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宝贵的畸零人(1/2)
夏初的清晨,天高云淡。锦江市西门附近行人稀少,青羊宫还有一些打太极拳的老人,晨跑族消失了。
中国经过大瘟疫,本来苗头不错的全民体育被打下去了。越是身强力壮的人越是容易中招,大家遇到升高体温的事,本能地有点抵触。
李振拖着他的断腿,在青羊宫门口坐下。今天是周四,没多少游客,这里暂时没人管。他把塑料布铺在地上,挽起脏兮兮的裤腿,心里默念了一遍乞讨的应答。有十几种话术,都是大人教他背熟的。
他远远地看到三个人下车,看样子是两个老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老夫妇十分硬朗,红光满面的,在跟儿子罗里吧嗦地争论什么。看他们的笑容,那绝对是极度开心和宠溺的态度。
他们走过来了。李振把自己的腿往外伸了一点儿,恰到好处。不挡路,不过分恶心,但也不会让人忽视。
“大叔大妈,大吉大利。”他顺口念道,叩头下去。
郭洪波惊讶地看了这小乞丐一眼。吐字那么清楚,以前没遇到过。陈雅莉已经在掏钱了。郭锐乐呵呵的制止她,“妈,这个我来做。”
他走到李振面前,蹲下去看看这孩子,又仔细地看看他的腿。
“多大了?”
李振转头看了一眼青羊宫侧面的树林,回过头来。“十一岁……”
郭锐递给他五百块钱,又问道:“这腿是几岁的时候伤的?”
李振平时乞讨,给个五十块就不错了,这是个金主。
“七岁的时候。”
郭锐点点头,笑呵呵的站起来,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包子,黑乎乎的有点脏。
“吃不吃?不吃就还钱!”他大声对小乞丐说。
李振惶然地看他一眼,立刻把包子吞下去了。里面有一颗坚硬的砂子,他没敢吐出来。这个大男人的下蹲和起立都极为轻松,是他最近见过的最强壮的人。
郭锐一笑,转身跟父母走一块去了。
李振看他走远,心里放松了一点儿,低头看看这几张钱,上面没有任何印记。这个交给老大,他今天应该放过我了。?
第二天夜里,李振上了次厕所,把那颗砂子拉出来了。
他住在城郊结合部的出租房里,好几个孩子和大人都在一起,但拉屎的还是单独的。那颗砂子泛出金属的光泽,他把脑袋几乎埋到了粪坑里,盯着它看了好久。
他觉得这颗砂子很有问题,但也没有跟大人说。大人是这么一种存在——你不能惹他,不能跟他说废话,然后他还是要揍你,因为好玩嘛。
第三天夜里,他又看到了郭锐。他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先用一个喷雾器把整个房子都上下喷了一遍,仿佛他是个消毒工。然后他坐在板凳上看着李振和他的小伙伴,等房子里嘈杂起来。
喷雾的效果就是你身上软,脑门很沉,说不出话来。几个孩子骚动了一阵,向大人们示警,然后渐渐平静。大人们开始起床,询问,怒骂,然后开门。
“这啥子意思?你是哪位?”一个懵懂的声音问道。
郭锐从门口的板凳上站起来,每个房间都走一圈。血腥的斗殴非常短暂,他出手太放肆了。
他是警察么?或者是部队上的?李振猜想着。他动弹不得,只能听着。房间里咚咚响,有重物撞上墙壁。
郭锐把四个大人——其中一个是女人,都拎到客厅里来。他们的伤势都非常吓人。问了几句话,他就把其中三个拗断了脖子。第四个是老大,被他脸朝下骑在地上,郭锐把他后背的衣服撩起来,露出肥厚的背脊。
然后他当着孩子们的面,把老大的脊椎给捏起来往上拉,越拉越高,老大呜呜叫了几声就不叫了。他的脊柱被拉断了,有一段脊髓露在外面。在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油亮油亮的。
郭锐把手软脚软的孩子拎下楼,扔进车里。李振看到一个打扮非常时髦的年轻女子在驾驶座上等着。他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然后开车走了。那女子好像叫凯蒂,高鼻深目,应该不是中国人。
“你换不换衣服?”她问他。车里有血腥味。
“开车。干完下一个再换。”
“叔叔,我看到有邻居用手机报警了。”李振在后座软绵绵地插嘴。
“这个点?”郭锐看看时间,“警察连城里都顾不上。”
顺着一些没有监控头的道路走,他们顺利脱身。
五月底的时候,郭锐从缅甸出境,送走了七个孩子,包括李振。
六月中旬,他打服了一个丐帮组织,杀了更多的人,然后带着十多个孩子到了福建,用偷渡的方式送到了旧金山。那头瓦肯和佩佩忙了很久,才把孩子们安顿好。
六月底,他再度攻击了一个黑帮组织,从越南边境打到广西,又从广西追到东莞。解救了二十多个孩子,全是残废。这一批也是靠偷渡运走了。因为人数太多,露了一些线索给警方。郭锐在公安局挂上号了。
但是证据不足,而且上面似乎有阻力,负责案子的警官调动不了资源。他暗地里猜这是哪个权势人物的孩子被拐了而且撕票了,引发血腥报复。这种家长跟人贩子不死不休的局面,先不忙插手了。
两天以后,警官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是两管钨酶针剂和一盒四环吡咯。说明书这样写的:“有谣传说,热泉病毒永远不能触发免疫应答,必须靠外力阻止。赠送你的针剂,以防复发;赠送你的片剂,可以减缓热泉病毒的复制速度。”
他紧紧的握住这个礼物,只烧掉了说明书。保全家性命的东西,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想到去上交。有能力送这种东西的人,也绝对惹不起。
凯蒂已经撒了不少这样的礼物。她的中国话说得不好,每一单都干得辛苦,而且跟着郭锐颠沛流离,满世界追杀别人,一个大美女没多久就憔悴了。
“为什么杀的那么恶心?”她问过郭锐。
“我是男人呀!”郭锐惊讶于她的纯洁,“我就是喜欢杀人,很有乐趣。怎么,你受不了了?”郭锐把东莞的事情了结,就叫她回旧金山去了。
她回去修整了两天,旧金山的九人秘书组开始全力运作。他们像流水线一样,给孩子们找医生,治疗各种毛病,检查残疾的手臂和腿,给郑亚伦的工厂发义肢订单。
七月份的时候她带着秘书组成员又飞了一趟中国,因为郭锐失联了,她来找人。这支搜索队一半是白领,户外经验还不如流浪狗,但各展神通,竟然被他们在越南边境找到了一个无线电信号源。看经纬度,是当年美越战争时的胡志明小道。信号没两天就消失了,他们砸钱组织了一场千人级别的搜山,找到了郭锐,同时还发现秘书组内部有人做过情报交易。这个泄密者被悄悄干掉了。
郭锐丢失了十二公斤体重,假手的电力耗尽,其他装备都没有了。发现他的时候全身披着树叶,手持砍刀,在一条小溪边剁一条大鱼。他面容黧黑,似笑非笑。众人问他跑这里来干什么,他不愿意回答。多问几句,他就阴沉了。
他回到美国修养,因为九人秘书组死了一个,他让佩佩顶替了他的位置。
佩佩长高了不少,身材匀称,相貌英俊,脸上依然有点孩子般的稚气,一双大眼可以脉脉含情地看着你,也可以眯着眼像条狼似的盯着你。他在电子产品上积攒的功力已经越出一般爱好者的范畴,玩得越来越专业。不知什么时候还拿到了空手道黑带,经常捆在腰上臭美。他被郭锐派到了南美打前站,迅速跟毒贩打成一片,替他们修手机、拆窃听器、修步枪,后来就出卖情报,做毒品中介,搞到不少钱。
秘书组私下认为,郭锐在胡志明小道应该是吃了大亏的,他的冒险生涯要画句号了。但八月中旬的时候,郭锐再度打点行囊,离开了舒适温暖的湾区。
他飞到了南美,在佩佩的引荐下见了一圈黑帮头目,搞到四十多个孩子,全部运回利佛摩尔,由格鲁曼医生带队体检。这一次郭锐还带来了几个大人,完全健康,全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他们跟孩子们住在一起,一边当保镖,一边配合医生检查自己,做义肢手术的准备。这些人都是毒贩出身,心狠手辣,血债累累,格鲁曼医生猜不透郭锐在南美做了什么事,让这帮人愿意跟他。他连自己都猜不透了,当初只是帮郭锐做了个义肢手术,怎么就被绑上了战车。达士集成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制定义肢手术的全新流程,并签约好大一堆医生挂靠到湾区的各大医院。眨眼间他就成了旧金山最富有的医生之一,而且维亚维拉派驻旧金山的执行者也在他面前露了一下脸,只是为了表达同行的敬意!
郭锐带回来的这一大帮人全是黑人黑户,没有在美国政府备案,等于偷渡。他还大摇大摆地安排驻地,分派医生,就惹到了旧金山警方。几名警探开始调查他,被九人秘书组发觉。郭锐懒得跟警察周旋,直接找上了加州州府,态度异常蛮横。
……我是做智能义肢的,需要人体试验。这些偷渡者就是试验品。回头格鲁曼医生拟定了实验流程,他们一个个批量手术,看谁恢复快,或者看谁死的快。你不同意我回头把他们放到街上去,你们慢慢抓。
……我也可以用正经的美国人做人体实验,反正一大堆热泉病患者缺胳膊少腿的,再苛刻的协议都能接受。
……美国人也不行?那我搬走,公司迁到别的州或者别的国家去。反正现在全球大量公司停摆,难得有我们这种积极干活的。经历了大瘟疫,你们怎么还是一堆小清新?
沟通的结果十分怪异。郭锐这种第一时间摊牌的做法与普通中国公司的藏着掖着很不一样,州长颇有几分欣赏。大瘟疫造成劳动力的巨量损失,卡辛其实很在意他的技术。结果就是法律依然是法律,但执行可以拖后。派来调查的警探自己回去了,留下不少“你敢乱来我们查封你”之类的威胁,仅此而已。
八月底,第一个孩子做了手术,四天后死于败血症。九月中旬的时候已经有三十二个孩子和六个大人做了手术,李振也在其内。这个孩子7岁被诱拐,11岁才被解救,浑身连病带伤,只剩下半条命,医生们花了不少功夫医治。实际上他并未完全治好,但不愿意等了,坚决要求手术。
上手术台的时候,郭锐回来了一趟。李振的右腿是断的,右手被人贩子拿硫酸反复烧过,斑驳蜷曲,十分难看。这一次连手带腿一起换。
“你不应该这么心急,”郭锐对他说,“一次换一个,容易熬过去。手术完了还是很疼的,而且体内循环大变,两个大伤口,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我宁可死,也不拖了。”李振回答。
“好吧。”郭锐笑道,“其实我也觉得你能行。”
李振战战兢兢的伸手去摸郭锐的右手,握住了。
“这手太棒了。”他摩挲着上面的仿真皮肤,仔细感觉它的温热,表层的细纹和毛孔。“你下手很重的时候,它会疼么?”
“有一点儿,不严重。传感器的敏感度可以调节。”
“要是用这只手开枪,会有多准?”李振问道。
“哦,非常准。除非你不放心它,老想用脑子去指挥它。”
“这个本事好多人在练,我看到他们在院子里练。”李振说着,鼓起勇气提要求了,“我觉得都练得不咋地,你能……教我么?”
郭锐为难地嘬着牙花子,“我呆不了多久的。而且你还需要几个月的恢复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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