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孽缘（1/2）

努瓦雍伯爵早早地就来到餐厅。

他是贵族，但同样是一名合格的商人。商人对于做出的承诺，就必须严格遵行。否则，消息传了出去，今后就没有人再敢和他做交易。一个失去信用的商人，即使有一个贵族头衔，他的下场也会很悲惨。如果必要，伯爵一定会用好几个例子加以证明，其中不乏帝国首富之类的传奇人物。这一点上，政治家的情况完全相反。

可惜他不是纯粹的政治家，也不是最早起床的一个。视线内，有两个人已经吃过早餐，正愉快地享受餐后的水果——柑橘，是伯爵借用矿井涌出的温泉建造的温室中出产的。而这两个人，一个是面孔冷漠得让人不禁嘀咕是否脸部神经瘫痪的术士诺阿，另一个则是……伯爵夫人。努瓦雍伯爵的生活很开放，但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妻子也很开放。

“嗯哼。”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才走入大厅。

伯爵夫人抬头看到丈夫，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霞。贴着术士的胳膊，也朝里缩了缩。这更让伯爵的猜测有了立足的依据。也就是这几年，他流连于几乎是送上门的年轻女子之间，未免对自己的夫人有些倦怠。而术士虽然古板，看上去年纪也是正当年。万一……如果……，这两个有奸情?伯爵突然发现除了打老婆外，他还真的没什么办法。这让他有点与平民百姓相提并论的挫折感。

“呵呵，你们在谈些什么?欢迎我参加吗?”找了个靠近伯爵夫人的位子坐下，努瓦雍伯爵故作言笑地询问道。

伯爵夫人心里有鬼，默然之余，频频向诺阿使眼色。

诺阿却没有领会。“伯爵夫人……哦，格拉西娅，想知道你的非婚生子是否同样具有继承锻造者的可能。”

伯爵夫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倒是伯爵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浮现出深情款款的表情。“亲爱的，我以龙神之名向你发誓，我们继承人必定会是我和你共同的后代。”

“可是……，我们的儿子，身体一向不怎么好。我担心……。”

伯爵深情地吻上夫人，阻止她说出不吉利的话。一时间，现场的气氛有点旖旎，也有些温馨。

沉闷的话语，是诺阿扫兴而平淡的解说。

“父系，将继承更多正统性。母系，则承担着开枝散叶的责任。然而高贵的血统，依旧会随着生育繁衍一代一代地变得淡薄。如果用传统的贵族血裔学理论来解释，契约者的血统应该也是这样的结果。”

“什么?”努瓦雍伯爵一下子把夫妻恩爱甩到了脑后。亲情、爱情，都是在确保他和他的后代继续维持统治地位的前提下，用来调剂生活的配料。要是真如术士所说，努瓦雍家族的衰败岂不是无可挽回地了。“还有多久?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伯爵夫人，也是一脸紧张的表情。

“哈哈，这就是爱情。”诺阿讥讽道。“男人的爱情，是为了一时之愉。女人的爱情，则是确保自己的后代得到的最多。”

伯爵自嘲地笑了笑。“夫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给自己辩解道。

“很可惜，按照我的研究，无论哪个时代，也无论哪个种族，雄性总倾向于结识更多的异性，将自己的种子最大限度地散播出去。他们很少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抚养后代方面。而所谓的文明，将抚育的责任强加在男性的头上，多数男人都是本能地加以抵触的。”

伯爵夫人怪责地白了伯爵一眼。

“很有趣的理论。”努瓦雍伯爵借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不过是一种猜测，对吗?龙神和至高神的教义，可都不会支持这样的奇谈怪论。”

“奇谈怪论。”诺阿似乎被激怒了，他从桌上检出一个鸡蛋和三个柑橘，在其中一个柑橘上用指甲划了一个三角的标识。“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奇谈怪论’能够推导出什么惊人的东西?”

“假设这个特别的柑橘，代表了你的曾祖母，拥有术士潜质的部分。”他将鸡蛋和这个标识过的柑橘放在一起。“这代表你直系的祖父，你的曾祖父与曾祖母的后代。”他又将剩下的两个柑橘放在一起。“这代表你祖父的姐姐或妹妹。当然，也有可能，是你祖父的弟弟。”他又把鸡蛋和一个未标识的柑橘放在一起。

伯爵沉吟道：“也就是说，我的祖父一代，每个人都有四分之一的可能继承契约者的血统。但值得庆幸的是，最后是我的祖父继承了这个能力。”

诺阿笑了笑，又拿过两个柑橘。“这代表你的祖母。”他开始混编组合鸡蛋和柑橘之间的关系，变化出多种可能。

“没有，没有男性能够继承契约。”伯爵夫人想了好半天，才突然惊呼起来。

努瓦雍伯爵不敢动术士手边的柑橘，而是自己拿了鸡蛋和柑橘换算了起来。一番演算后，他脸色难看地抬起头，说话也有些干涩了。“也就是说，继承契约的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的叔叔，而是我的姑妈。术士阁下，你的这个理论似乎根本不成立啊！当时的家主，的的确确是我的父亲。”

诺阿摊开双手。“不，这是必然。在你的父代，只有女性才会继承对锻造者的控制。我唯一不能不确定，是其中究竟哪一个女性。按照走廊上的画像，那一代的数量有十几个之多呢。”他又指向伯爵本人。“而你，则是从那个契约者的后代里领养的。除非，你并不像你所说的，拥有你曾祖母的血统。”

伯爵夫人不禁笑出声来，这太可笑了。她转向丈夫，却惊诧地看到他的脸变得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伯爵深锁的记忆之门，瞬间跌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他想起幼年时，那双温柔的、纤细的双手，拥抱他的娇小得有些单薄的身体。或许正是如此，他才会在妻子婚后变得丰满后，开始在那些刚成年的少女中寻找新的安慰。然后，是躲在楼梯下，偷偷窥视本以为是温情的家族聚会，却被长辈间激烈的争吵甚至殴斗吓得尿了裤子。父亲，与他关系密切的妹妹，也就是伯爵的母亲，低声嘀咕着什么。另一个，略显懦弱的男性，本能地发现了低声啜泣中的他，将他带回楼上，换了干净的衣物，哄着他进入梦乡。随后，是年仅三岁的他来到父亲的家中，一个严肃、苛刻的妇人代替了慈祥母亲的角色，按部就班的长大，在缺乏亲情但充满期望的眼神中，逐渐成长为优雅的贵族、惟利是图的商人。当他接过决定家族命运的权力和责任时，对那双苍老的、激动地满是眼泪的双眼的注视，他已毫无感觉。

“呵呵。”努瓦雍伯爵的笑容比哭脸还难看。“我想术士阁下应该是从哪里打听到，由于母亲缺少奶-水，我出生后曾在我姑姑家里喂养过一段时间。”

诺阿的双眼，深邃地如同能将人淹没。“你要这么想，也是可以的。”

伯爵本能地躲避着诺阿的视线，旁边，一双温暖地手与他交叉相握。不过这样的温馨并未维持多久。

“嘶！！！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根本无法继承努瓦雍的家业。”伯爵夫人到吸了一口冷气。

诺阿打了个响指，随后悠然地靠在椅背上。“硬要违背自然规律的结果。贵族家族一定要维持男代谱系，而努瓦雍家的基础却又注定了会在母代谱系上传承。伯爵，夫人，你们是打算和你们的上一代一样领养一个男性的旁系后代，还是在女儿中培养继承人呢?当然，你们也可以干脆把今天的谈话当作一个无聊的笑话，彻底抛在脑后。”

伯爵夫人再次拽住丈夫的手，不过这次不是为了给予，而是为了索取安慰。

说实话，努瓦雍伯爵宁愿希望术士说的只是一个笑话，但他不敢。幼年的记忆可以被忘却，也可以被掩盖。可他不敢把家族的传承和未来，寄托在一个固执的否认和漠视上。

“女儿如果行不通，我们还有外孙可以选择。大不了让人背后戳脊梁，说我耳根软，偏心偏听而已。”他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定。

“这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诺阿缓缓站起身。“你不像你的父亲，仅仅是作为傀儡而被推出来的。你是真真切切地掌握了权力的，我可以感觉到包括那位将军在内，家族内其他人对你的敬畏。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看开些，不要在我们的交易中制造无谓的人为阻碍。谁知道呢！说不定哪一天，你的努力最终却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

伯爵夫人不死心地拉住诺阿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祈求：“诺阿，术士，请怜悯我作为一位母亲的自私。请告诉我，是不是有别的方法，可以改变我的孩子的命运。”

“男孩，还是女孩?”诺阿似笑非笑地问。“我记得你们有一双子女呢，真是令人羡慕。”

“可是……，万一我们的女儿生不出儿子呢?又或者我和伯爵，坚持不到孙子长大成人的一天呢。不，您那么睿智，一定有办法可以帮助我们的。”

伯爵夫人执拗地不肯放开诺阿，诺阿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的言语却变得柔和，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帮助?你们是需要一个具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吗?这其实很简单。”

夫妻两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术士的身上。

诺阿点了点头。“是的，解决的办法极其简单。但前提是弄明白，你是需要一个你的儿子，还是需要一个你丈夫的儿子?”

努瓦雍伯爵的脑海里灵光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只有伯爵夫人，还傻傻地问:“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如果是你的儿子，除非是号称能让处女生子的至高神降临，才能让他拥有他的母亲并不具备的遗传资质。而如果是你丈夫的儿子，只要是他与努瓦雍家族的某位旁系女性生的，那就有很大可能会生下合格的男性继承人。”

术士的笑容，就如同蛊惑人作恶的魔鬼般让人心悸。伯爵夫人吓得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就是这两步，让她注意到她的丈夫，脸上露出略有所思的神情——努瓦雍家族繁衍传承了好几代了，如果术士的理论是可信的，要从其中找到一个血缘较远而血统适格的女性，还真未必是件难事。麻烦的，反而是如何说服对方家庭把女儿献给他这个家主当情妇，以及如何让这个女人生育出足够多数量的子嗣，来解决那个二分之一概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