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迷雾(1/2)
硫磺,怒山山脉的一项特产,源自不断喷发的火山周边泄漏出的地下水中,结晶出的土黄色粉末或颗粒。混杂着泥土,散发讨厌的臭味,却可以用来驱散啃食庄稼和果树的害虫。所以经常被瑟布顿阿格拉的走私商人运送到阿斯登人的领地来卖。硫磺、铁矿石、羊毛,这些据说是缴获品实际上又要用麦子、干肉、熏肠去换的货物,早就成了习以为常的东西。几百年了,阿瑞亚蛮族和阿斯登人之间刻骨的仇怨,渐渐被利益所消蚀。要不是北方蛮人的入侵,或许怒山的阿瑞亚蛮人会和他们滞留在南部的同族一样,成为阿斯登人社会中地位较低但无疑不再受奴役且不能被随意杀戮的成员罢。
可笑或者可悲的是,即便是这里遭到血腥屠杀的村民,其实多少都有些阿瑞亚蛮族的血统。虽然他们和领主、贵族一样,都被称为阿斯登人了。四分之一是常态,八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属于村长、司库之类的高阶层人士。最初登陆日落岛的大陆人,数量上对岛上土著可并没有太多优势。几百年的混血后,十六分之一或更少蛮族血统,身材相貌更类似于贵族的,多数会被召集到领主的城堡,成为其中的侍从侍女。再经过多年乃至几代的经营,晋升到管家、女仆长的级别。有些在战争、制造方面有特殊成就的混血人,甚至还被允许与贵族阶层通婚,此后繁衍生育出纯血家族的支系,从而大大扩展了阿斯登人的统治基础。
此时的埃里克,当然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些联姻、血缘和统治方面的问题。他没好气地对伦尼和莫茨扎道:“硫磺?就算海蛮人打服了阿瑞亚蛮人,并把其中一部分纳入到他们的军队;就算这次的袭击,也有阿瑞亚蛮人的份。但阿瑞亚蛮人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地非要带上怒山的硫磺到我们瑟布顿西瓦来呢!难道他们那点猪一样的智力终于弄清楚硫磺可以用来与我们进行交换熏肠了?还是说他们打算用硫磺替这里的树医治钻心虫的病害,以免树干朽垮下来砸碎了他们的脑袋?”
伦尼突然俯下身,仔细查看起一具女尸的腹部。虽然只是个死人,虽然那里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饶舌在这方面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但这姿势、这表情,委实有些过分了。别说是埃里克,就是一般的士兵都以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埃里克一把拽起动作猥琐的吟游诗人,在他耳边低声吼道:“你看够了罢!”
“看……看够啦。”伦尼有点莫名地说,随即他明白过来。“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埃里克没有回答。伦尼环顾四周,除了还弄不清楚情况的莫茨扎,其他人都躲开他的视线。不过潜台词里,他们都对其表示鄙视——‘什么人?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看不看时间、场合,哦,还有对象了。’
伦尼哭笑不得,只得用手指了指女尸的肚子。
“我知道那些蛮人为什么要搞得那么血腥了。他们在女人的身上,用硫磺之类的东西画了些什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些袭击者宁愿被我们认为是残暴血腥而招致仇恨也要搞这么一下,好掩饰留下来的痕迹。要不是我的鼻子灵敏,当然,还有莫茨扎那些话,倒真有可能被他们混弄过去呢。”
“画?”埃里克也顾不得形象了,找了一具皮肤尚算完好的女尸观察了起来。蛮人也不是在受害者全身乱涂乱画。红色的、黄色、褐色的线条,主要集中在胸腹之间的地方,少数延伸到双腿和两臂。但由于剖开的巨大伤口,以及因此喷溅出的大量血液,还有就是这些女人临死挣扎时在地上的翻滚,这些怪异的画的大部分都被涂抹掉了。的确是受益于吟游诗人的轻浮本性以及游侠的敏感本能,才没漏过这些细微的蛛丝马迹。
此时,吟游诗人已经拿了一根干树枝,将尸体上他能看出来的部分勾勒在泥地上。埃里克看了一会儿,增加了一些细节。身为贵族,他也接受过少许绘画教育。只是在六岁的时候,就被老师们一致认为缺乏艺术潜质而放弃了。平常唯有行军时候临时制图,才会用到他这点技能。伦尼不断地把不同尸体上看到的编连到一起,嘴里还兴奋滴自言自语嘀咕着:“都一样,每个身上都是一样的图……这部位是拱起,所以画在平面上要略收缩一点……这个不对,接不上啊!哦,要考虑身高身宽区别的影响……。”
经过两个人近一个时辰的忙碌,两人总算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图样。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默默地看着地上难以言表的形象。今天的遭遇,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反常。他们也和作为首领的埃里克一样,亟需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魔法!”刚才吐得死去活来的年轻士兵很肯定地说。他在领主的城堡里执过勤,见过一个依附的术士施展某种喷火魔法。在魔法生效前的一些准备工作,与地上的图案有点相似。
“术士,野蛮人雇佣了一个术士。”另一个士兵哀嚎道。
阿斯登人是不肯屈服于帝国的流亡者。而术士,即使不接受帝国的统治,也不会遭到帝国的敌视或欺压(皇帝是因为慑于术士群体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还是出于考虑到人类术士的稀罕宝贵的爱惜之心,就不为人所知了),没几个傻到会丢下自己优越的环境和研究条件,背井离乡地跑去莽荒之地。日落岛的土著里,自然更不会毫无基础、莫名其妙地冒出几个术士来。所以,阿斯登王国的魔法技艺在大陆国家看来是极其落后的。和帝国无法比,和魔法经济发达的以尤克理共和国的坠星海以南诸城邦更是没法比。阿斯登人对术士的态度,则兼有仰慕和提防,又糅合了日落岛土著的蒙昧,总之是畏多于敬。难怪一想到有邪恶术士加入到对方的阵营,普通的士兵便禁不住要觉得恐惧了。
“不,这不是魔法!而是蛮人的萨满、神汉捣鼓出来的东西。”埃里克大声呼喊,安慰手下的士兵。“而且要说魔法,我们瑟布顿西瓦也有自己的魔法师和术士,比不开化的蛮族们可是强大好几倍的。”
虽然神秘甚至有时有些令人恐惧,但魔法,无疑是文明开化的代名词。潜意识里具有文化优越感的士兵们,倒是因为首领的话而渐渐安定下来。
“‘火石’可没那么大本事。而且他也不是术士,只是个不入流的魔法师。”吟游诗人嘀咕道。直到埃里克瞪了他一眼,他还碎碎叨叨地补充了一句。“他的格调要是真的那么低下,我就和他绝交。”
‘火石’,原名本杰明-巴德森(benjaminbairdsyn),来自大陆的一名魔法师。据说因为某个原因犯了众怒,以至被家乡的父老赶了出来,不得已流亡日落岛。这样的人,在阿斯登王国并不像工匠、手工艺者那么受人欢迎。所以本杰明在日落岛的日子并不像对面大陆上的励志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刺激、浪漫、煽情——你们知道的,就是贵族家庭的子嗣遭人陷害不得不漂流海外,依仗着帝国学院所教授的高超知识和一点点魔法的天赋,征服了一片领地、赢得了公主(即使是国外莽荒小国的领主之女)的青睐,最后带着财富、美人凯旋而归的段子。说不好听,他过的可谓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直到最近几年,受了瑟布顿西瓦的领主巴克-卡尔撒赏识,成了他的政务顾问,魔法师本杰明总算安定了下来。也因此,他与整日在领主城堡内晃荡的埃里克、伦尼、莫茨扎有了些交集。埃里克的帝国官话,就是由本杰明传授的。瑟布顿西瓦领地上并没有术士,在普通人看来,魔法师本杰明或许就是最精通魔法技艺的一个了。别说是瑟布顿西瓦,整个王国中据说只有阿斯登人最早登陆并殖民定居的阿普利顿才隐居着一位术士,只是近百年都没有亲眼见过。
此时,莫茨扎又开始发动他的神汉技能了。
“被诅咒、被厌恶的,被封印在光都无法到达之处的,憎恨、嫉妒,拉扯着、撕咬着,穿过狭窄的、孕育的通道,全身笼罩在愤怒和毁灭的火焰中。它们必将成为汝等之噩梦……。”
埃里克一把拽住奶兄弟的胸口,狠狠地拍打他的脸颊——“好好说话!说人话!”他终于出离愤怒了。不管这个占据巨汉身体或者脑袋的东西是什么,不管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蛊惑,它就学不会用通俗易懂地语言表达自己吗?特别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节。
莫茨扎明显愣了愣。不过,显然遭到这样的对待不是第一次了,他(或另一个精神)很立刻换了一种表述形式。“呃!……这是蛮人组织的一个仪式,他们召唤了某个东西。”
“哈!我就说……早该这样对付他了。”伦尼辛灾乐祸地说。
“召唤?”埃里克放开巨汉,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土台。剖开的肚子……,残忍的折磨……,尸体被摆成环形……。他沿着土台周边的台阶,缓缓走了上去。果然,那里也摆放着一具女性的尸体。只是蛮人们在土台中央挖了一个坑,尸体被摆放在坑里,所以在台下看不见。土台的地面,用黄褐色的粉末描绘了与女尸的肚子上类似,却更为巨大的图案。
“嘶!”跟在后面的伦尼抽了一口气。
那个可怜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相貌在阿斯登人中也算是美貌的。显然具有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大陆的血统,个头高,皮肤较为白皙。至于身材……,身材是完全看不出来了。她的身体从正中的部分被彻底撕裂开来。皮肤、肌肉、内脏,碎肉般喷溅的到处都是。就是较为坚硬的肋骨也被暴力一根一根地向外张开,就像从地底冒出的怪物惨白带着血丝的手指。
埃里克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场景——蛮人把她的四肢拉开,用长木钉钉死在地上,然后不顾她的哀求哭号……剖开了肚子。哦,还有鲜血。从坑壁和坑底厚厚的一层暗红色的沉积物来看,蛮人们从之前的屠杀中收集了大量血液,一桶桶一罐罐地倒入到了坑里。说不定就是此时躺在土台周围的女人,在暴力的威胁下做了这些,用兄弟姐妹、父母乡亲的血。即使如此,她们也没能逃脱死亡的结局。甚至很可能是在这个最早遭受折磨的女人之前。最后,仪式到了高-潮,疯狂的蛮人们在土台四周怒吼、狂笑,手舞足蹈。一个东西,可怕的东西……从女人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在她绝望、绝命的嘶叫声中,撕裂了她的身体。
“硫磺味。”吟游诗人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坑里的泥土,因为吸收了大量血水而有些黏稠,肯定地点了点头。
埃里克苦涩地咧了咧嘴。他注意到其他的士兵畏畏缩缩地站在台下,没有一个敢走上来的。他们的眼中满是对未知的忧虑和恐惧,虽然手中紧握着致命的武器,却丝毫没有安全感。
“我想,我们的计划有变。不能继续呆在这个村子里了。”他吸了口气,用有力的语气下达一道道新的命令。“所有人,去收集树枝和油脂。给你们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要看到每个人都带上了五个火把。注意,我们是要连夜行军,直到到达三十弗隆外第一个有砖墙守卫的城镇。我不希望发现哪个人的火把坚持不到最后。一刻钟后吃饭,再休息半小时,然后我们就出发。伦尼,你带人去找水和锅子,烧些热水下干粮,我不要听到有硫磺或其他什么稀奇古怪东西的味道。”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忙碌着开始出发的准备。他们都刻意避开树和土台,甚至避开任何一具路边的尸体。埃里克其实并没什么食欲,其他的士兵估计也是如此。不过上一顿饭是两个多时辰前的,晚上也是急行军,不吃饭恐怕半路就坚持不住了。因此,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显然是必须的。他有些羡慕地看着恢复了正常的莫茨扎,憨厚而老实地做着他的工作——扎十个或者更多的火把,半数是为身为首领的埃里克准备的。瑟布顿西瓦林业发达,要找些干树枝、松脂还是非常容易的。
“我们会回来的。”他自言自语道,因为无法妥善地埋葬村民而有些沮丧。“带着一百或两百名士兵,或许还要叫上‘火石’。希望他的魔法,对蛮人们召出来的东西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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