兮兮的!”她说完,甩着她的长辫子气愤地走掉了。
我楞在原地。
没过多久,她又过来我身边。手上拿着她最宝贝的洋娃娃。她温和地说:醒醒,你别生气了。这个给你玩。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找阿布哥哥玩了好吗?
我接过穿着红色洋装的娃娃,一把摔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地走掉了。
很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和白然从西落桥经过。那天我穿着一条白色的新裙子。是许阿姨送我的生日礼物。蒋蓝突然从小凳子上窜起来,在人流汹涌的西落桥口,将一把粘臭的烂泥,捂在我身上。又对着我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那一刻我是多想冲上前去拽住母亲的衣摆,喊出自己的委屈。
但是我没有。
因为白然根本没看我,她好像有重重的心事,正抬头看河边长起的一棵高树,硕大的白色花朵挤挤挨挨,开了半边天。
回到家后,白然为我洗澡。她说:“为什么你的新衣服上竟然会有泥巴?”
我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她把衣服摔进盆里,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顽皮了,妈妈为你已经操够心。”
我低头,眼泪掉到地板上,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顽皮,我是那样乖那样乖的一个女孩,可是她却用这种词来形容我。我只是悄悄的哭,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懦弱,对强势,从来我只有畏惧的姿态。不去相信抗争,更不尝试。
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然和父亲吵得很厉害,我用被子把耳朵捂起来,我怕听到他们说任何责备我的字眼,我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快是因为我而起,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很乖,自己收拾好书包,自己吃了早饭,自己穿上那双很难穿的有很多带子的红色球鞋。后来是爸爸送我去上的学,白然靠在餐桌上看着我,她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消,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在那天中午,她死于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永远都没有回来。
她救了别人的孩子,丢下了自己的孩子。有很长一阵子,我都在想,她一定是太讨厌我了,所以才会这样的不顾一切。
第4节:莫醒醒
莫醒醒
我终于又见到了阿布,在西落桥一成不变的黄昏里。
他好像一直就等在那里,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细长的手臂,轻轻地拦住了我。
“莫莫,是你吗?”他问。
“噢。”我说。
“女大十八变。”他摇着他的头,“我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认呢。”
“你回来了吗?”我说。
“来,”阿布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礼物?”他的手很大,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我的,我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抽回我的手,而是任他把我拉到桥下,我的眼睛看到一个巨型的风筝,是鸟?还是燕子?还是老鹰?
阿布说:“别看他这么庞大,但它可以飞得比任何风筝都高,你相信吗?”
我点头。“可是,”我咬着手指头傻傻地说,“现在应该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吧?”
“傻莫莫,只要有风,风筝就可以上天。”阿布说,“管什么季节不季节呢?”
全世界,只有阿布不叫我醒醒,而是叫我莫莫。
“送给你的。”阿布说,“喜欢不喜欢?”
我低着头。
我的心温暖得让我有些承载不住。我终于抬起头来看阿布,他温和地对我笑着,然后他说:“莫莫,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来,抽出其中的一根,熟练地点着了,眯起眼睛看着我。
“你好长时间不上网。”阿布说,“我只好从北京跑回来看你。”
“要考试。”我说。
“我知道。”阿布说,“听说你考上天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才回来就发现了有个很来事的地方。”阿布说,“一个叫‘算了’的酒吧,晚上我请你去玩。”
我摇摇头,心里的绝望像洪水一样的来袭。时间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东西,它不经任何人同意就任意地改变一切。你瞧,我不再是从前的我,阿布也不再是从前的阿布了。
我别过头去说:“阿布,我要回家了。”
“为什么?”他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失望,“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我退后说,“我回家还有事。”
“莫莫,”他有些蛮横地拉住我,“不许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我甩开他,跑上桥,不顾他在我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又一个打击不打招呼轰然而来——父亲竟然和一个女人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们贴得很近,像是一个人,见到我进门,那个女的像弹球一样从我爸身上弹了起来,立在我家茶几前,脸红红地看着我。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许阿姨!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带上门,飞快地跑下楼了。
我站在楼道里喘息,思考着我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其实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以收容我的角落。
在我愣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发紧。一只沾染着温热酒气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身后几乎将我抱起,将我死死掼在爬山虎丛生的墙壁上。
一瞬间我惊呆了。双手从他压过来的身躯中抽出,死命想要抠开他的双手。一个顺势,他却将我更紧地摁倒墙壁上,沉重的压力使我难于喘息,关节发出卡嚓的声音,像要被这架竖立的辗土机辗碎。漫天席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挣脱不了。身体宛若一片风干的鲳鱼,内脏几乎蜷缩到极限。
“莫莫……我……是多么喜……喜欢你,莫莫……一直……”他呢喃着,另一只手努力地将我往他的怀抱里揽。
我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疯狂的用左脚的鞋底踩他,晃动身体以寻求挣脱。他踉跄了几步,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墙上。我疯狂地迈开腿,用尽全力奔跑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踢掉鞋子爬进阁楼,迅速地关上门,然后钻进被子里,用手臂圈住自己的头,竭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却依然抖个不停。
我一直没有睡着,半夜的时候我起床,到楼下去找吃的。1天没有进食的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中啃下11个干方便面块。
家里没有别的食物,只有躺在地上的大盒子里的康师傅方便面。我将盒子倒过来,只取面饼,抱在手中,走上楼去。回到阁楼,轻轻带门。我跪在地上,把干硬的面饼坚决地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卡在咽部的方便面屑被不断从腮壁涌出的口水一点点濡湿,跌进食道。直到吃出血的味道,张嘴便有刺痛感,伸手一抹,才看到嘴角已渗出血。
那一晚依旧是月光清凉。跪在小阁楼玫瑰色地板上的我僵直了许久没有移动。眼光决绝,身心剧痛。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第5节:莫醒醒
莫醒醒
那个夜里,我胃痛得我以为自己死掉了。
当我明白我依然活着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样的病。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目睹过白然与食物对抗的过程。她企图用手把一个红色的番茄塞进嘴巴里,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无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她没有注视到年幼的我,因为无法安睡,怀抱玩具悄悄来到她的房间寻找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正是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她那样痛苦地闭着双眼,泪水慢慢落下。
现在,轮到我了。我捂着胃,痛得想失声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觉头上的虚汗像雨一样地滴下来,然后,我就跌入梦里不知不觉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左手的冰凉。点滴悬在头顶,像枚玻璃炸弹。又歪过头一看,看到皱着眉头的爸爸。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了?”
“早上不见你起床,去敲你的门,竟然发现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昏倒吗?”
我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看着他,没有做声。
“莫醒醒,别学你妈妈。”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声问我。
“不。”我说。
“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他咬着牙说。
我的眼泪流下来。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恨过谁谁谁,从来都没有,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我发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们的隐瞒,这么多年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近来,面对着我的眼泪,冷冰冰地问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饮食的现象发生?”
“没有。”我抬手把泪擦掉,冷静地说。
“最多的时候连续几顿不吃饭?”
“饮食正常。”我说。
“有没有暴躁易怒的症状呢?”
“没有。”我说。
“有月经不调的症状吗?”
“没有。”我说。
“最近有没有觉得视力下降很快,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没有。”我依然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停顿了一会,他疑惑地看着我。又叹了口气继续说:
“你的胃黏膜损伤很大,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我依然说。
“下面这一个月,要好好调养,不要吃硬的米饭或坚果类,流质并有营养的食物是最好的。”这点是在嘱咐爸爸。
“知道了。”爸爸在我身后回答。
那个医生,年纪看上去很大了。白头发梳往脑后,前脑壳闪闪发亮。他扶扶眼镜,用蓝墨水在病历上写:“交替性厌食暴食症?”?的含义,是在表明他的怀疑。
我和父亲坐了公车,沉默不语地回到家里。刚进家门他就去厨房,很快给我端出来一大碗稀饭,用命令一样的口气说:“你给我吃下去!”
我转身要往阁楼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饭,你听到没有?”
“我不饿。”我说。
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饿,我不想屈服。
他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举起来,又要打我。我闭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然而就在闭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窗口升起一个巨大的东西,彩色的,招摇的,拖着个巨大尾巴的东西凭空而来,像梦境一样。
那是阿布的风筝!
风筝的尾部用彩色的笔写着斗大的字:我爱momo。
我的天!
爸爸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他放开我,奔到窗口。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却见风筝摇晃了几下,被拉扯着远去了。
“谁?”爸爸转头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
“莫醒醒。”爸爸沉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说,“我要去睡一会儿。”说完,我走上了我的小阁楼,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稳重的样子。
他没有再拉我,但我听到他低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在生气,我成天努力努力,就是想让别人不要生气,不要为我生气,可是,上帝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而且,难道,关于他的那些事,我就不生气吗?我应该比他更生气才对!
第6节:莫醒醒
莫醒醒
那天半夜,我渴了,想喝水。为怕吵醒他,我没有穿鞋,当我光着脚从阁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听到他正在跟别人讲电话。
他正在说:“结婚?哈哈,不可能。”
我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味,他一定喝了很多的酒,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是的,醒醒是最重要的,你说对了……不高兴,不高兴可以不在一起……”我听到他骂了一句粗话,然后挂了电话。
我悄悄地在阁楼的楼梯上坐下来,伸出双臂抱住自己。听到他居然开始唱歌,低低的嗓子,在唱多年前白然喜欢唱的一首歌:“你的岁月是我未完成的路,回头千里尘烟零乱的脚步,目往事孤雁飞向深秋处,我的心海澎湃多年留不住……路越走越远,越懂一生一世只等一个人,梦越久越真,我的心没有回程。”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他唱歌了,一个人的夜里,他喝了酒,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一点儿也没有走调。
他壮年丧妻,独自拉扯我长大,他半生背负坎坷和痛苦,他的心没有回程,只能向前,向前。
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自私过。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等我终于平息自己,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旧空调发出巨大的声响,我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拿了一张张大毛巾,替他盖到肚子上。然后我在餐桌上坐下来,用一把小铁勺,慢慢地吃他给我乘的那一大碗稀饭。在空调房里吹了许久的稀饭冰凉,爽口,等我心满意足地喝完它,发现他正睁着眼睛满意地看着我。
第二天他去上海出差,回来的时候,他买了崭新的裙子给我。蓝色背带裙,白色蕾丝边的衬衫,是今年的流行款,穿在身上很精神。他还买了一个新的背包给我,里面装了漂亮的小本本。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到哪里去买到这些女生喜欢的东西,我有些害羞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穿着新裙子背着新背包的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得到这样郑重的礼物。
他在我身后会心地微笑。笑完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镜子上方的白然,说:“你开学前我们再去看看她。”
有时候觉得他在故意掩饰自己的伤痛。酗酒,抑或暴躁。其实都是与他的本性相悖。他将他与白然的结婚照至今仍然藏在皮夹的最深处。可以将爱人的相片放在最外侧的,是骄傲明媚的爱情。将那张相片深深藏起的,是疼痛卑微的爱情。
和班里很多喜欢大声说我爱某某某的女生不同,其实我很羞于提起“爱情”这个字眼,我感觉它离我很远,不真实。以至于我每一次想起阿布的时候,都有一种犯罪感。
阿布是在初一那年离开西落桥的,因为他父亲工作调动,他们全家都去了北京。后来是蒋蓝把他的qq号码告诉我,和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孩隔着网络聊天是件新奇的事,我和阿布每个周末都聊天,我在和我阿布敲出的一行一行的对话里发现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擅于表达的幽默可爱的女生,所以一度沉迷于这样的交流。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莫莫,我喜欢你。”
我关掉电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从那以后,我很少上网。
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我要做个乖小孩,我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这是白然走后我对我自己的要求,我不想违背。尽管我在实施这一对自己许下的承诺的时候心往往痛得不可开交。
那晚我坐在我的小阁楼上,看夏天的星空,繁星流动,美得妙不可言。蒋蓝的电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打到我家来的,她说:“莫醒醒,出来玩吧。”
“今天是阿布的生日呢,你忘了吗?”
我又迟疑了一下,把电话挂了,跑上楼,推开阁楼的小窗户,看到两个脑袋,都在往上看,月光照在阿布的脸上,他正在冲我做鬼脸。
我换上我的新裙子,悄悄地溜到了楼下。
“生日快乐。”我对阿布说。
阿布看着我,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怎么不打算送我生日礼物吗?”
蒋蓝在一旁很有意味地嘻嘻地笑。我的胃又痛了,于是我皱着眉头对阿布说:“对不起,我胃痛。”
“我们去酒吧喝酒。”阿布说,“保证酒到病除!”
“对不起。”我说,“我要上楼去了,请你们不要再打电话,我爸爸睡觉了,他不喜欢我晚上接电话。”
“我到底做错什么?”阿布说,“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我盯着他:“你做错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忽然低下眼,不敢看我。
我挣脱他,继续往楼上走,听到他在后面有些绝望的声音:“是不是真的不愿意继续,连网友都不可以做吗?”
我拼命忍住眼泪,没有回头。
我跑进家门,把铁门关上。生日快乐。对不起,阿布,我要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原谅我不能轻易原谅那些年轻的错。
第7节:莫醒醒
莫醒醒
8月28号,离开学还有三天。
我不顾老爸的反对,决定住校。我小心眼地想,我不在家,他和许应该更方便一些。我总是忘不掉许从他身上跳起来的那一幕,那是我不认得的许,这么多年,你一直亲近的人忽然变得陌生,是很害怕的一件事。
那天我把白然的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改小了,领口加了花边,袖子加长,裙摆上绣了几只紫色的蝴蝶,我正在试穿的时候爸爸忽然敲门,我打开门,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新书包,对我说:“许阿姨来过了,这是她送你的新学期礼物。”
我并没有听到楼下有声音。
他们是这样的小心翼翼。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爸爸说得对,他也要有他自己的生活,我无权干涉任何,隐瞒我,欺骗我,只是我的不幸,我该得的耻辱。
我没有看爸爸放到地板上的书包,我不关心它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准备用。
许阿姨还坐在我家沙发上。
她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样子吓到了她,我挺起胸脯,我就是要让她想到白然,我就是要让她心里发虚!
第二天,爸爸又出差了,饭桌上放着崭新的一百元。我没有再看它第二眼。
就这样,开学的前三天,我基本上是没吃东西,其实吃也没用,因为吃下去了就是吐。爸爸回来后我发现躺在阁楼上再次虚脱的我,又把我送进了医院。
我是一个病孩子,我的病谁也无法医治。
住校生要求前一天下午报道。31号早上,我从医院出来,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下午,爸爸执意要陪我去,他开着他的那辆二手桑塔纳送我。
天中是在两年前开始实行全封闭式教学,为此建了好多崭新的学生公寓楼。女生楼是淡黄色,男生楼是淡蓝色,中间隔着一条人工河。似乎是泾渭分明的意思吧。
我住3号楼,308室。
爸爸替我把一个简单的旅行箱搬进宿舍,是四人间,阳光很充足。上床下桌,是大学公寓的模式,我自己选了靠近窗户的床。爸爸看了看说:“挺好,比我想像中好。”
我把他推出宿舍的门,然后一个人动手擦桌拖地,整理床铺,将被子拿出去晒。却不想碰到蒋蓝。她带着三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我身后穿梭而过,走进我隔壁的房间。我注意到她们的围裙上都写着“**家政”字样。天,竟然带着保姆来。
她没有理我,我愣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拍我的背,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女生。她对我微笑着说:“麻烦让一让!”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因为她带了实在太多的包。除了身上斜背的大挎包和一个手提式行李包,身后还横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说:“东西有点多,我妈说我我移民来了。呵呵。”
我也笑了笑,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选择了我旁边的铺,然后大声对我说:“我叫米砂。以后互相帮助!多多指教!”
“恩。”我说。
“你呢,你叫什么?”她问我。
“莫醒醒。”我说。
她怪叫起来:“莫醒醒,就是一直不要醒,一直睡觉的意思吗?”
“是吧。”我说。
“你妈真有意思,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她哈哈笑。我在她的笑容里喜欢上她,有着这样笑容的女生,她的世界必然是纯美干净的。
我继续收拾我的床,米砂在我的带领下,也卷着袖子干起活来。“我妈本来要来帮我,我疯狂地拒绝了她。”
说着,她一个翻身,坐在床上,双腿来回晃荡着,说:“大人就是这样,你不证明给他看,他永远当你是小朋友。”她伸出一只手臂,举起若获得力量,捏紧拳头,表情认真。似乎在宣告她的强大。
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女生也陆续搬来。她们都戴着大大的眼镜,一个额头上缀着痘痘,一个脖子上有个小小的褐色胎记。
半夜的时候,整幢女生楼被惊醒,始作佣者是蒋蓝,她的尖叫声差点把楼房整个震翻。很多的女生都挤在过道上观看,米砂也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气乎乎地说:“隔壁那个,非说有人翻进宿舍了。”
伍优尖叫着扑到窗边,忽吼吼地要去关我们的窗:“是不是真的啊,谁翻进来了,男生吗?”
米砂“啪”地一声把窗推开:“透透气,怕什么怕!大家继续睡!”
事实证明根本就不用怕,蒋蓝那天不过是在“做梦”而已,不过能把梦做得如此登峰造极,全天下恐怕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这场风波让整个女生楼在一夜之间认识了住在307的新生蒋蓝。
用米砂的话来说:“所谓一叫成名,不过如此。”
第8节:莫醒醒
莫醒醒
高一班,我的新班级。
天中实在是民主,座位居然可以自己挑。因为去晚了,已经没什么好位,雪上加霜,没想到在过道上竟会一头撞到一个男生的怀里。
男生后退一步,问我:“同学,敢问贵姓?”
我没理他,身边忽然有人伸出手来拉我:“莫醒醒,来我和坐。”
救我的人是米砂。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班主任走进来的时候全班都吓了一跳。她是个戴副金丝边眼镜的小个子女人。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女生。因为她竟然扎着俩小麻花辫,像是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男生的名字,米砾。是米砂同胞的哥哥,奇怪的是他们长得并不是很像,而且性格也完全不一样,米砂成绩很好,考进天中来的时候是前三名,一看就是乖乖女,但米砾却性格顽劣,唯一爱好掌机游戏,学习一塌糊涂。交了10万赞助费才进的天中。
这些都是米砂自己告诉我的,她对她的家庭,没有我这样的忌讳。
我一直没有跟米砂说起过家里的一切,我知道她有些好奇,但她也从来不问。中午晚上,我跟她一起去吃饭,我吃得不多,她总笑我减肥,不知道我是没有胃口……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米砂去上厕所。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突然感觉身后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击中。低头一看,是一个纸团。不能确定是不是给我的,所以我没有拣。喝了一口水,干脆趴在桌子上休息。没想到没过一会,又一个很大的纸团重重打在我的后脑勺上,弹落在桌子上。我抬起头,一伸手,把它捋到地上,继续睡觉。没想到,纸团接着又飞过来。
“美女,看看嘛。”后面传来的是米砾的声音。伴随着周围男生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的脸这时候已经红得快发紫了,但是没有办法,我只好一闷头,把它拣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你的书包掉在地上了,要我帮你拣否?”我一转头,该死,书包真的掉在地上。我伸手去拣,米砾的声音很放肆地传来:“难不成以为本帅哥给你写情书啦。小妹妹,为什么受骗的总是你……”
我抬起头,“腾”的站起来,勇敢地迎着蒋蓝的目光。刚刚开学,我也不是爱惹事的孩子。但是她提到了白然。我不能坐在那像个蠢猪一样继续忍受下去。
第9节:莫醒醒
米砂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看我们的架势,把我拉到一边,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她踮起脚,整张脸几乎贴到米砾的鼻尖。她小声而清楚地对米砾说:“你想死吗?”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骤然响起。米砾退后一步,耸耸肩膀,灵活地钻到自己位置上。米砂也只好不甘心地坐下去。
就在老师说:“上课——”的时候,大家哗啦啦站起来。米砂一点也没闲着地将手伸到后桌,一个横扫,所有的书和文具一个不落地被扫到地上。
米砾锤胸顿足地叫起来:“靠,败给你了!”
我注意到一双眼睛,一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是蒋蓝的眼睛,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好过。
我甚至注意到她笑了一下。那笑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我跟她之间会有战争,我只是没想到,战争会演变得如此激烈,甚至有一天会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我们宿舍里的伍优,是那种热爱学习,同时也热衷八卦的女生。
几乎每天回来,她都要宣布一两个关于蒋蓝的新闻。
这一天,伍优一回来就激动地说。
米砂正在剪指甲,卡嚓卡嚓的声音突然停下来。她扬声问:“是不是法国牌子的?”
“好象是。”
“封套上画着一簇绿色玫瑰?丝绒制的外盒?”
“对对对。”
米砂沉默了一会,更加奋力地剪指甲,一边嘟囔着:“没种的家伙,就知道是他!”
剪完指甲的米砂爬到我床上来,她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米砾干的。”
我点点头,说:“你见过那盒巧克力?”
“当然,我爸带的,我一盒他一盒,很贵的。”
“哦。”我说。
“看来这次他还真是不惜血本了。”米砂躺在我的床上,把她手上的一个绿色的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沙漏。礼盒形状,被绿色的丝绒包裹起来,拉开上面的一根绳子,一个晶莹剔透的柱状体完整地露出来,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里面的沙子是白色的。很细很细的沙子,米砂给我的时候已经将它调了个个,可是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沙子在滴落。
“这个全落下来,要多久?”
“你猜呢?”
我摇摇头。
“99秒。”她说。
我愣愣地看着那瓶沙,真的要这么久吗。
第一个周末来临。我们宿舍只留我一个在这。
为了给不回家一个理由,我又给爸爸发去短信:“明天要去补数学,这周不回家了。我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他没回短信,而是直接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在上海,问我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里,我没有吃晚饭,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开始感到饿。我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堆吃的拎回宿舍,就在我不停吃着东西的时候,听到隔壁蒋蓝在讲电话,她居然也没有回家!那个晚上我好像不一直不停在吃东西,蒋蓝好像一直不停在打电话,深夜三点的时候,我慢慢睡着,大约五点多钟的时候,我因胃痛和经痛的双重折磨而醒来。
隔壁的蒋蓝好像还在打电话,时哭时笑,我真服了她。
清晨的时候我终于慢慢睡着,早上感觉到宿舍电话铃声不断,但我没法起身接,也不想接。持续到中午,蒋蓝贴着一脸的黄瓜从她的屋子里愤怒的冲出来,拼命敲我们宿舍的门。我爬起身来拉开门,她冲着的劈头盖脸就喊:“你他妈是不是欠了高利贷?电话不接就拔掉,这点破常识要老娘教你啊?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吵我睡觉!”说完这话,她脸上的黄瓜为她咬牙切齿的表情而动容,甚至掉了几片在地上。
“脑子进水了!我靠!”她一边咒骂一边冲进宿舍里来,扬声说道:“电话在哪?!”我让到门边,头有点昏沉。
她很快发现了电话机,径直走过去将电话线一把扯掉。
我发现这时候她脸上的黄瓜片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整个楼里本就不剩下几个人,现在又一次都聚到蒋蓝的周围。
我镇静地说:“请你从这里出去。”
第10节:莫醒醒
她哼了一声,走到我跟前,抱着臂继续昂着头说:“如果我不呢?”
“你给我出去!”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奋力向她撞去,一直把她挤到门口。她失声尖叫:“你要做什么!”
“滚!”我拼尽全身力气。
她好像又要冲进来。
“醒醒!”
听到那声呼唤的我,一瞬间像被电击中身体。白然?难道是白然,我抬起脑袋,看到的却是米砂。
我只感觉头疼欲裂,双腿不由自主跪在地上。米砂一把推开蒋蓝冲进来,将门狠狠关上。
“嘭!”那些好奇的目光,那个疯子般的蒋蓝,终于都与我们隔离开来。
“靠!”蒋蓝尖叫着,仍然心有不甘地踢了那扇陈旧的木门一脚。
“踢什么踢!”米砂对着外面粗鲁地骂,“再踢我踢爆你的头!”
狠的还怕不要命的,外面终于安静了。
米砂试图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可是她不能成功,她着急地说:“你自己动一下好吗?我真的……使不上劲了。”
我对她说:“你放开我,我可以自己来的。”说着我扶着身边的床腿,挣扎着站起身来。
米砂把椅子挪过来,把我放到椅子上坐下。
她喘着气蹲在我面前,说:“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
“你为什么会过来?”我问她。
“我不放心。打电话你不接,我担心你有事。”她担心地说。她把手背放到我额头上替我擦汗。属于她的体温一瞬间传遍了我的身体。我的泪水,就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连同她放下的手一起,迅速地滑落下来。
米砂看着宿舍地板上一堆零食的外壳,惊讶地问我:“谁吃的?”
我冷静地说:“我。”
“天。”她说,“你是我见过我最能吃零食的女生。”
我捂住肚子。
“怎么了?”她问我,“吃多肚子痛了吧?我去给你买点胃药来。”
我拉住她摇摇头,脸估计已经疼得发青。
她看着我,很有经验地问:“是不是痛经?”
我点点头。
她默默地去打来热水,替我做热敷。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不由分说地命令我躺下去,拉开我的衬衫。我感到肚皮上的温热,像被抚慰的潮水,疼痛奇异地消失,全身说不出的通畅。
“醒醒。”米砂说,“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感觉你是与众不同的。”
米砂的话让我的心高高的拎起来,我是那么平凡的一个女孩子,从来没能人这样子夸过我,我看到米砂的眼眸,亮得不可思议,像一颗近在咫尺的星星,我闭上了眼,没敢与她对视,然后听到她的轻笑,她说:“莫醒醒,我发现长得你很像一只猫。”
那个晚上,我和米砂挤在一张床上。半夜米砂睡着以后,我侧着身子去取窗台上的沙漏,反反复复将它掉过来掉过去。
99秒的时间。
是否足够一个人吞下一锅冰冷的米饭?是否足够一个人果断地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否足够一场大雪覆盖一个不得安息的灵魂?
又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我把自己的mp3拿出来,反反复复的听那一首歌。
一个歌手不停地唱着:“there-splentyoffvetobeme?”
“there-splentyoffvetobeme?”
“whydoesyouronehavetobeme?”
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仇恨白然。
第11节:莫醒醒
莫醒醒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高中,就在这个时冷时热的夏末皱巴巴地展开了。为幕的是那场终究要举行的演出。
由许倾情导演,蒋蓝倾情出演的话剧《十二夜》就要公演。那些天,校园里贴出了巨幅的广告。米砂拖着我走过,朝着广告上蒋蓝的头像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说:“就她,也想当明星,要是我去演,指定把她比下去!”
女子剧团的演出定在9月10日,教师节。下午学校放假半天。
学校里的老师基本全部出动,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我看到许。坐在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她今天抹了颜色亮丽的橘红色口红,穿着淡绿色连衣裙,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除了白然带她相亲的时候,我很少看到她特意拾掇自己。
红色的幕布拉开。主持人出场,宣布演出开始。
台下爆发出轻轻的欢呼。我抬起头,那个男生穿白色的小礼服,衬衫领口处缀着一层层蕾丝,举止优雅,乏善可陈。
演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米砂从前面跑回来,在人群中找到我,她有些小兴奋:“看到没,那个报幕的男生?”
“噢?”我半张着嘴努力回忆。
米砂碰碰我,一本正经地说:“他叫路理,以前天中有个叫许弋的帅哥,但大家都说,他比许弋还要帅上好几倍,你站这么远,看清没?”
“瞧你。”我带了些怜爱嘲笑她。
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有点拘谨地用手捋了捋发梢,然后终于放松地微笑了一下。
我再次努力回忆那个男生,路理,多奇怪的名字,更奇怪的是,我却想到了阿布。童年的他,长着一个大大的鼻子,在眼睛下方拥有一枚似乎只有女孩子才有的泪痣。总是低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风筝。
多么久远的记忆了。与可耻的现实相比,弥足珍贵。
那天的表演,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同。谢幕的时候,那个男生也站出来,原来他除了上主持人,竟然还参与了导演呢,一群女孩子自然地与他保持距离。其实,只有心里在乎,表面上才会不好意思。我就看到蒋蓝偷偷瞄了他好几眼,脸上的表情却延续着假假的矜持。米砂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她又忍不住在花痴地小声尖叫。
许琳被簇拥着走上台,在座的老师们很给面子地一起鼓掌。
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灯光直直地打在脸上,不免泛起一股油光。她在灯光里微笑。她好象很快乐。
就在这时,米砂拉拉我的衣袖,指向观众席的中间位置。我看了很久才看清楚,那里坐着的人,是米砾。
他以一个崭新的发型示人,高举他庞大的相机,直接对准台上的某个人。不用说那是谁。
“没品!”米砂恨恨地说。接着她以我没有发觉的速度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抢下他的相机。我看到他们撕打起来,只能去劝阻。
米砾重复地说:“你再动一下试试?”然而米砂一直在动,他也没有任何厉害的表示。我注意到他的刺猬脑袋上,用油彩画了一行不大不小的字母。
“iljl”。含义一目了然。
米砂也停止了动作,盯着他的脑袋看了有一阵,竟然“咚”的故意撞了一下他的头。
“哎哟!泼妇!”米砾骂了一句。
“你要死!我回家告诉我爸!”米砂甩下这句话,刷的站起来,准备走。又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他的鼻尖,一字一句的说:“没品的男人!一辈子鄙视你!”
身着淑女装的米砂大步走在我的前头。我的心里,不知不觉地,生出一种喜欢。可以自由自在表达自己爱憎的女生,是多么值得人敬佩的女生。
演出已经结束,大家纷纷退场,我和米砂快走到大礼堂门口的时候。米砂忽然把我按在最后一排的一个位子上,对我说:“你等我一会,我去找那个家伙谈谈。”
我点点头,又把耳机塞起来。
“醒醒。”坐下没多久,我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睁开眼,竟然是许。我一下子坐直了,她顺势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下来。
“谈也没用,”我突然得到灵感似的,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她说:“再怎么谈,他也不会娶你。不是吗?”
她明显是怔住了。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坚决的神色,不过那表情已经渐渐变成惊讶。
“他不会娶你!”我却在她最想我住嘴的时候来了精神,“你去求他娶你啊。你应该去求他。兴许他会答应呢。如果你们不在一起,白然岂不是白死。”
“你住嘴!”她大声呵斥我。
我站起身,退后几步,大声对着她说:“许老师,我求你,从今以后,请你收起你的伪善。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妨碍。但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收买。”说罢,我不顾一脸僵硬表情的她,凛然地走开。
出口离我们的座位很近。没走几步,我已经走出了出口,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另外一个人。他站在出口处的门帘后面,手抱一本16开的画册,肩膀上搭着一个斜斜的包——是那个主持的男生,路理!
我盯着他。他聪明地看了一下手表,逃避了我的目光。但是凭着知觉,我仍然可以确定:他听到了刚才我们的对话。
我的天。
我看到他从门帘里很快地闪进去,径直走到许的身边,俯身向还没有缓过神来的许说着些什么。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口?他和许是什么关系?他会告诉另外的人吗?一个女生的父亲,和学校里的某单身老师,有着怎样的不可告人之事?他会去怎样猜度呢?!
我的秘密,有关白然,父亲以及许的秘密,竟然被别人窥视了吗?
我就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站在那久久不能缓神。
“莫醒醒!”米砂从我身后跑出来,大口喘着气说:“我张望了一下你不在礼堂呢,对不起咯!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呀。”米砂朝礼堂里伸长脖子,“那个路理好像在里面噢。”
“快走吧。”我拉着她快步走掉,她一步三回头,心里惦着那个该死的路理,嘴里却在骂着米砾:“我跟他说了,要是他再这样跟那个妖女糊混,我就跟他断绝兄妹关系!”
第12节:莫醒醒
莫醒醒
我没有想到,爸爸会过来找我。
在我三周没有回过家以后,他提着两大包东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让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风,等待着我的会不会是一场风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下了楼。他很有耐心的样子,靠在墙边等我,还冲着我微笑。当我和他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食堂里几乎没有还在用餐的学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盘子里放着西红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饭。他坐在对面。
我把西红柿和西芹统统拌进饭里,疯狂地搅动,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几口,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他。他伸出一个巴掌对着我过来,终究犹豫地放了下去。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声不断传来。
他把两包东西举着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无能,生出你这种女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我把那仅剩的几口饭无声地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敢肯定,是许说了什么了,这个不说话就要死的女人,我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我发誓,我不会!
那一天下着冷雨。我翘掉晚自习。关掉手机。一直呆在网吧里。几乎四天没有进食的胃巨痛无比。我在网上看到阿布,他的头像一直亮着,他的签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没有理他。我一直隐身,我上网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米砂在网吧里找到我。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用一种很冷静但不可拒绝的语气对我说:“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里没动。
她当机立断地替我把电脑关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们出了网吧,雨越下越大,米砂变魔法一样地拿出一把伞,她把伞倾向于我,自己浑身都淋湿了,10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蒋蓝刚刚洗过澡,头顶盘着一个巨大的毛巾,站在门口冷冷瞅着我。米砂拉着我打算推门进去。
“有种就彻夜不归,英雄的女儿。你不是圣女吗?靠,圣女就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们都已经睡了,伍优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蒋蓝把你没上晚自习的事告诉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对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吗?”米砂还拿着一罐八宝粥问我:“隔壁那个不识相的,我迟早要灭了她,在我面前嚣张!对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我回答:“吃过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吃一点点,就决不是那一点点可以解决问题。
熄灯半小时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来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静。她已经睡着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从我的铺位上探下脑袋,听每个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十分均匀。
他们都已经进入深深的睡眠。
我从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来。打开柜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诫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让她们都醒来。况且一盒根本就不够。
病发作的时候,只有这种充实感——也就是强烈的坠痛感来临时,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饱的滋味。
是的,我饱了。我又一次满足了自己。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胃会破裂,我遍体鳞伤的胃,会让我懂得什么是代价。
我站起身来,发现米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看着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眸子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她轻轻滑下床来,在我耳边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泪滑下来,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米砂从头说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确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让我感觉肿胀,我低下头,想要呕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们来到外面清冷的过道里,米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
我抬头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静而寂寥,米砂从后面轻轻抱住。
第13节:莫醒醒
莫醒醒
星期二下午的最后一课是美术。上完课后,我和米砂抱着大大的美术书走回教室。经过琴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米砂把脸贴在玻璃上看了半天,转过头来对我说:“是许老师在弹呢,走,我们进去听听?”
“你去吧。”我说,“我要赶回去收衣服呢。”
“走嘛。”米砂侧耳说,“她弹得真好,我喜欢的曲子。”
我不懂音乐,但已经听出端倪,是那夜爸爸哼的那首歌。孤单而沧桑的旋律,我有些用劲地挣脱米砂说:“我真的要走了。”
“醒醒,”米砂跟上来:“好吧好吧,那我们去小橘林看看?那边有一排树上结了好多青果子,特别好闻。我们去摘点?”
我犹豫着,不想绕远。因为最近吃得不多,我已经持续好几天感到虚弱。
“去吧。”米砂拽着我的手就跑。米砂的手软软的,有些干燥,远不像我的这样潮湿。我妥协了,跟着她的步子向前。
我们很快乐就到了米砂说的地方,那排树的后面有座大大的假山。我想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后面藏着两个人。
而且那两个人我认识。是蒋蓝和米砾。
米砂摘了一兜的果子,很开心。她拿起一个放到我鼻子下面让我闻的时候,也发现了假山后面的情况。
“嘘!”她对我说,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一块石头上往后瞅。
我没有看错,的确是蒋蓝和米砾。米砾试图要把蒋蓝往怀里揽,蒋蓝嘻笑着用双臂推开他,他们僵持着,米砾的脸上是那种如不得手绝不甘休的怕人表情。
那表情实在太滑稽,米砂忍不住轻笑起来。
米砾听到米砂的笑声,像是被电打了,放开蒋蓝,跳到一米之外。
“谁?滚出来!”蒋蓝的声音提高了八十度。
我们没有躲,也没打算躲。
“贱人,听我们谈话?!”蒋蓝那张嘴巴已经到了比食人花还毒的地步。
“听见又怎么样?”米砂勇敢地顶上去,又冲米砾说:“你成功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伟大的委琐男!”
米砾像麦当劳叔叔一样别着个手,颓着的脑袋。才发现原来他一米八几的身高都是虚的,站在蒋蓝身后,好象还没她高似的。
“你到底听到多少?”蒋蓝语气放平一些,“我想你应该没有蠢到告诉班主任吧?”
“早恋不希奇。”米砂说。
第14节:莫醒醒
“哼,你说了也是白说。这块地方,”她指指脚下,“还是我姨夫捐钱建的。不要以为只有你身后的那位有光环笼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着我,退后一步,说:“没关系,走着瞧好了。”然后我们飞快地奔走了。
身后还能听到蒋蓝不依不饶的大嗓门:“你也配和我走着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读课是语文。我到的时候,只有很少的同学。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读课文,也有一两个赶早抄作业的。天中的早读课遵循自愿原则。愿意来则来,不愿来也可。老师从来不会检查,全凭学生自觉自主。比大学还自由。
语文课上,我看到米砂在笔记本上乱画,那是一张男生的脸,米砂的画画得差强人意,但鬼都看得出来,她画的是谁。老师的眼光开始注意到她,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拿她的语文书替她把笔记本盖起来,她转头看我,脸微红了。
周五下午的活动课,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扫卫生。擦完玻璃以后,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处发愣。却冷不丁问我这样一句:“我要是也恋爱,你会瞧不起我么?”
“怎么会。”我说。
“你还记得那天主持话剧表演的那个男生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
“就是他吗?”我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想,”米砂把一个粉红色的垫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说,半天不说话,等她把头深深埋进垫子里又抬起来的时候,她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他。”
她继续说下去:“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被……退回来了。”
“他是学生会主席,成绩全年级第一。就好象《恶作剧之吻》里面的江直树,特别优秀,但是对什么都很冷漠。”她垂着眼睑,向我默默倾吐着关于他的一切。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一个男生,应该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过米砂又认识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那么,你是说你在追他?”
“只是,写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请教问题的信……就被退回来。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种很俗气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脸地说,“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个朋友。”
“退就退呗。”我安慰米砂说,“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米砂皱着眉头说:“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来的信被米砾看到了。他以此为条件,威胁我不许讲出他和蒋蓝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话我!”米砂叹气说,“我跟米砾,注定都是丢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还好我们都还不太胖,狭小的床铺得以容下我们俩。
伍优说:“要是我和你们中的一个睡一起,你们肯定变肉饼!”
李妍不发言则已,一发言吓死人:“你们莫搞断背。”
米砂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唱:“我断,我断,我断断断……”
我们一起大笑。
隔壁房间有人在不满意地擂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哼,哼哼!”米砂不服气地说,“有本事把墙擂通,过来过过招,谁怕谁?”
伍优轻声说:“最不要脸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图书馆门口缠着那个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还说了又说,蜘蛛精一样。”
米砂拖过我的被子蒙住头,大声地说:“睡觉!”
熄灯之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和米砂其实都没有睡着,翻身对墙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对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着热气。“醒醒,”她的声音也热烘烘的:“你相信爱情吗?
“不。”我说。
“为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不信。”
“我觉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别人的崇拜,他们被女生宠上高高的枝头,就不晓得下来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说明米砂还没有因为爱情而变得糊涂。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为我睡着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来,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没有推开她。隔着一层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温热,还有她的心跳,女生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烦恼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样。”她喃喃地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开学第一天。我提着一大包东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帮忙提东西进教室。他答应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说。问他宿舍离学校远不远,周末放不放假之类的,很弱的问题。他只说:‘以后熟悉了你就会知道。’”
“哦。”我用清醒过来的声音评价,“他好象有点清高。”
“听说十八岁之前如果没有初恋,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说。
“狗屁。”我答得简单粗暴,把米砂也吓住了:“啊?为什么是狗屁?”
“没有为什么。爱情不值一提。”我翻了个身,面向左,这是通常人们认为会压迫心脏的睡法。压吧压吧,压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妈妈的爱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爱情”是可耻的。
我的“爱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没有传说中永远的“爱情”——爱情不值一提,时间摧毁一切。我不知不觉流下泪水。胃部又开始痉挛。
米砂凑过来搂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多少委屈,也不管现在你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莫醒醒,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吗?”
她的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那么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像种了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在我心上。
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米砂。我愿意相信。
但是谁可以告诉我,永远它到底有多远呢?
第15节:莫醒醒
莫醒醒
秋天来了。
校园里的树叶红了,不知名的树,把教室外面的天空染得气势磅礴。那个秋天校园里最流行的新闻是:蒋蓝和路理成了一对。
“啊呸!”米砂说,“她自己炒作的。不要脸!听说她用她姐姐演唱会的门票去做的交易,收买好多人在路理面前夸她。”
“那又怎么样呢?”我说,“你别太在意那个路理,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米砂苦着脸说,“他确实是有些了不起呢。你见过话剧的海报吧,都是他亲手设计的,网上还有他导演的dv剧,全国一等奖呢,拍得不要太好哦。听说他成绩也很好,像这样全能的男生,别说天中,我看在全中国打着手电筒都找不到第二个啦!”
实在有些夸张。
“我一定要让他认识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我!”米砂举着拳头,像做广告一样地说。
不久后的一个午后,我在学校里见到那个叫路理的男生。
一个身穿eland短大衣,脚蹬刺眼的粉红色短毛靴的女生,趾高气昂地走在他身旁。所谓的帅哥路理,依然保持两手插袋的潇洒步伐,对身边的妖女不闻不问不推不就。他俩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共同穿越校园,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而这对蒋蓝来说,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哈漏!圣女!”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用她独一无二的大嗓门喊我。
那时是中午,米砂校外邮局寄信去了,我独自坐在亭子里看一份英文报纸。我抬起头,用最古怪的眼神盯她。她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对我摆摆手,说:“代我问候你的闺中密友哦!怎么你们今天没有连在一起呢?”
我理都懒得理她。
“路理,路理!”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胳膊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莫醒醒同学,你应该知道她吧,她很有名的哦。”
我真怕她再说出什么我不想听的话来,于是我站起身来,合上报纸要亭子外面走。蒋蓝却一把拦住我说:“圣女,难道说句话也不愿意吗?”
我冷冷地说:“我看到你的样子就想吐,怎么说话?”
话刚说完,我就真的想要呕吐了,这是我没有办法改掉的病,每当心里发堵发慌或是发怒的时候,我都极容易呕吐,我捂着嘴,趴在亭子边上,竭力想要控制自己,面容一定难看之极。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我身后问。他说话语调很平,声音很轻。
我当然知道是谁。但是我没有回答他,我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说话,不然,我一定会吐得胃都整个翻掉,丢人丢到西班牙去。
第16节:莫醒醒
“路理,我看你应该去跟许琳说一声,让演技派的圣女做女一号,我跟她比,简直不知道差多远。”蒋蓝咂着嘴说,“瞧瞧瞧。多招人怜!”
“你先走!”我听到路理对她说。
“好吧。”蒋蓝识相地说,“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我们的约会噢,88。”
我半弯着腰僵在那里,依然不能动弹。一只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你没事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医务室看看!”我惊吓地差点弹跳起来,转头看到一张脸,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张男生的脸。我的天,他长得真的是很好看,那么好看的眉毛,那么好看的眼睛,那么好看的嘴唇……
我的脸迅速发烧,连忙推开他。
我推得太急,以至于他有些站不稳,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带着微微的笑对我说:“莫醒醒,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没回答,转身飞快地离开。
米砂踏着上课铃进了教室,看着我,伸出手摸我的额头:“你怎么,发烧?”
“没。”我赶紧没话找话讲:“你的信寄出了?”
米砂神秘地笑笑,不说话。伸出两个手指给我做了一个“v”的手势。
那天晚上,米砂显得有些神神秘秘,临睡前她又爬到我床上来,说有“重大事件”要向我宣布。已经是秋天的天气,两个人睡一起,即使半夜降温也不容易感冒。
11点,宿舍准时熄灯。米砂用尽全力把被子“呼啦”拉过来,罩过我们的头顶。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她的手机变出来,“啪”的打开。
在亮亮的手机屏幕照射下,我看着她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她专注地看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按,画面跳到“收件箱”。
打开最上面的那条信息,一个陌生的号码说:
明天中午一点,在假山旁边的亭子见。——路理
第二天。
5点钟米砂醒来。她利索地爬下床。折腾了一个小时,甚至牺牲了她以前至为宝贵的早读课。她终于穿上了“勉强合适”的那一件。浅绿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领衬衣,浅绿网格外套,简直清纯到极点。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约了,米砂一个人在亭子那里坐了将近一小时,也没见帅哥路的影子,快上课的时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问我:“他怎么这样,耍我干嘛呢?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了想,还是狠下心告诉她:“伍优说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蒋蓝在一起呢。”
她背对着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说,“这种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钟后,米砂转过身子来,轻轻的,轻轻的对我说:“如果他真的爱上了蒋蓝,我会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单薄的安慰。
爱情总是让人失望的,米砂亲爱的,你早点明白,应该会少受许多伤吧。
第17节:莫醒醒
莫醒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米砂的挫败,那天下午是自习课,上了多久的课蒋蓝就哼了多久的歌。
米砂忍无可忍,放学时故意提高嗓门,扭头对米砾说:“我嫂子今天没事吧?傻唱了一个下午!”
蒋蓝停住脚步,说:“我就是高兴呢。高兴你管得着吗?你不爱听可以不听呀!”
“醒醒。”米砂抓着我说,“今晚我们逃课!”
“不会吧?”我说。
“我倒想去看看,他们到底玩的是什么猫腻!”
瞧,爱情,这就是爱情。爱情让米砂变成神经病。
“醒醒,一起去吧!”傍晚六点的食堂里。米砂食不知味,把一碗拉面绞得稀巴烂,一直不停地在游说我。
“不去。”我点的是稀饭,闷下头喝我的米汤。
“醒醒,就一起去一下,行吗?”米砂干脆把拉面推到一边,拉着我的衣袖,央求道:“今天晚上没什么作业,老师又要开会。不会有事情的,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不。”我说。
“哦。”米砂把面拉过来,低下头,神智不清地把面条一个劲往嘴里划。
吃完饭,米砂说她要去小卖部买笔,让我先回去,那天晚自习,如我所料,米砂没有出现。我发了两个短信给她,她都没有回。快下自习的时候,我打她的电话,她居然也没接。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我担心米砂会出事!天,她一定是出了事!我就这样煎熬着,一直挨到下课。我对自己说:不能走不能走。如果就这样走掉,班主任突然出现,这里连一个为米砂说话的人都没有。
谢天谢地,那个晚上,一个老师都没有在门口出现。
自习下课,我就飞一般地冲到校门口去。米砾在我身后大喊:“等等!”我转过头大声问他:“米砂是不是去了酒吧?”
他摸摸头:“我猜是的。”又摸摸头说,“要是她出事我老爸会灭了我。”
不祥感在我心里继续升腾,我脑子轰一下就炸了,我冲到校门口,米砾气喘吁吁地跟着我,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突然闪出来:“你们要干什么!”
“叔叔,能开门吗?”我肯求他。
“老师的批条呢?”他板着脸。
我语无伦次“不是这样,有急事……”
米砾从后面赶到。他老成地走过去,一把将门卫拉到别处,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盒烟,很快搞定一切。
电动门缓缓拉开,我狂奔了出去。
我的心脏,此刻就像要碎掉一样的疼。胃里天翻地覆着——可是我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奔到校园外的三岔路口忽然停住,等等,我该到哪里去找米砂?
“算了?”是不是这个名字?
正在犹豫,米砾跟上来,问我:“跟我走,我知道那酒吧在哪里。”
我点点头。看到米砾额头上都是汗。我握紧了拳头,要是米砂有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这小子!
“么西么西。”米砾带着我熟练地左转,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以后要劝劝米砂同学,她的性格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我说。
“你们,不是真的断背吧。”米砾说,“如此护着彼此,让人好生羡慕啊。”
我没再接他的话,我跟在米砾后面闷着疾走了十分钟左右,就看到酒吧的招牌,果然是“算了”两个字。米砾老练地推开门,我站在门口等,等着他把米砂从里面带出来。三分钟后,米砾独自出来了,朝我摇摇头。
深夜十点多的街道,风来风去,像一个充满危险的黑洞。我怕米砾这小子骗我,于是一把推开他进了酒吧,酒吧里混迹着各式各样的年轻人,居然看到里面有个初中的同学,他成绩不好,没考上高中,读的是技校。这天晚上他穿了黑色的上衣,衣服上有古怪的图案,嘴里含着一根烟,用惊奇的声音问我:“莫醒醒,你怎么来这里了?”
“找人。”我说,“有没有见天中的一个女生来过?”
他眯起眼睛想了半天说:“没有。”
我正要往外走的时候他又忽然说,“等等,好像有。”
“开始在那里坐着。”他手指着角落里的一个位子,“后来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走出酒吧,米砾穿得单薄,在秋风中缩着身子东张西望。我走到他面前,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你把米砂给我找到!”
“到哪里去找?”他说。
“就在这附近。”我说,“我们分头找。”
说完,我抛下他往前走。这一带我并不熟,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来过,但是要找到米砂的愿望让我暂时忘掉了所有的恐惧,转过弯后就到了更僻静的街区,直觉诱惑着我一直往前走,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我听到了动静。
我停住,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巷尾有好几个模糊的身影,我想都没想就往前冲,果然是米砂,几个男生围着她,她的双手被绑在后面,嘴已经被黑色的布条封起来,睁着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你们放开她。”我说。
我的声音很冷静,奇怪,我好象没有一点儿害怕。
“又来一个!”一男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来得好,我们哥们几个正愁不够玩!”我甩开他的臭爪子,飞快地退后一步,厉声说:“你们最好赶快滚!”
那个男生把一根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下流地说:“同学,我们一起滚,好不好呢?”就在这时,巷口响起尖锐的口哨声,好像还有急促的脚步,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的男生一个手势,他们如鸟兽般散去。
我看到米砂沿着墙角慢慢地蹲下去。眼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无声的泪。她的脸上有被打过的红肿的痕迹,衣服也被扯破了些许,半边肩膀裸露在外面,我一把扯掉蒙着她嘴巴的那块破布,手忙脚乱地替她松绑,她趴在我肩上,无声地抽泣。
“没事。米砂。”我一面对付那根该死的绳子一面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好。”
她终于嚎啕大哭。
我还是没能解开那条绳子,只好抱住米砂,拍着她的背说:“别哭,别哭,我们马上就回学校。”
她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身子抖得厉害。
旁边忽然有人说话:“用我的小刀试试?”
是米砾。他左手握着一把哨子,右手捏着一把小刀,怕兮兮地站在那里。
我接过刀,米砾俯下身来帮我,我们终于把绳子弄断了。重获自由的米砂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抬起手臂,把衣服理理好,把眼泪擦干净,我扶住她问:“有没有事?”
她没做声,而是上前一步,给了米砾清脆的一耳光。
“去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饶不了你!”
米砾捂住脸,站在那里像根木桩。
那晚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灯早熄了,伍优和李研双双朝里睡着,一声不吭。等我重新爬上床,我还是睡不着,我把窗台上的沙漏取下来玩,沙子缓缓无声的滴下。恍然间我在想:我们的心,是不是也像这些小小的沙砾一样,只有不断缩紧自己穿越狭窄的缝隙,才能得到皈依,不再孤独?
沙漏颠倒反覆,人生的阵痛便经历一次又一次。
99秒。
可是米砂啊米砂,人生有多少99秒,需要多少的勇气,才能经得住这一次又一次的痛彻心扉呢?
第18节:莫醒醒
莫醒醒
莫醒醒,我们又见面了。”他继续说。
“莫醒醒,我们又见面了”,好象他永远都是这一句开场白。
我听到自己轻轻地恩了一声。
“怎么不打伞?”他回过头来,把手上的那叠a4打印纸放在我的头顶,说:“把我的避雨工具借给你使使。”
我很尴尬,取下那叠纸不是,说:“谢谢”更不好意思,只好继续沉默地低头,像在想非常非常深奥的问题。其实天知道,我只是想一步跨到剧场门口,离这个所谓的“万人迷”远点。
他可真是做作。
“在想什么,快走啊。”他提醒我。
我想一定把我当成那种“花痴”女生了吧,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低头只是我的习惯动作。当我没有话说,或者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做。这是一种最隐晦的拒绝方式。但现在而今眼目下,我无法断然拒绝这个人对我的关心,他就这样用一叠纸挡在我的头顶,和死死埋着头的我一起用这种奇怪的姿势半跑进了剧场的大门。
“我跟米砂一起走到前台,然后我独自下台来,穿过第一排的过道准备往后走。蒋蓝坐在第一排的某个位子上,路理站在她旁边,他们好像正在讨论本子。我懒得看他们,加快了我的步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经过蒋蓝身边的时候,她竟然伸出一只脚来,狠狠地拌了我一下。我的身体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一个“狗吃屎”撞向地面,却被一只胳膊用力地拉了起来,整个人站不稳,倒入了他的怀中!
“你干什么?”路理一面抱住我,一面转头怒斥蒋蓝。
“醒醒,你没事吧。”米砂也从舞台上直冲下来。
“没事。”我赶紧挣脱路理,脸已经红到脖子根。
“哈哈哈哈哈。”蒋蓝哈哈大笑,“莫醒醒,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对,瞧,你的脸红得……真好看,像红苹果。”
“你给我闭嘴!”路理骂她。
蒋蓝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路理。一旁的米砾又抽风,笑得像个神经病。米砂正好拿他开刀,一拳头揍到他胸口上。米砾要回手,米砂灵巧地闪开,米砾追过去,战争瞬间变成兄妹之间的。
“别闹了,开排!”路理拿着手里的剧本,一个箭步跳上了舞台。我跟米砂匆忙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低头往门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小剧场。
我真恨蒋蓝。
在回家的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我收到米砂发来的短信:“醒醒,谢谢你的红薯,你吃饭了吗,不许饿肚子啊,听到没有?”
我回了一个“恩”。
第19节:莫醒醒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不错。
下了车,发现雨已经停了。这是秋天被雨水刚刚洗过的干干净净的黄昏,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决定,这决定让我有些激动,心也加速地跳动起来。
我把包放下来,把外套也脱了。吸了一口气,呼啦拉开了橱门,打开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把我要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匹布。
刚买没有多久。我很少买东西,这是经过一个裁缝店的时候,无意中瞟见的。不是太贵,但还是用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是一个很懒得花钱的人,可是一旦花钱,必是买不中用的东西。本来还发愁用它做何用,可是,现在它有了很重要的使命。
我端坐在椅子上,将那截棉布缓缓展开。
这才发现原来布上面是有花纹的。一小朵一小朵饱满的栀子花,淡得快要不见了。边沿的花瓣有点枯,整朵花却正开的好。
我将它覆盖在眼睛上,面向屋顶的桔黄色的小灯,是多么多么暖和。
我把布匹放在床上摊好。把我的小本子拿出来,看我做的一些记录。
163是她的身高。32是她的胸围。19是她的腰围。31是她的臀围。
那是她曾经告诉过我的数字,其实早已经默记在心里,不需要记。但是就是怕出错,所以看了又看。
米砂没有飘扬的长发,我要用我的剪刀和针线,为她弥补这个遗憾。
我用小粉笔在白布上描出裁剪的轮廓。又戴上白然的顶针,给缝纫机装线,穿针。然后踩下踏板。嘀哒嘀哒,金属针准确无误地扎在淡淡地粉笔线上,我的心,像跟着脚下一起飞起来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做衣服真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你穿针引线,她裙裾飘飘。有付出有回报。多么好的事情呢。何况,穿上它的人,是你最亲密的人。
那件衣服,我做了整整两天,这中间,我只吃了一碗面条,下楼喝过两次水,倒在小床上潦草地睡了几个小觉。这是我第一次做衣服。以前都是改小或裁剪,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制作。不要嫌弃我笨拙的手艺,亲爱的米砂。我只有这份寒酸的礼物送给你。只希望你穿上它和你的王子站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女生。
我亲爱的米砂。你的微笑是我们共同的幸福,我必须为之去努力。
就这样忙啊忙,忙到我都不知道时间,才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拾掇好一切,把衣服抱在胸前,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我听到脚步在门口游移的声音,好在,感谢现在已是午夜,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终于走开了。
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
把暖暖的衣服抱在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放心地睡着。
不幸的是,第二天,我起晚了。
当我套着衣服拎着装满东西的大包急匆匆走下楼梯时,爸爸已经坐在那里吃早点了。餐桌上摆满东西,显然他很早就起了床。
我假装没看见他,径自走过去换鞋。他说:“等等,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
“可是,快来不及了。”我嗫嚅着。
“过来吃早饭。”他说,“我开车总比你坐公车快。”
我说:“那你帮我把早饭热一下我带走吃吧,真的来不及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
我想,米砂一定没吃早饭。
我又坐上了他的二手桑塔纳,他有些得意地对我说:“醒醒,爸爸最近生意不错,很快就要换辆新车了。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就让你去学驾照,到时候也替你买一辆新车!”
“不用这么夸张吧。”我说。
他一面开车一面转头看我,忽然问我说:“爸爸是不是老了?”
“有点吧。”我说。
他哈哈地笑,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捡到金子了,情绪这么高昂。不过难得他这么开心,我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也假装笑了一下。
“在学校给我好好学习,这个春节爸爸带你去香港游迪斯尼!”
我偷偷看他,他的鬓角已有白发,而他还一直当我是孩子。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们是相依为命的父女,或许我不应该对他那么绝情。下车的时候,他替我把包拎着说:“有些重,我替我拿到宿舍吧。”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拒绝一定会让他不好受。就这样,他拎着大包昂着挺胸地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才离开。
米砂看着那条裙子,一动不动。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一把抱住我,浑身颤抖,哽咽着说:“哦,亲爱的,它比我所有的淑女屋的裙子都要漂亮。我爱死你了莫醒醒!”
最后一句话,她用了超大的嗓门,正戴着耳机写作业的伍优痛苦地捂着耳朵,边摇头边叹息。
第20节:莫醒醒
莫醒醒
当天晚上,我去学校外面的网吧上了网。果然,学校的bbs上,最热的那张贴名叫:《高一17的情侣姐妹》。
我点开它。这篇突破10000点击的热帖内容是这样的:
她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朋友能这样。
她们互相亲吻,彼此拥抱。——好朋友能这样。
她们每个夜晚同床共枕,彼此缠颈。——谁能这样?!
本校高一17班的两名性感出位女生,大胆奔放,公然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同性恋行为。
天中不能容忍早恋,更不能容忍同性恋。容忍可耻的“断背”,让她们滚出天中!
还天中纯洁!还花季纯洁!让堕落的人滚出天中!
这个贴子里还附有模糊不清的,明显被ps过的不堪入目的照片。
我趴在网吧的键盘上,欲哭无泪。
我俩走进宿舍,伍优和李妍正在说话,见我们进去,立刻闭了嘴。
米砂冷冷地笑着说:“你们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申请换宿舍,这没有什么。”
伍优结结巴巴地说:“不……关我,我的事。”
米砂很凶地回他:“我有说你什么吗,大嘴巴?!”
伍优扁扁嘴,就要哭的样子,被李妍劝到窗边去了。米砂把我一拖,故意很大声地说:“醒醒,我们睡觉!”
我的天呐。我一时真想不明白,这件事该如何才能收场。
我的预感是灵的。事情远不如我想像中那么轻松。
第二天早上我又醒得比米砂晚,等我吃完早饭往教室走去,远远的,就透过窗户看见蒋蓝站在讲台上,她最近染了红头发,造型很好认。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预感又一次袭来,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三八!”这是蒋蓝的声音蒋蓝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好象在哪冲了个澡,头发统统贴在脸上,脸上的妆也花了,看上去傻极了。地上有崭新的毛巾,我猜是被她扔在地上的。
看这个样子,好象是被人浇了水。我表情难看地望着米砂,不相信是她干的。
她用眼神告诉我,确实不是她。
蒋蓝继续说:“今天哪个三八浇水泼我了,最好自己站出来!”说完,她拼命拍了一下桌子。
有人把头埋下去睡觉,有人抽风般的翻书,有人拿笔在桌子上瞎划拉,有一个男生想逃出去上厕所,蒋蓝冲到门口一把把门关上。
米砂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敲着,就那样无所畏惧地看着蒋蓝。
“有人刚来,那我再重复一遍。”蒋蓝继续说:“今天我在一楼经过的时候,楼上有人冲老娘头顶泼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绝对是咱们班的!”说完,她锐利地扫了一眼米砂。
米砂接了腔:“凭什么在咱们班门口泼的就是咱们班的?”
我来不及捂她的嘴巴。该死,她又中计了。
“哈!米砂,你不用心虚。”果然蒋蓝很受用她的话。
“虚什么虚,我要是想泼你,绝对是用桶,而且是开水。”我根本来不及捂她的嘴,米砂一秒钟也没停顿就脱口而出。
说完,她也趴下来,对我灿烂地笑了一下,又马上收回她的笑。
蒋蓝跟着也纵声大笑,说:“你泼我没关系,不过,你不要被学校泼出去才好。”
说完,她拣起地上的毛巾,准备出去,刚拉开门,她又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轻轻的说了句:“两个贱货。”
士可杀不可辱。我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不敢重复。我轻声说:“有种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第21节:莫醒醒
“要打人吗?”蒋蓝甩着她湿湿的头发,表情滑稽地说,“我警告你,我可不怕谁。”
我的手已经抡了起来,不过有人一把捉住了它。
“别弄脏你的手。”是米砂。
蒋蓝仰天大笑,拍着手说:“大家看看,这可真是夫唱妇随的感人场面啊。”
就在我抑制不住冲动真的要动手扁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跟在小辫子的后面,脚步匆促满脸焦虑地朝着教室门口走过来。
我立刻没有了思想。
他们很快走近了,小辫子朝我招手说:“莫醒醒,你过来一下,你爸爸来找你了。”
他上前一大步,拖住我的手,一直把我往操场那边拖去,我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因为我不能反抗,反抗只能让我觉得更加的耻辱。他就这样一语不发的一直把我拖到了校门口,打开他的车门,把我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我冲着他大声喊。
“我还没问你到底要干些什么,读个书你能给我读这么多花样出来,我看你不必读了,跟我回家算了,免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他的话彻底伤透了我,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我不能认输,我把头昂起来,跟自己说不哭不哭就是不哭。
许琳就在这时候从学校里奔出来。她拉开车门,问他说:“你要把醒醒带去哪里?”
他不说话。
“你能不能冷静点?”许琳说,“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
我的无助在他们面前无处遁形。我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丢人现眼,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我从他的车上跳下来,许琳一把抓住我说:“醒醒,跟许阿姨聊聊,好吗?”我挣脱她,拼命往前跑,他发动了车子过来追我。我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他的车,他停在我前面,我只好转身往后跑,谁知道又被许琳截住。他走上前来,用力捏住我的胳膊,咬着牙说:“明天我就给你转校!”
“不!”我大喊,情急之下歪过头,张开口咬住他捏我胳膊的手,他一定疼极了,但他没有松开我,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他眼角的一滴泪。迅疾的无声的落在地上。
那真的是一滴泪,我想我绝对没有看错。
我摇晃着,努力想站稳自己的身子。许琳扶住我,对他说:“都冷静点,我找个地方给你们父女好好聊一聊,好吗?”
十分钟后,我和他坐在了许琳的办公室,行政楼207。许琳替我们各自倒了一杯热水,把门替我们带上,出去了。
他坐在墙边那张沙发上,我坐在许琳的办公椅上,我们对坐了好几分钟,是他先开的口。他说:“我也不是不相信你。”
我反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压根没想到会发生的事情。”他说,“学校打电话给我,说出那样的事,你叫我这个做父亲的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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