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们(2/2)
她不搭理他,他就捉弄她,将苍耳拍她头发上;画妖精贴她后背;将她作业本偷走;往她铅笔盒放没毛小老鼠;把毛毛虫塞进她衣领;她站起,把板凳拉开,令她坐个空,摔倒在地;看她走过来,伸腿一绊,让她跌个狗啃屎。
这些恶作剧,袁秋华不吵不闹,都忍了。不忍,又能拿他咋办?同学们见怪不怪,还起哄,“哎呀,他喜欢你,才这样对你哦”,看两人错肩而过,蹭蹭涌上前,几个人推搡王子安,另几个推搡袁秋华,将他俩推挤到一起,面对面站着,然后齐声撺唆,“咱俩好,牵牵手,咱成双,搂搂腰,亲一个!”袁秋华羞得面红耳赤,低眉敛眼不敢看任何人,王子安欲欲一试,又扭捏作态,都局促,都羞涩,都,同学们越发来劲,像乡村闹洞房似的吆彩,“王子,你是不是男人呀?主动出击啊!来个公主抱嘛,来个扛麻袋唷,来个猪八戒背媳妇喽!”。王子安下半蹲,双手伸半环形,摆式来倒扛。袁秋华急忙后窜三步,让他伸向自己小腿来抓捉的手,扑了空。王子安一愣,眼神困惑迷茫,呆头呆脑的发傻。袁秋华左撞右推,冲出包围圈,转身就逃。跑到无人处,悄悄哭泣。若被老师发现,听了事由,也笑嘻嘻的说,“嘿嘿,青春期,情窦初开嘛,他专门欺负你,说明他喜欢你啊!嗯,你不喜欢他,尽量躲开,就对了呗,哈哈!”
这事,传到大人耳里,反应更诡异。王为民看到袁秋华,朝她笑呵呵的伸大拇指,“小姑娘,你蛮有手段哦,竟然降得住我家的野马,厉害!只不过呢,我希望你带他踏上阳光大道,不能在阴沟里翻船啊!”王妈看见袁秋华,表现得更亲热,笑眯眯的摸她的头,弯腰扯她的衣襟,顺手把十元钱塞进她口袋,“乖伢,买件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常来我家玩呀,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袁焕轩歪头,皱眉,从眼镜底下透出一束斜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袁秋华,久久探索,几天不表态。袁秋华被看得毛骨悚然,却不敢开口辩解。
一个星期后,袁焕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条中华烟,扔到饭桌上:这是王镇长送给我的,他口口声声叫我“亲家”,还请我“多多关照子”。嗯,谁和这“子”私订终生了?说!坦白从严,否认从宽!
袁秋华说:我没招惹呀,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袁焕轩说:感情自由,你懂自由的意义么?婚姻自主,你明白自主的责任么?法定结婚年龄,男二十六岁,女二十四岁,你俩才多大?真是两情相悦,十年后,再和我对话,可不可以?现在他叫我亲家,这是当众打我的脸啊!
袁秋华说:我没谈朋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朋友,有女的朋友,也有男的朋友。我俩只是朋友,并非男女朋友。我只拿他当哥们来相处。
袁焕轩说:我相信男女之间,既有纯洁的友情,也有柏拉图之恋,还有哥们义气,首先要发乎情而止于礼,不越规矩,其次要正身直行,避免误解,遭人非议。流言杀人不见血,毁灭清誉在诛心,你知不知道啊?
袁秋华说:我和他说清楚,再划清界限。
袁焕轩说:不晓得轻重利害,傻女仔呀,都到这地步了,你说得清,划得清么?
袁秋华说:找机会和他吵闹,打架,从此不说话,不来往,形成陌路,让他死心。
袁焕轩说:你有男孩子的内心,但外表仍是女孩子哦,这样决绝,勃然大变,实在无情义。急于求成,快刀一宰让他失常,发狂撕咬,伤人害已,最要不得。慢慢来,通过一件件事,一点点掐掉他的希望,不得不放弃。
此后,袁秋华不再一味忍,受到欺负也会气势汹汹地反攻。王子安拉扯她辫子,她就反手抓他面门。王子安偷她的手绢,她就扔他的鞋子。骂了几场架,打了几回架,同学们还笑话,“欢喜冤家,对头路窄,骂成佳偶,打成一片,打是亲,骂是爱,打打骂骂到白头”。无言以对,袁秋华唯有苦笑。直到最后一次,王子安居然偷拿她的开水杯,朝里面撒了尿,再放回原地方。这就不是无理取闹,是胡作非为,是故意整人了。袁秋华忍无可忍,痛哭流涕的报告老师,校长开全校大会批评他,责令他当众认错检讨,赔礼道歉,并且让他双手高举开水杯,罚站一下午。
王子安气馁了,感情一下子蒸发,片甲不留,荡然无存,心空荡荡的,没招没落,总想找个地方安放。他习惯地偷看袁秋华,却见到她的黑脸,冷若冰霜,横眉冷对。对他的态度,比黑板还黑,比冰还冷,王子安不禁打个寒噤,浑身发凉。女人是妖怪,说变脸就变脸,桃花面成煤炭脸,印堂还嵌连环飞刀,嗖嗖嗖,一把把对着自己射来,嗖嗖嗖,一下下刺进心窝,他痛得哭不出声,几乎连呼吸都停业了。他惊恐万状,猛地站起,嘴巴大张,身子摇晃着,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同学们尖叫着围拢,课堂一下子乱了套。老师赶紧跑出去叫人,帮忙送到医院。他没感冒,却被吓出病来,发高烧,说胡话,吃药也不管用,只有打针。三天病假休满,他来上学,便不敢偷看袁秋华了,她来收作业,他也不敢交到她手上,只有放课桌上,让她动手自己拿。他心里的痒痒,咕噜咕噜直冒泡,真想摸摸她的手,却又怕她不高兴,甩手一巴掌打上脸。放学后,他磨磨蹭蹭,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静立她的书桌前,看一看,板凳上,坐一坐,抽屉里,翻一翻。他不想偷什么,只是心乱糟糟的,闹哄哄的,他不敢做什么触犯她,却又想感受她的气息,不能看她的脸,看看她的桌凳也好,不能摸她的手,摸摸她的东西也好,不能动她的人,动动她的书本也好,唯有这时刻,他的心是安稳的,宁静的,甜美的。
袁秋华早已发现桌凳,抽屉里的书本,经常被人挪动。她躲在窗外,要抓住这个“变态”。她看见是他,看着他摸来摸去的慢动作,看着他痴迷的神情,傻眼了,感动了,心软了。她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溜了。
袁秋华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也爱闹,行为豪爽直率,举止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有一般女生做作,哭鼻子,撒娇,闹脾气的特质,且为人慷慨大方,仗义执言,不仅有一群姐妹们,还有一帮兄弟们,整天笑嘻嘻,乐呵呵,和谁都谈得热火朝天,相处融洽。置身包围圈,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忽而仰天大笑,忽而击掌大笑,忽而拍桌大笑,忽而捧腹大笑,豪气十足。近来,袁秋华变得不凑热闹了,也不爱说话了,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发呆,脸上愁云密布,表情彷徨,眼神迷茫,一副心事重重,迷失自我的模样。同学们都嘀咕,“她抑郁寡欢,很奇怪喽”。
王子安察觉袁秋华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爱哭。她面容憔悴,神情落寞,怎么也没法和俏皮,伶俐,泼辣的过去比,任谁也不会把她与那个水汪汪的眼睛,能说话的袁秋华联系到一起。王子安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心都碎了,裂了,化了,没呼吸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她笑,笑得像朵花,他要她看见自己,就眼神发亮,笑逐颜开,就容光焕发,乐得合不拢嘴,他不想她哭,他怕她哭。别的女孩子,受不了哭喊,害怕了哭叫,难过了哭闹,受委屈了哭啼,都有撒娇的味道,讨饶的意思,求原谅的乞怜,只要好言语一哄,好态度一摆,她们立马破涕为笑。袁秋华不同,她受到欺负,只会默默无言两眼泪,埋首低头趴在手肘窝里,饮气吞声,偷偷地抽泣。躲藏着哭一会,抹干泪,抬起头,脸上又是云淡风轻。若不是他特别关注,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几乎便察觉不到她在哭。她哭,他就慌作一团,就心乱如麻,就羞愧内疚,就万箭穿心,他要她眉开眼笑,不想她难自伤心啊,他要她笑声爽朗,似风吹银玲般悦耳动听,不想她泪眼婆裟,呜咽噎哽,欲哭还休啊!他怕她哭,不敢招惹她,他不想她哭,刻意保持距离,他远远地看着她,欣赏她眉眼弯弯的笑容,听她清脆响亮,大气豪迈,爽朗大方的笑声。她一贯中气十足的讲话,和爽朗的笑声,不时斜视他一眼的偷看,让他感受到温暖和舒适,尊重和友善。
袁家祖上一辈积累下来的福泽,时时相随,处处贵人扶持,本身就是让王家不可企及的先天优势。王子安终于明确了,思想,志向,眼界,学识,目标,不在同一个水平,哪儿哪儿都说不到一起去。冰雪聪明的她,一定晓得自己的心思,可她真的不喜欢他,只有保持远距离,还可做朋友,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早已发现她不像女孩子,尤其是在他面前,特别不像女孩子,完全就是个男孩子,好吧,咱就把你当男孩子,咱做好哥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