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本草无心动春风-11-不争（1/2）

二人由庄子谈到了老子，尽谈无为闲适逍遥之乐。相谈正欢之际，忽闻院内敲门之声，王本草大惊，连忙请岳小姐到西面的内室暂避，然后将食案略加收拾，免得让人看出有两人在吃饭。

来人正是毕雪剑，不过她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一进院子便被满院的野猪肉给吸引住了，看了一会儿，才推开了门，往屋内一看，却更加吃惊：屋内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这一惊非同小可，师弟的家里怎么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还这么无礼地望着自己！她首先想到了拔剑，可身上并没有带剑，只好从腿上拔出了匕首，厉声喝道：“你是何人？我师弟呢？”

王本草沉声道：“早被你吓跑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毕雪剑一愣，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笑道：“臭小子，怎么舍得把攒了这些年的胡子一下子全剃掉了？”

王本草怕师姐谈及本教事务，他不想让岳小姐听到，便起身走到院中，方道：“天气暖和了，这长胡子太碍事了，就剃掉了。”

毕雪剑冷哼道：“我才不信呢。不过你剃掉也好，这样去竞争幽冥三使就更方便了，省得别人说三道四的。”

王本草嘟囔道：“我能不能只给幽冥三使做跑腿的，不去自己做这个使者？”王本草这话，当然是言不由衷的，他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想找一个不让别人关注他的方式逃离幽冥教且不被追杀。虽然以他现在的武功，也可能轻易逃离太平镇，但他自幼所受的教育，却令他的内心生出了一份骄傲，促使他不愿意直接逃跑，而是要想个合适的理由，比如假装执行任务后撤退失败被杀或摔下悬崖，然后借机离去。如此，便不会有后患。

毕雪剑虽然与他相熟，却也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正色道：“别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如果你不能成为幽冥三使之一，只怕在教中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再说，幽冥三使地位既高，又有钱花，还逍遥自在，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去争呢？我相信，只要你去争，其余门内弟子无人是你对手。”

王本草道：“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了。之前，我以为我不想杀人，杀人是不对的，可今天被我杀掉的这头野猪，它也不曾得罪我、伤害我，我却一样取了它的性命，只为了填饱肚子。咱们要杀的那些人，他们身上的血债只怕比这头野猪要大得多了，我却为何不能杀他们呢？”

毕雪剑闻言喜道：“对呀，你能想通就好了。那些人与禽兽一样，都是我们的猎物。你这几天再好好练练拳脚，争冥使的时候千万别生疏了。”

王本草摇头道：“可人毕竟不是禽兽，人有亲戚朋友，有七情六欲，会勾心斗角，能仗义行侠。我若不问青红皂白，只顾拿钱杀人，岂不是不把人当人，不把自己当人了么？”

毕雪剑不悦道：“怎么说着说着你又回去了？！我不管，这月十五，你非去不可！”说着转身便走。王本草一把将其拉住，毕雪剑道：“想不通就别烦我！”王本草道：“不是，这头大野猪又肥又壮，我都洗剥干净了，我自己留一盆少的，那盆多的留给你们家。”毕雪剑语气转和，道：“那你端过来吧，正好让爹爹和弟弟看看你这副新模样。”

毕雪剑之父毕成果然完全认不出王本草来，被女儿逗得一愣一愣的；倒是毕雪剑之弟首先认出了王本草。王本草心中挂念着家中的岳小姐，加上身体又出现了新的奇妙感觉，于是没有在毕家多做停留，便回了自家。

前一天晚上的时候，王本草只是感觉腰腹之间仿佛生出了几个泉眼，源源不断的真气反复滋润着周围的血脉。而猎完野猪回来后，这种感觉进一步加强，感觉十二正经与其余七条奇经都开始有了一股股清凉的感觉，仿佛全身的经脉都被清泉所占据。更奇妙的是，凡是清凉感觉浓郁的地方，肌肉都变得更加有力，而且毫无疲惫之感，就连内力的运行也变得迅猛起来，仿佛一条条随时可能冲破堤坝的河流，让他反而不敢全力施展内功，生怕撑破经脉。此时，王本草已经完全确信，这种变化是带脉打通的表现。而且，不仅如此，自己还同时达到了那位神秘前辈所说的先天功修炼的第二个层次：先天真气通达四肢，因为内力和膂力的同步增强，特别是能让内力在所有经脉运行中都有压胀之感，这是先天功第二层的主要特征。以自己的先天真气总量，原本是不能这么快就通达四肢的，但带脉的贯通，极大增加了全身经脉的合力，令先天真气的修炼事半功倍，也令自己对先天真气和全身内力的控制达到了极其精细的程度，这才提前四五年达到了先天功第二层的境界。只是最近不方便外出，不然真想早点儿把这个喜讯告诉那位神秘前辈！

王本草自己留了一副猪前后腿、一副猪排、一副猪心肝，还有一大碗猪血，每天与岳小姐一起吃饭，便不像以前自己一个人那样凑合了。他把家里剩下的几贯铜钱拿到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些菜与调料，自己凭着儿时的记忆学着母亲的手法做菜，什么炖猪排、爆炒猪心、焖猪蹄、辣子炒猪肉、韭菜炒猪血等等，变着花样做给岳小姐吃，还买来米和面食，早晚熬粥给岳小姐喝。

到得第六天，全身经脉如被泉水滋润的清凉感受已经淡化得若有若无了，而王本草家中也只剩下冰窖中的半条猪前腿了，王本草直接用清水煮熟了，准备切成片蘸着椒盐吃。岳小姐脚伤好了许多，拄着拐来到灶房，对王本草道：“老是蘸椒盐，也快吃腻了，让我来做点儿新调料尝尝吧？”王本草心想，这还能有什么新鲜花样？于是任由岳小姐摆弄。只见她剥了两头蒜，用刀身拍扁，再用刀背剁烂；接着让王本草将铁锅烧热，倒入麻油烧热，把蒜泥倒进油锅炒香，又倒进酱油烧开后盛到盘中，再在盘中加入少量的醋，一盘新鲜的蘸料便出锅了。王本草用筷子夹了一片前腿肉蘸了点调料一尝，道：“果然比椒盐另具一番风味，既鲜且香，加上醋后还解腻，十分开胃，真是绝了。”岳小姐面有得色，笑道：“这个法子是我跟我们家的厨子学的。”王本草一愣，道：“岳小姐家一定不是寻常人家。”岳小姐也是一愣，支吾道：“哪里，我们家……我讨厌我们家！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王本草见状，便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

从太平崖上跃下的那一刻，王本草为求自保而全力击了五掌，导致全身经脉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变化。以王本草的武学天赋，自然很快便意识到这是带脉贯通的征兆，自己苦苦追求了四年的目标，终于在舍身救人的机缘下突然实现了。蛙行术作为他自创的一种强悍的修行法门，对于贯通带脉、强化其余十九脉以及增强上肢力量都有极大好处，但也给双臂和双手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一不小心便可能筋断骨折。以前修炼蛙行术时也曾受过小伤，但如今目标既已实现，便没有多少继续修炼的动力了。

由于不必再上山进行蛙行术的修炼，王本草有了更多的时间打猎。以往猎物少的时候就自己留着吃，多的时候就分给师姐一家吃。自从岳小姐暂时住进来以后，王本草便把多余的猎物拿到了集市上去卖，再用换来的钱买些米面蔬菜乃至生活用品。余下的时间，王本草爱在院子里打拳，而不是跑到太平崖上修炼。这时，岳小姐便倚在门口观看。但最快乐的时候，却是与岳小姐一起琢磨如何做出一道道美味可口的饭菜，那真是王本草平生未曾体味过的轻松愉悦。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二月十五，王本草正与岳小姐在灶房争论野兔肉到底烤着吃更好吃还是炒着吃好吃，毕雪剑忽然到来，好在王本草早有防备，事先把大门栓上了，待自己去开门，岳小姐已经趁机躲进了杂物间。

毕雪剑着一身蓝色道袍，一见到王本草，便道：“没想到你都穿好礼服了，真是想不到呀！快跟我走吧！”王本草一愣，道：“什么礼服？去哪儿？”毕雪剑二话没说，拽着王本草就往外走，直入白水观后院，来到了论剑堂。论剑堂是幽冥教弟子习武和比武的地方，十分宽敞。幽冥教挑选被称作“幽冥使者”的顶级杀手，原该在商议大事的问道馆，如今却在论剑堂，说明此次选使要害却在比武一环。

王本草全然没有想这么多，若无其事地随着师姐到了论剑堂，只见堂内已站满了一排排的教众，虽然基本不认识，却知道穿紫袍的是本教的八位长老，穿黑袍的是十四位坛主，穿灰袍的是十四位副坛主，穿蓝袍的是十五位教主亲传弟子，穿白袍的是幽冥教门内弟子。毕雪剑站到了蓝袍弟子一列的首位，王本草则站在了队尾，他身上穿的是父亲的蓝色旧衣，颜色式样倒是与蓝袍弟子一般无二，所以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堂内正喧哗间，忽见一名灰袍弟子高声道：“教主和护法驾到！”

只见一个鬓色微白、面色古铜的精壮大汉着一身红色道袍大步在前，此人正是幽冥教第七代教主龙啸海。龙啸海身后跟着一对身着墨绿道袍的中年男女，乃是左右护法张志翔和萧红怡夫妇。三人一到，堂内立时肃静。

龙啸海向堂上扫了两眼，方坐下，道：“东儿，人都齐了吗？”

原来，那名灰袍弟子名叫龙镇东，乃是龙啸海的独生爱子，现任泰山总坛副坛主。只听龙镇东道：“齐了。”声音洪亮，顿挫有力，看起来甚是稳重。

龙啸海张开双臂，道：“请各位长老和坛主两边就座。”

待众人坐定，龙啸海又道：“往年的幽冥大会都是正月里开，今年，本教将推选新一代的幽冥三使，所以改在今年的新春接单会之后再开。待完成今年首单的亲传弟子凯旋，便正式定下最后一个名分。我先定一下三使中的两使。泰山总坛坛主毕成之女毕雪剑，年纪二十一，出山执行任务已有四年，功劳匪浅，为十六位亲传弟子之楷模，又得我赐名，本教主欲任命其为新一代幽冥三使之首，二位护法和八位长老可有异议？”

张志翔和萧红怡夫妇同时道：“无异议。”

八位长老亦齐声道：“无异议。”

等了一会儿，见果真无人反对，龙啸海方道：“雪剑，你也就座吧！”

毕雪剑应一声“是”，坐到了长老席之后。

龙啸海接着道：“左右护法张志翔、萧红怡之子张游龙，年十九，出山执行任务满一年，不曾有失，又兼身法独到，剑术不凡，甚得我心，赐名‘游龙’。本教主欲任命其为新一代幽冥三使之次，二位护法和八位长老可有异议？”

张志翔和萧红怡对望了一眼，道：“无异议。”

八位长老亦齐声道：“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