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罪己之诏(2/2)
奚亦芊侧身避了开来,冷冷道:“不必,我是心疼卿晨,看在她的份儿上,才帮忙照看挚儿,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是看在你的份儿上,他死在我家门前,我也不会睬他一眼。卢天胜,如果你的感谢是出自真心,虽然我不应该奢望你这样的人还有心在,就请你以后没有必要,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这双眼睛吧,不喜欢见那么脏的东西。”
这些话如果出自他人之口,卢天胜肯定早将他大卸八块,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动不得,甚至连说都不行。
卢天胜只能悻悻地说:“我守着挚儿就好,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奚亦芊确定卿子汀并无大碍后,看也未看卢天胜一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清晨,卿子汀悠悠醒转,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口渴难耐,却没有力气起身去找水喝,挣扎之时碰到了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那人突然醒来,喜道:“挚儿你醒了!”
卿子汀的声音仿佛被粗砂磨过,“父亲……”
卢天胜忙扶住他,“你躺着别动,想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水……”
卢天胜立即倒了杯温水给他,“慢点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身上还痛不痛?”
卿子汀面色青白,下意识抚住脘腹。
卢天胜顺着他的手望去,问道:“胃疼吗?我给你灌一个水袋……”
卿子汀拉住他,“父亲不必忙了,我有事要与您商量,您不要再逼若娮嫁给我了好吗?”
卢天胜缓缓坐了下来,淡淡问道:“你就是被这件事惹得旧疾复发吗?”
卿子汀心中焦灼,额头汗珠涔涔,“父亲,我不需要您强迫她嫁给我。难道我在您心里不堪到连一个女人的心都得不到,需要您利用权势来帮我拴住吗?若娮是这世上我最爱的女人,我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不要我们的婚姻有半点不甘。”
卢天胜细心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叹道:“傻孩子,正是因为你爱她,父亲才会让她嫁给你啊。再说这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你们成婚以后,你一样可以想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爱上你啊。父亲只是担心你心肠太软,怕你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竹篮打水一场空。”
卿子汀还想再求,卢天胜笑道:“好啦……你现在这个样子,父亲也不能逼你起来成亲,你且好生修养些时日。父亲可以答应你,先挥师蒲东,为她报了家仇,再为你们主持婚事。但你记住,这已是父亲最后的底线。待班师回朝之后,不管是她过河拆桥不嫁你,还是你反悔不想再娶她,我都会杀了她。我的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卿子汀惊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父亲!”
卢天胜扶他躺下,说道:“即使有童昱晴在,这一战也未必容易。快则一月,慢则半年。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说着他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她的生死在你手中。”
卿子汀定定地看着父亲,却又不似在看他,一个月,半年……就算准备婚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这桩婚事再迟也迟不过来年六月,甚至等不到六月,白乔煊就会对希儿下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最怕的是若娮报完仇后不再嫁他,以死明志,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拂晓的岑寂,打盹儿的守门人被这声音吓出一身冷汗,小声嘀咕着“这天还没亮透,谁啊?”
可敲门的人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一下一下不停地敲,他不耐烦地高声喊:“来了来了!”
他刚拿下门栓,一个身穿玄色裘衣的人便破门而入,横冲直撞,他惊得拦住那人,“你是谁啊?来找谁啊?你不能就这么进去。”
他脚步未停,大声叫道:“我找卢敬挚!”
眼见来人就要走进内院,他拼命抱住他的腰,将他按在院外,“你等等,你站住!我去通禀一声。”
没等他松手,就听到一个震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白乔煊?你疯了,孤身闯我督军府,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守门人忙回身行礼,“二少爷。”
卿子汀挥挥手,“你下去吧,将院门锁死,不准任何人入内。”
那人走后,白乔煊说道:“我要见昱晴。”
卿子汀无奈地问道:“她巳初便要随军出征,很快就会有天军来接她,你这个时候来找她做什么,不怕被我父亲的人发现吗?你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及若娮的性命吗?!”
白乔煊沉声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她不能随军出征。”
“我为什么不能随军出征?”一个清冽的声音从东厢房中响起。
童昱晴已经穿上天军的深青色军装,肩章上的两条黑色细杠和一枚圆徽告诉白乔煊,她领的是少校军衔。
白乔煊面色苍白,声音却铿锵有力,“谁都可以攻击蒲东,攻打裘氏,唯独你不可以,童氏中人永远不可以背叛裘氏,你莫要忘了你先祖立下的誓言!”
童昱晴的笑容同样苍白,“出征在即,我不想再与你争执,你走吧。”
白乔煊上前握住童昱晴的肩膀,“昱晴你想清楚,这一切不过是童柏毅想要你们同室操戈的陷阱,你现在跳出来还来得及,你醒醒好吗?”
童昱晴推开他的手,淡淡说道:“我很清醒,我从来都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此时书阙走到卿子汀身边,“公子,老爷派来接小姐的人已经到了。”书阙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院中三人听到。
童昱晴不再理会白乔煊,径直向院外走去,白乔煊跑过去挡在她面前,童昱晴的声音冷如三尺玄冰,“让开!”
“除非我死!”
白乔煊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他震惊地看着童昱晴,她如今的力气怎么这般大?一个月前她还不是这个样子,这一个月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童昱晧被外面的打闹声吵醒,正巧看到白乔煊被童昱晴推倒,他连忙跑过去扶起白乔煊。
“姐姐,你推他做什么?”
童昱晴没有回答弟弟,只是看着白乔煊说道:“如今我想要你让开,又何须要你死?”
语毕童昱晴扬长而去,白乔煊回身看向卿子汀,说道:“既然你已经拿出了诚意,我也退让一步,我来蒲西的公事已经办完,今天就回白家湾,只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不是为了私事,更不是为了什么喜事,否则……”
白乔煊转身离去,卿子汀想着他未说完的话,心底一片冰凉……
督军通令:
远以凉德践祚,十六年于兹矣。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先祖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远之罪一也。
远系先考独子,本应承延嗣之责,然远为己欲,迄今无后克承宗祧,是远之罪一也。
昔裘童两氏太祖,相识于微时,同心共敌,创垂基业。太祖戒后世,童氏在裘氏言,先友后臣。太宗、世宗、显宗、武宗皆遵太祖之教,护童家累世周全,然远即位以来,多有遗行,及其灭矣,是远之罪一也。
今以不至天怒人怨,特令各地边境不起。若被击,开门纳之过。
隆远十六年十一月十四日。
当这样一则名为通令,实为罪己诏的东西送到霍帆手中时,这位常年不苟言笑的将军,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这让他的副将曹湛不禁好奇地问道:“将军,这则通令都说了些什么?”
霍帆将通令递给他,不过须臾,曹湛便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不起……督军这是要把江山拱手送人呐。”
霍帆冷哼一声,“他也是知道自己的江山守不住了吧……像他这样,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兄弟性命的人,活该赔上这大好河山!”
曹湛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霍帆嘲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以我霍家与何家的关系,谁又会相信我们站在裘泽远那边?该有的疑心,他早就有了。”
曹湛微收眼睑,笑道:“是啊,他也明白,五条南北走向的防线,一条在我们霍家手中,一条在郭家手中,这场仗即使打起来,也会极为艰险。”
霍帆摆摆手,说道:“现在我们就无须顾忌他是怎么想的了,是时候想想以后的处境了。家姐是何家长媳,我们帮童家报仇无可厚非,只是日后若换了天地,不知我霍家能否同享往日尊荣啊……”
曹湛笑着说道:“童小姐很快就会成为卢家的儿媳,此次我们这么帮她,她不会亏待我们的。”
霍帆仍是愁眉不展,“可是蒲西的水只会比蒲东的还要混。她要嫁的是卢天胜那个从不理政事的庶出之子,只怕不足以保我霍家周全。而且我听说这个庶子与卢天胜嫡妻嫡子的关系并不好……”
曹湛宽慰道:“将军,凡事有失必有得,他与正房关系不好,却是卢天胜最疼爱的儿子啊……虽然卢天胜上位之初受钟家牵制颇多,但是这十余年下来,我们已经不能仅仅留意,卢天胜是靠钟氏起家的了。”
霍帆叹道:“是啊……卢家不是昔日的卢家,钟家也不是昔日的钟家了。我们还是先隔岸观火,再作抉择吧。”
曹湛赞同地点头,霍帆又说道:“你去准备准备,天军应该快到我们镇江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