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2)
自安小乐走之后,云开身体日渐好了起来,多也下床走动,对于沈夫人却是始终隔着一层,虽然日思夜想的爹娘终于找到了,介怀沈家相助燕王之事,却再难开心,终日闷在房中。
久别二十年的儿子回到身边,沈夫人心情大好,每日三餐亲自照料,沈家这座秘密的宅院本就建在山腹之中,虽然奇巧匠人建造,自山顶之上开了一方孔洞,白日则有阳光直射而入,照在墙壁铜镜之上,再反射给墙壁周身数个铜镜,使一处光线得以加强,恍如空旷之地。晚上自可采纳月光精华,此奇巧设计于月中十五之时,赏月更是一绝,设计之巧,令人匪夷所思。
虽光线和通风一点不输寻常空地之中的房子,但是人的心理上多少还是有点沉闷。虽然身体已经好转,但是云开日日憋在房中沈夫人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所以日日便跑的勤了些。晌午刚过,沈夫人便端着一盅银耳莲子汤送来了,进门之后云开多少有点局促,心中也知道这个日日跑来的女人是自己的娘亲,每次见到的时候那个娘字便哽在心头,喊不出来,看她每天为了自己东奔西跑也很心疼,每次她离去之后心里便默默地喊一声娘,但是当面却总也说不了几句话。
沈夫人进门之后见他立在那里,过来端详了好久,眼神之中满是慈爱,摸了摸他的脸说道:“这几日气色好多了,但毕竟身体刚好,快把这碗莲子汤喝了。”慈母关爱子女之情显露无遗。
云开自也听话,端起来就喝了,沈夫人把他拉至床边坐下,接着说道:“千树我儿,在外多年,为娘的没有好好照顾你,是为娘对不起你。”说话时眼眶之中便有红了,似有眼泪在打转。
云开听闻‘千树’二字,脸上略有惊愕的神色,却也猜到是自己的本名。
经过这几日熟络之后,云开和沈夫人也多有亲热的神情,沈夫人接着说道:“我儿或许不知,沈千树便是你本名,名为你祖父所起,因你为长孙,寓意沈家枝繁叶茂之故,后来你祖父身死,沈家也出了大的变故。”原来这几日见云开刚刚痊愈,沈夫人并未言及云开的事,今日见他起色好了许多便讲了出来。
云开则是静静地听着,任由娘亲拉着自己的手,这种温暖的感觉自己无数次在梦中追寻,自己也因为身世之迷自苦多年,可是转念想起沈家相助燕王以至今日,还是心有芥蒂,也说不出来过多的言语,只是点头。
沈夫人却像极了看着远游的儿子归来的慈母讲道:“这几日事务繁多,你父亲也没来得及照看你,不过今日也快回来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爹娘云开却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点头,沈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想起二十年来思挂之苦,不禁泪下,哭着说道:“娘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为娘了。”所有心里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失声痛哭。
云开本来为人善良,眼见自己的娘亲如此,虽不知当年自己是怎么被遗弃的,在此刻也忘了燕王之乱之事,心中的芥蒂也抛开了,情不自禁一声‘娘’喊了出来,眼中也有泪水流出。沈夫人更是喜极而泣,云开便将他揽在怀中,或是为了安慰于她,或是情之所发,轻声地说道:“娘,儿再也不离开你了。”
夙愿得偿,母子抱头而泣。不多时,门外小青叫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说是过会让少爷去楼下议事堂一见。”
沈夫人回道:“知道了。”起身之后,眼中还是红红的。对着云开说道:“千树,你爹回来了,娘待会带你去见见他。”
云开听闻此言,心中略有紧张,也不知是因为他是自己多年未见的爹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独力资助燕王起兵造反的人的缘故,点头道:“嗯”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沈夫人对着云开说道:“左右无事,咱们这便下去吧。”便拉着云开的手往楼下走去,走至左手边第三间厢房的时候也不敲门便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云开只见房子比自己所住大了许多,四周却满是书柜,书籍密密麻麻。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伏案上书写着什么,听见门响便将笔放于案上。
沈夫人身子微微一欠,道了声万福,那人赶忙走来说道:“夫人。”眼神却在云开身上,打量了许久,拍了一下云开的肩膀说道:“小伙子气色好了许多了。”只是云开不知,自当日杨仲救了他回来以后,沈经天便已经见过他了,可是感慨时局变幻莫测,当夜便去了金陵城中,留下杨仲请医调看,这几日也没回来。初次见面,云开自是有些拘谨,呆立在那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夫人连忙圆场道:“千树,这就是你爹,快叫爹啊。”
云开张嘴轻轻地道:“爹”声音微小,几不可闻。
沈经天听闻此句,哈哈大笑,对着拉着沈夫人的手道:“我沈经天的儿子终于找回来了。”大有老怀安慰之感,二十年未见,想也难怪。但是面临如此大事,如此坦荡磊落,此时看来,此人胸襟气魄确实是高出寻常人几等,难怪沈家可以富可敌国,凭一己之力左右天下局势,自也难怪。忽而对着沈夫人说道:“夫人,你快去准备几个拿手的菜,生平大喜之事,今日咱们全家小酌几杯。”
沈夫人回道:“老爷,我知道了。”便向外走去,关上了门。原来沈家虽富甲天下,沈老爷虽尝遍天下美食。可是每次回家总是要沈夫人亲自下厨,总夸沈夫人厨艺精湛,别人难比,夫妻之间,举案齐眉,沈夫人自是舒怀许多。虽是父母之命,两人孩提时便是青梅竹马,多年以来更是相敬如宾,虽云开失散多年却终究未取小,恩爱夫妻自是上辈子之福报积修,就连身边那些小丫鬟私下里也是羡慕不已。
沈夫人出去后,沈经天凝视着云开,对他说道:“千树我儿,今日你得以安然回家,你祖父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慰了。”此时多少唏嘘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此刻我们爷俩也应该给他上炷香了。”便自身后的书架上拿起了一筒竹简,只见此时身后立着的书架却自中间分开,原来却是一道暗门,径直往里走去。
云开自知自己的祖父便是名满天下的富商沈万三,却不知如何回应,便跟着进去了,进去之后只见山洞腹地之中别有洞天,却尽是夜明珠之物作照明之用,大大小小有数十颗,而山洞之中,更是七排书架左右横立,每个书架之上书册满满当当的,比外面不知多了多少。书架中间却立着一个八仙桌,上面有一个灵牌,上书:“先父沈公万三之灵位”九个字,灵牌却不考究。桌子上祭品林林总总,却是些新鲜的瓜果熟食。
沈经天也不多说话,自桌上拿起六炷香自桌上的蜡中点燃,分了三支与云开,然后作揖,对着桌子说道:“沈家子孙千树已安然归家,不肖子经天在此告祭亡父。”便将香插进了前面的香炉里,云开照做,两人一次下跪,叩了三个头便起身。
沈经天此时大有舒畅之感,可云开终究还是难以平静接受这一切,却呆立当场。沈经天环顾四周,对着云开说道:“你可知这些书册是何物?”
云开回道:“不知。”
沈经天淡淡地说道:“日后你便是沈家之主,我也得讲于你知晓。”看云开没有多大反应,接着说道:“此处便是天下之财富,西北、西南、华北、华南、两湖两广、苏杭等地百商之业,年岁收成,买卖盈余尽皆记录在此,一册书便值万金,也是我沈家所有的财富,除去朝廷岁入,这便是天下另一半的财富。”说完这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财能通鬼神定天下,可是财也是取祸之机,要不是坐拥这天下财富,你祖父也不会亡故,你也不会在外漂泊二十年之久。”
云开对这一句却是大为好奇,不禁咦了一声。
沈经天似回顾往事一般讲道:“当年蒙元失道,天下群雄纷纷揭竿而起,及至最后便剩下大明朱重八、汉王陈友谅和大周张士诚呈三足鼎立之势,其中朱重八和陈友谅为强,张士诚最弱,朱重八听取天机军师刘伯温之谏,力排众议先取陈友谅,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后环伺苏杭张士诚。”说到此处,忽而停顿,问云开道:“一强一弱,若依你之见,可先取谁?”
云开微一迟疑道:“两强相争,两败俱伤,可先取弱,势大之后再徐图强。”
沈经天哈哈笑道:“寻常人等自是这么想,可是天机军师料到,张士诚为人懦弱,不图进取,若先攻之必投靠陈友谅,到时候金陵腹背受敌,必是大患。若攻陈友谅,张士诚必然作壁上观,不敢轻举妄动,如拿下陈友谅则张士诚为囊中之物。”说至此处,冷冷笑道:“所以当年你祖父便言得刘伯温者得天下,当年沈家居于苏州,为大周之地,你祖父原资助大周张士诚取天下,可其人优柔寡断,终难成气候,可是因沈家之故,大周却也一直坚守,天下局势呈胶着状态,战祸所及苏杭之地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祖父也是于心不忍。后天机军师刘伯温私下到访,言及天下局势及利害,说因你祖父之故,天下百姓多受刀兵之苦,为天下苍生计,请出手相助朱重八,更兼刘伯温当年于你祖父得恶病之时有救命之恩,你祖父当年许下一诺,言生死以报,故最后出资相助朱重八,朱重八得以平灭大周。可惜,苏州城破之日,张公迁怒沈家,一把火烧了沈家庄园,沈家一百三十余口人尽皆遭难,我与你祖父、你娘在外得以幸免,我有个弟弟也身遭此难,因为此事你祖父终生耿耿于怀,至死不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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