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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飘走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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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天在拉萨河边慢慢走着,紧紧地抱着儿子小小的、冷冰冰的身体,动作极轻,好像害怕把孩子吵醒了。

洛桑和李小虎跟在张浩天后面,看见他走走停停,好像难下决心。

风很大,不停吹起张浩天的衣角和头发,他感觉很冷,但是,此时他更担心孩子的冷。他把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希望身上的温度能尽快传到儿子身上,让儿子冰冷的身体暖和起来、温热起来。

李小虎和洛桑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看着他,默默无语。

走了好长一段,张浩天好像终于选中一个地方,停下来,朝江中看了看,然后转身朝河中央走去。一步一步,水淹没了他的双腿,刺骨的寒气立刻深入骨髓,但是,他觉得最冷的地方是在自己心里。心已经结冰了,不跳了。血液也凝固了,不流了。血管里全是亮闪闪、带尖的冰凌,正一点点扎着自己的心。

李小虎见河水已经没过了张浩天的胸口,可他还在朝江心走,很是焦急,用嘶哑的嗓子喊道:“浩天,停下,不要走了,把孩子放下!”

张浩天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走着,一步一步。脚下的鹅卵石很滑,他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极力站稳脚跟后,把孩子高高举起,不让冰冷的浪花打湿孩子的小棉被。激流一阵一阵涌动,张浩天摇摇欲倒,但是,他奋力举起孩子、高高举起。

洛桑大喊:“浩天,危险,回来!”

张浩天全然不顾,继续走着,一步一步。河水灌进他的嘴里,打湿了他的脸颊,爬上了他的额头,几乎要淹没了他的头顶。张浩天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一个大浪打来,几乎要把他和孩子一起卷走,张浩天不得不停下来。他站在滔滔江水中发愣,好像突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一会,好像又想起来了,身子晃了晃,慢慢掀起被角,在儿子冰冷的小脸蛋上亲了最后一下,依依不舍地把孩子轻轻放在水面,满脸含泪,轻推一下,说:“走吧,回家去吧!”江水涌动,推着孩子来回摆动,可就是不走。张浩天又轻轻推了一下,轻轻说:“走吧,回家去吧!孩子慢慢顺着江水飘出两米,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张浩天一愣,伸出手想把孩子勾过来,可是,太远了,他又往江中走了两步。洛桑和李小虎同时喊:“浩天,危险!”

张浩天不顾一切,伸出手去,可是,一个浪花打来,卷走了孩子。张浩天的手停在空中,眼睁睁看着江水无情地带走孩子,在水面上飘啊飘,越来越远……

张浩天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到了极致,站立不稳,身体一软,几乎要晕倒在江水中……

李小虎和洛桑冲过去把他拉了上来。

此时,张浩天的母亲正在灯下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衣服。她拿起针线走到张浩然跟前说:“穿上!”

张浩然放下电视遥控板,把线穿好递给母亲,说:“妈,你准备做多少,差不多就行了!”

母亲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啥!刚出生的孩子一天尿几十回,不是屎就是尿,没有十套八套,哪够用?”说完又走到墙边翻看日历,自言自语地说:“你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吧,这非要等到快生了才往回赶啊!我就担心像他们那个同学……”

张浩然打断她:“妈,你就是瞎操心,怎么可能都生在路上。”

这时,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母亲向儿子摆摆手:“我去接,一定是你哥打来的。”她拿起电话就听到了张浩天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已经生了?还是个儿子!太好了,妈为你们高兴啊!什么……没了……”她声音一紧,握住电话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一口气憋在胸口,身体瘫软下去……

张浩然回头看时,母亲手中的电话已经“砰”一声落在桌上。他赶紧站起来扶住要倒的母亲,抓起电话大声喊:“哥,你说什么?嫂子生了……又没了……”他愣了一下,又听见张浩天在电话那头强忍悲痛的声音:“多劝劝妈妈,不要让她太难过……”

张浩然放下电话,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又倒来一杯水,轻轻拍打着母亲的后背,安慰道:“妈,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哥嫂他们在那边正难过呢!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办?”

母亲半天才哭出声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儿咋这么命苦啊!为什么非要去西藏?要是当初我听你爸的话拦住他,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张浩然端起水递给母亲,说:“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嘛!”

电话这头,张浩天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所有的自信和坚强都被突然抽空,再也控制不住的悲伤袭上心头。多少天来,他一直强压住心中的悲痛,没在田笑雨面前流过一滴眼泪,刚才又故作轻松地和母亲通了电话,但就在放下电话的瞬间,他感觉一直插在胸口的尖刀猛地被人抽出来,鲜血正汩汩地流淌,越想止住伤口,痛苦就越深。他趴在桌上痛哭起来,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找到释放的出口。哭声穿透办公室的门,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张浩天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的黑夜中坐了许久许久。孩子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永远闭上了,他小小的小拳头再也无法捏紧了,他撅起的小嘴再也不一张一合了……

儿子去哪里了,是回家了吗?是去天堂了还是去冈底斯山的雪域了?不,还在河里,正被那些大鱼撕扯着、啃咬着、吞咽着……

为了追寻心中的梦想,在西藏近八年的时光里,无论精神还是内心都遭受了数不清的重创。在梦想和现实中无数次地挣扎和抗争,痛苦过、迷茫过、徘徊过、失意过,可是每一次都坚强地站起来,舔舔伤口,继续出发。而这一次的打击却是致命和毁灭性的。张浩天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信心和最后的勇气,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天亮了他才想起独自一人在家的田笑雨,挣扎着站起来,拖着疲惫的双腿推开门。田笑雨靠在床头捧着绣着小猴子的枕套暗暗落泪。张浩天坐下来想安慰她几句,可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一个可以减轻痛苦的理由。

他默默坐了一会,站起来在锅里打了两个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搅动着。他知道,此时哪怕一丝轻微的声音,都会让死一样的沉寂更加可怕。他轻轻端给田笑雨,可她却默默推开。张浩天把碗放在桌边,想拿走田笑雨手中的枕套,可她反倒抓得更紧了。张浩天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难以吞咽,又吐不出来。他不忍心再去争夺,便把头扭向一边。

这时,罗静端来一碗鸡汤,田笑雨依然不动筷子。张浩天又去给她下了一碗鸡汤面,田笑雨连看也不看。罗静劝她:“这点痛算什么,我在西藏生头一个也没活,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第二年就怀了林春,生下来不也好好的,转眼都上大二了。你们都这么年轻,又不是不能生,怕啥!”她这一劝,田笑雨反倒哭出声来,泪水像决堤的河水。

张浩天把罗静拉到一边,说:“罗大姐,别劝了。你先回去吧,她现在啥也听不进去!”

罗静默默走了。张浩天把鸡汤重新热了一下端过来,把勺子送到田笑雨嘴边。田笑雨勉强喝了几口又轻轻推开。张浩天多么希望田笑雨能像过去一样坚强地站起来,向自己微笑啊!可是,她没有,她一直那么呆呆地坐着,连痛苦和愁云都没有了,好像灵魂已经出窍,身体也不是她自己的了,过去的她已不复存在。

张浩天垂头丧气地把碗放在桌边,俩人相对无言。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杨丹丹带着蓉蓉走了进来,徐致远提着鸡蛋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杨丹丹走过来拉住田笑雨的手,还没开口田笑雨已是满眼含泪。杨丹丹心一酸,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张浩天没有招呼徐致远,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蓉蓉走到床边,看见田笑雨手中握着的枕套,上面绣着一只可爱的猴子,突然说:“我知道这上面画的是孙悟空!”杨丹丹拍了蓉蓉一下,狠狠瞪了他一眼。蓉蓉愣了一会儿,四处张望,又悄悄掀开被子一角,问:“干妈,弟弟去哪了?”杨丹丹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

徐致远起身把蓉蓉拉到自己身边。但这时,田笑雨早已泪流满面,痛苦抽泣着。杨丹丹掏出手绢为她擦泪,劝道:“身体要紧,你现在这样可要不得。孩子是妈心头的一块肉,怎么会不痛,可是,已经这样了,还是要想开些!”

徐致远也劝慰道:“是啊,身体是本钱,只要把身体养好了,啥都不怕!”

杨丹丹看看桌上没动的饭菜,又说:“不吃不喝怎么行,你要是天天这样,浩天心里有多难过?”杨丹丹又为她擦了一把泪,趁机把她手中的枕套拿过来塞给张浩天,示意他拿到一边去。

徐致远走过来端起桌上凉透的饭菜,说:“笑雨,我去给你把饭热一下。你一定要听我们的话,把饭吃了!”当他把饭端过来时,田笑雨还是紧咬双唇。徐致远说:“你要明白,现在你俩是最需要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的时候。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此,但是两个人搀扶着一起走,就一定能渡过难关。就是为了浩天,为了你们的将来,也得把饭吃了!”

田笑雨依然无动于衷。

张浩天轻轻拉起她的手,说:“还记得父亲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笑雨吗?就是凄风苦雨也要笑对生活,你忘了吗?”

田笑雨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没有了你,我怎么活?”张浩天摇动田笑雨的手。

田笑雨慢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张浩天拍拍她的手,说:“为了我,吃一点好吗?”

田笑雨含泪点点头,轻轻端起了碗。

杨丹丹终于舒了口气,说:“唉,谁知道在西藏要面临这么多的挫折。这哪是我们当年豪情万丈,意气风发时能想到的啊!”

徐致远摸了摸蓉蓉的头,说:“是啊,当初的确是想得太简单了。头一热,一拍屁股就来了,没想到连累了孩子,但是人总是要有梦想的,有梦想就难免会付出代价。”

杨丹丹说:“还梦想呢!你们好好问问自己,梦想是什么,实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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