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驾言出游(4)(1/2)
机伶人就是机伶。楚河汉界那儿若不是遭遇了险着,怎么会上赶着把车马招回来保王?如烟笑道:“有侍儿找我麻烦,好像是有来历的,不方便硬碰。咱们且缩着头点儿。”
宣悦笑了:“什么时候不都得缩头吗?龟龄鹤寿,缩头缩脚,这都是上等的榜样!”玩笑开罢,手在桌面上划一个字:“是这家?”如烟但见个“关”字,微诧道:“你知道?”
宣悦把桌面一抹,笑:“小郡爷说了有这么几家,叫我替你留意着。真有来头能做侍儿的也不过一路,可不是怕你心烦,一时没敢说,没想到就碰上门来。”
原来他们都知道。如烟怔怔想。不过瞒着她一个罢了,说什么好心歹意,总有借口,就遮瞒了她的眼睛。
宣悦在旁边作着难色,咳嗽一声,如烟惊觉:“还有什么事吗?”
“事情……小郡爷不原不让我说……”宣悦神情垮下来,俯至如烟肩下,“可是有人参劾郡王,听说本子今儿该送到太子爷手里了,小郡爷说消息不一定确切,不叫我告诉你。可是、可是……如果能看一看折子……”
她的语气是真的焦急。
如烟轻道:“他桌上的东西,何曾让我看见?”
宣悦已经俯到如烟的足边,珍珠簪子擦着细呢子桌幔,悉窣作响。
如烟叹道:“宣悦姐姐,起来吧。小郡爷的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总归试试看。若是不行,我回头来跪你不迟,何必劳你这样。”
她这话,虽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却远比那满口答应的重了百倍。宣悦听在心里,当下又叩了个头,方起身归座。贴虹也回来了,站着替她们拈线,直到天近黄昏,下头把各人用的饭菜端了上来,宣悦与如烟同时瞄瞄书房那边:门还关着呢,谁敢去叩门?只有苦笑着叹口气。宣悦拉贴虹出去吃饭,如烟自取出蜜饯罐子来,含两块杏脯,看着外头漫天云彩发呆,目光落到窗棂上,见着个小物色,心中一动,忙叫进宣悦,让她按自己的意思把房间里略加布置。宣悦虽聪明伶俐,也有些困惑。如烟只道:“就这样吧。再不行,我也无法了。”
说话间,夕阳已快要落下山头,一个宫娥探进头来,道:“如烟姑娘在这儿呢?”后头分明还有话,意思里待说待不说。如烟明知有什么猫腻,只能装一无所知样子,笑问她有何事。她苦着脸求情,道是太子在屋里不出来,她们不敢敲门,问如烟能不能帮忙进去问问。宣悦听了这话,就瞥如烟一眼。
如烟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这种请托,明里是拍她马屁,暗里实在是害她——进书房叫人,是侍妾的大忌。若是爷心里烦、直接把人吼出去,那她没脸不说,连情分都伤了,日后不好相见;若是爷真肯卖她这个面子、乖乖出来吃饭呢,其他女人怎能不从此更忌惮她?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这正儿八经的树起标杆招起风来,以后就别活了。
是以这种事情,本来该一推六二五,但如烟回望宣悦一眼,反而给宫娥答应下来。
凡事总是一体两面,她如今已够受人忌惮了,再多得个脸,也不过百上加斤,统共其实添不了多少份量,而更重要的是,为了宣悦刚才托的事,如烟须得尽早把伯巍叫出来,纵使冒险也无可奈何。
于是去叩门,带着笑轻轻道:“吃饭这种事呢,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要不先吃了,再回来用功,可好?”
伯巍当时确实正烦着心,见有女孩子敢来打扰,回头就想吼,猛见是如烟立在门边的暗影里,脸那么小,像月夜的花瓣,他满腔恼火忽然“咝”就散光了,对着她愣片刻,道:“你先吃,我就来。”
如烟知道这已经是优待,当下不再说什么,行礼离开。伯巍坐在桌边,双手托头,对着案上的一份折子继续发呆,忽的恨一声,回头问梁中使:“你怎么说?”
梁中使顺着眼睛,并不敢看折子一眼,小心翼翼道:“照老奴说,这么盯着它看也不见得能看出办法来,太子爷何如先用了膳,歇息一会,也许反而倒有了主意,也未可知?”
伯巍长长叹一口气,掩了折子:“就这样吧。”负着手走到外间,见食具都备妥当了,如烟却不见人影,他不由问:“如烟呢?”宫人回道:“如烟姑娘说回去绣作了。”伯巍皱眉道:“什么大不了的活,叫她吃饭,她又去做什么!”本来就烦得没胃口,索性不吃了,举脚就来寻如烟。
她坐在那里。灯剔得雪亮,照着她凝然的样子。听见那双脚步声过来,她笑了笑。
所谓运筹帷幄,不过布下局去,等人上钩。人若是死不就范,她固然无法;人既当真过来了,她也不过笑一笑。
伯巍踏进门,见一顶雪白帐子如云雾般撑开来,上头流苏才缀了一半,如烟跪坐在里头,容颜隔了雾,似乎倾身盯着什么看,一动不动。
他好奇心大起,问:“看什么呢?”如烟回头,“嘘”他一声,又是挤眼睛,又是摇手,叫他悄悄儿过来,然后指给他看:“萤火虫。”声音轻而温柔。
他听见是这种小虫子,当下想“嗐”一声,及至抬起眼睛顺着如烟的手指看去,帐上停着的却不过是只黑乎乎飞虫,又丑又蠢,也没有挑灯笼,便摇头道:“这哪儿是萤火虫?”
如烟知道他果然不认得,计策又把稳三分,当下撒娇道:“你去捉下来嘛!捉了,我告诉你。”
他人高马大,手掌宽厚,站上去,一抬臂就把这只半死不活的虫子合在掌中,弯腰要给如烟看,她小小双手压住他的手掌,看看窗口垂死的黄昏、又看看旁边明亮的灯火,神秘兮兮道:“出去,它才亮呢。”
原来这萤火虫,在暗处才放光,若在光明处看,也就是虻蝇般的普通虫子罢了,难怪贵公子们不认得。它又喜在夏夜活动,秋天时已经陆续要消失。独这一只在深秋的黄昏,不知怎么爬在窗台上,病恹恹的,只余一丝两气,倒成全她这番把戏。
如烟拖伯巍出去,与他赌戏,叫他合掌至月亮出来,方放手观看,又泥着他吩咐把晚膳摆在外头石桌上,说好输家要给赢家喂饭。这等嘻哈一阵,他眉间纵有千斤锁,也且放了一字宽。
无何,月亮上了树梢,夜色彻底的降下来,伯巍张开手,那只虫子静静趴着,死了也似,过了一呼吸的时间,尾巴方有微弱的绿光闪烁,渐渐变强,成了个美丽小灯笼,头也仰起来,呼吸着夜风,翅膀颤动两下,似乎要飞走,伯巍忙双手把它合住,指缝里看着绿光,诧异而新奇:“这,真的就是萤火虫啊!”
是,幸好它坚持到此刻都没死,让伯巍亲眼看着绿光从他手中亮起。这是很动人的一幕吧?他心甘情愿依赌约给如烟喂饭,看她吃得香甜,他胃口也好上三分,整整划下去一大碗,呷了口汤,忽然问:“你跟小草自幼友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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