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雨落始初阳(1/2)
雨中的柏特莱姆港湾外,一艘黑色的勘探船正迎着灯塔的光缓缓驶向码头。
在白月下,黑水冲刷甲板的声音盖过了引擎声。这些人都是柏特莱姆的考察人员,他们经历了无数次大风大浪,比这更为猛烈的海浪不计其数,于是他们继续进行着手中的工作,完全不管头顶轰隆隆海浪的巨响。
船长疲惫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声呐滴滴地响,他摘下了眼镜,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注意着声呐的声响,在给他几分钟估计他就会睡着了。
可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就因为船剧烈地抖动撞在了桌角上,这一下让他彻底清醒,他皱了皱眉,看着自己被咖啡弄脏的白色衬衫,想要拿起手帕擦拭一下,在那之前,他先看了一下甲板处的监控。
除了飞溅到镜头上的海水外,他只能看到星星一样的一点灯光,码头就在眼前。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思考前就悄然发生,大海开始躁动起来,大风像是迷了路,东南西北肆意徘徊,没有一点规律。把钢筋击得七零八落。钢铁桅杆在狂风中颤抖,发出巨大的响声,船仓深处的矮人的动力核心也哔哩啪啦作响。
船开始左右倾斜,黑色的海宛若张开的深渊,一口吞掉了整艘船,可马上,一轮海浪变弱,船身又露了出来。如此重复,所有人在回过神来之前就已经浑身湿透,随即便是无助的喊叫与惊恐。
只有老船长镇定地指挥着海上工作,他命令其他人打开排水仓,同时改变航速,以此改变遇波周期,使之避开纵摇谐振区。
巨浪的冲击使船舶产生剧烈的纵摇,此刻已经造成了拍底和甲板上浪。
如果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发生螺旋桨空转等不良现象,到时候船体、设备、螺旋桨和舵等都会彻底损坏,直接就会丧失所有机动能力。
他看着屏幕中船的立体模型,一片接一片的地方变成了象征着故障的红色。螺旋桨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缠住,这可是海蛟族的水纹矿制成的不锈浆,还配有搅碎海草的刃,理论上说是不可能被挡到的。直觉告诉船长这海平面之下发生的事绝非一般情况。
雨开始变得激烈。
落雨像子弹一样击打着船身,所有人被船的晃动掂起,仿佛来到太空中不受重力的影响,但紧接着他们又从半空落下,砸到甲板上、地上、其他设施上。更多的人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深渊巨口吞噬,大副也被一处漩涡吞噬,只留下绝望的叫喊被巨浪盖过,无规律的在风里翩跹。
船长想要减速,可渐渐的他发现,船的速度始终没彻底减下去,就像驶进了什么为止的力量领域,被什么东西完全操控。他和其他操纵人员颤抖地放下了手中的按钮与拉杆…没有人动它们,可它们的确在动,一切都在运行,按别的思想进行,完全没有被人介入。
船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像是有了灵魂,现在它要想办法报复控制它的人类了!
渐渐的,甚至甲板也开始摇晃,松散地像是一块没用胶水粘好的拼图,铁皮铁钉从船的表面爆开,船已经快要解体了。
他们的家与希望——柏特莱姆的港湾在远处看着他们,此刻的温暖在现在看来竟如此的冷漠无情,灯塔依旧,只不过闪烁着的光丝毫没有办法帮他们从黑色的海水中挣脱。
光在这种时候显得如此的无用,因为天是黑色的,雨是黑色的,海是黑色的,万物都被染上了绝望般的死黑,现在,光才是弱者。
最后一次,强烈的海动制造出了夸张的巨浪,摩天大楼一样高大,连海底的土地也在颤抖着,船长闭上了眼睛,所有活着的人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也是黑,但起码黑得不那么无情。
月光也被深水吞噬,黑船消失在黑夜里,一切开始地太突然,结束地太仓促。
船长是唯一一个在失去意识之前睁开眼睛的人。他看到自己头顶的船舱被彻底撕裂,轰然巨响,他竟然看到了和船这么宽的石柱,被藤壶和海草包围,反而显得充满诡异的生机。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堕落湮灭的铁船,飞速崛起般攀升。
——
——
大雨倾盆,路上的人越发的稀疏,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了这里,但此刻的街头依旧车成铁海。他们抛弃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车,挤着疏散用的巴士,或者直接走到了地下避难所深处。
他们在地下担惊受怕,雨在地表肆无忌惮地下着,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物件,书和报纸被雨水打湿成了一团浆糊。
汽车的门开着,钥匙都没有拔,他们的主人此刻有的已经远走高飞,不过更多的因为哄打倒在了路上车上。这里就像是被洗劫了一样,血水与雨水一样湍急四流,人间地狱。
沐朗跑到了街上,四处看着,边看边拼尽全力地跑着。霓虹灯还在,灯红酒绿的牌子还在,只不过大多都染上了血与雨。
沐朗惊慌失措地跑了半天,直到他的路被一块从高处掉下来的霓虹灯招牌挡住。他看见招牌下是被压出五颜六色内脏的无辜路人,而那招牌对面,他似乎听见了女生的叫喊。
是的,女生的,不如说是女孩子的,还是他认识的那种…
但他过不去,只好想办法绕路。沐朗不打算冒着触电身亡的危险爬过去,他找了好多地方,才从一个小巷里看到了通往刚刚那边的路。
沐朗跑的飞快,这一路不乏因为逃难的动乱而被砍死和被砸死的路人。他越跑越慌,越跑越慌,越跑雨越大,与他赛跑的不只是雨,似乎还有危机本身。
豆粒打的雨滴几秒钟就打湿了沐朗全身,他踉跄地转过弯,裤腿以下全是乌黑的泥。快到了,他一抹脸,眯着眼睛,在雨中分辨身边的东西很困难,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不清,但他听得见,纵使雨声再大,那种东西发出来的声音也可以听见。
那是直升机
如果它不动的话声音还算小,可是就在沐朗到达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轰鸣伴随着雷声从他头顶闪过,这种声音甚至没有填满他的耳朵,紧接着就是天的另一边越来越小的黑色小点,闪烁,消失。
那是朝天那边飞去的直升机,让沐朗很是疑惑,不过它的的确确是从一个街角飞来的,飞走的时候也没有开灯,最重要的是机身的样式完全不像是政府派来的直升机。
自己似乎是走对了方向,不过更多的还是担忧。沐朗想了想还是跨过了小巷的转角,此刻,只有大雨滂沱。
雨大到完全盖住了视线,打在一般人的身上甚至会击得人刺痛,伴随着雨的还有大风,有它们的“帮助”,大雨可以飞到任何它们以前到不了的地方。
「啧。」
沐朗只觉得天气的诡异,他多少能够意识到为什么刚刚那些人都跑了。不是因为通天的粉光,而是这雨还有风。
他走到了小巷中间,用胳膊挡着下半边脸,眯着眼睛艰难地张望。风吹着树叶发出呼啸的可怕声响,他感觉这些树恐怕一会也要折断,和树叶一起变成轰隆作响的乐器。
有用吗?没用,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些雨一点也不给人面子,他现在是真的看不见了,而且因为止不住变大的雨,这种情况还在进一步恶化。最后还是他听见的那一个微小的声音,从翻倒的垃圾桶旁传来。
「沐朗!」
「安白?!你在哪?」
「墙那边,这里有门,你先进来!」
老实说,沐朗还从来没有听见过声音这么大的安白。特别还是在雨声激荡的现在。
他闭着眼睛,随手顺着墙一路摸过来,总算摸到了一个冰冷潮湿的东西,他用力一拉,门开了。
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但紧接着他就感到一只冰冷柔软的小手拉住了自己,把自己硬生生拉进了门。
沐朗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了门关的声音,一睁眼,看见了肆无忌惮摇晃的吊灯,杂乱的报纸铺盖的桌子,以及眼圈红红的安白。
「安白…你怎么了?」
沐朗甚至没从地上爬起,整个人就呆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安白,就像是亲眼看见一个小女王变成了奴隶少女,特别还是在她哭完之后。
沐朗从来没有见过安白流泪,任何时候,是的,任何时候……可现在的安白双眼水汪汪,雨水夹杂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此刻再说她是木偶估计没有人会信了,她是那么的无助,悲伤过后的痕迹依然留在她的眼角,配上她毫无表情的脸,像是古典神话画作中的悲剧女神。
「他们带走了小音…」
「小音是谁?」
「…」
沐朗看见安白咬着嘴唇,直到嘴唇变成了粉白色。
「小音是…樱门千子…」
沐朗听完之后的表情和安白很像,除了没有流泪。
沐朗只觉得自己心中忽然“砰”地一下落下了什么东西,感觉像放松一样,但那其实是沐朗听见消息后整个人变得松垮,要散架了一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木偶,现在他是了,看,安白像画,现在他也是了。
头顶的灯在大风大雨中剧烈地摇晃,马上就要挣脱绳子飞出去,带着光,摔碎在黑暗里。
四周都是风声雨声,可安白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低着头,咬着嘴唇。
沐朗起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间破旧杂货店,刚刚的门是杂货店的后门,前门已经被撞坏的汽车堵住了,这里就像是十几年前的农村合作社——漆黑的水泥地、用报纸垫着的零食熟食、老旧的鱼人珊瑚椅,还有那盏昏暗且四处跳动的白炽灯。
「这里是杂货店吗?」
沐朗轻轻说。
「是,刚刚我和千子看见了直升机,你也看见了吧。」
「嗯。」
安白抬起头看了看沐朗,转眼又低下了头。
「然后,我们本来想躲到这里…可是他们靠近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来不及跑了,小音推开了我,她知道这些人只想要她。」
「这样啊…」
沐朗想了想。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自然灾害要发生了?」
安白听后,摇了摇头,一脸无助。
「我不知道,我只听羽生鹤说过今天要下雨什么的…对了,羽生鹤你知道吗?」
「知道啊,继续说。」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看情况现在发生的事绝对不会是下雨这么简单。」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呆在这里,或者看情况绝对要不要冒风险出去。那些人肯定是本家,我们一定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本家总部,那些事先放一放,我们现在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沐朗说。
安白依旧咬着嘴唇,不过神情比刚刚坚定了很多。毕竟刚刚的话也算是沐朗的无意识催眠,通过一系列肯定语气使紧张的人放松下来可是他的专长。
「嗯…我们应该…想办法去本家,因为也只有本家会来找千子了。」
「对了安白,」
沐朗把手压在安白小小的湿湿的头顶上。
「你觉得…本家为什么会要千子?他们肯定是为了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觉得,我们要是能先他们一步找到这个东西,或许就有了和本家谈判的筹码。」
沐朗用食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两天我一直被本家拘禁着…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发现不对劲,这些人的确对小音很上心,因为他们甚至会为了抓她不远万里找到了我,把我这个她唯一的亲人绑过来当做人质,起码说明他们一开始并不打算强抢。」
「但是他们刚刚的确这样了,当着你的面,就像老鹰捉小鸡,毫不顾忌千子的生命安全。」
沐朗看着狂风暴雨的窗外,虽然窗户被报纸糊住,可那闪闪烁烁的轮廓也足以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屋外的危险。
「的确是这样,所以他们刚刚的举动,意义也很明显了。他们会选择这么粗鲁的方法,是因为这个方法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速度快…」
沐朗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是的,但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快抓到小音呢?也许是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有时间限制的东西,他们想要得到它或者阻止它。但,无论是什么,我都觉得它们和这场雨有关。」
「不是这场雨也许他们就不会选择这种方法了,这个的确有道理。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但却丝毫不了解他们的目的,真相就像这场雨一样扑朔迷离不是吗?」
沐朗抿着嘴。
「嗯…刚才直升机能够在天上这么稳地飞,起码说明空中的风并没有这么大。因为地面有粗糙度所以从地面到高空的风速的大小是不一样的,这场风虽然很大,但还是属于自然灾害的范围的,我觉得要是要走的话最好趁早。」
「的确,现在的天气的确很糟,但我想一会儿也绝对不会比这好。」
沐朗在思考着,现在他们还没有明确的目标,要是就这么直接出去暴露在危险之中只会得不偿失。他们要制订计划,不止要找到千子,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彻底弄得一清二楚。
沐朗觉得自己又被卷进来了,他竟然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奔波也习惯了看别人受伤。现在会有人受伤,不过该换他们了。
「沐朗…」
「不,现在还不能出去,计划得有,说不上在黑暗中不迷路,起码在雨中不迷路就行了。」
「计划?我们除了要去本家救小音之外还有别的目的吗?」
「当然有,或许是因为我的固执,不过我的确开始对这些事感兴趣了。只救人还不够,一劳永逸的方法是探明他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先他们一步找到它。可能有点异想天开,但这样我们起码多了一条后路,真的有麻烦的时候也可以游刃有余。」
「可是,深入那里探索这些事本来就很危险,这是组织级别的事情,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但是分家有…嘶…我们可以先去分家…」
沐朗看着窗外,转眼又看了看安白。安白没有回复自己,只是和他一样思考着什么,现在两个人都在思考,没有人去关注那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和越来越近的人。
「屋外有车,是那些人丢下的,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会开车吗?」
沐朗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安白一句。
「会啊…不过…」
「不过?」
「不过…我够不到汽车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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