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三)(2/2)
这个伏天,袁庆芬享受着有夫有主的幸福时光,她只需要带好女儿立春就行了,担水劈柴洗衣做饭都是郭长有的活儿,上河大队四小队哪家的男人会做这些又肯做这些呢?只有这个外来户上门女婿郭长有一个。袁庆芬在家里捂白了,养胖了,这才像个结了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嘛!村里的小媳妇个个羡慕不已,说庆芬简直就是娘娘命嘛。
秋风乍起的时候,歇了一个伏天,歇得关节都像生锈一般难受的社员们闻风而动,家家户户都开始磨刀霍霍,准备收割遍野红头的高粱和金黄的玉米。庆芬也坐不住了,趁立春熟睡,从外边临时搭建的仓房里取出两把镰刀,搬出磨石,一下又一下认认真真地砥砺研磨,磨得刀片光亮刀刃锋利。边磨边说:“当家的,这个秋天咱俩一齐下地干活儿,挣的工分保管够领咱三口人的口粮,你拿回这50元我一分都没动,留做咱家买油盐酱醋的零花钱,我圈里喂那头猪过年就能出圈,咱把猪杀了,卖一半儿留一半儿,肥的炼成油装进坛子里,咱家这一年也就吃穿不愁了。”
郭长有不作声,而是用自己那把锋利的剃刀认真地刮着胡须。郭长有长得面皮白嫩,胡须本不是很重,却总是不停地刮。村子里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多的是,也没见谁像他刮得这样勤这样仔细。
天更凉了,立春都穿上了爸爸买的秋衣秋裤。全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都在摩拳擦掌,就等着队部门口悬着的那口破铁锅敲响,生产队长一声令下,好一窝蜂似地走出家门,开赴广阔田野,收获劳动果实。
这天早晨,袁庆芬起来后照例往立春身上套秋衣秋裤,郭长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她以为他又是去担水,或者去柴火垛抱柴生火做饭。可是,外边半天没有一点响动,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又袭上心头。她把立春抱到炕下,免得她从炕上跌落,打开墙角的木箱一看,立即傻眼了,那只旅行袋和帆布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字条:“庆芬,我走了,给你和女儿挣口粮钱去。等我。长有。”
“郭长有你个王八蛋!鸣鸣鸣……挨千刀的!鸣鸣鸣……说滚蛋就滚蛋了,让我跟孩子可怎么过呀,鸣鸣鸣……”袁庆芬如丧考妣的哭声吓坏了女儿立春,也引来了娘家人和左邻右舍。不用问,便知郭长有又不辞而别云游四方去了。太姥姥抱起小立春哄着“小孩儿不哭不哭”,袁兴武捏着两只拳头怒不可遏,庆芬妈一边跟女儿一起抹眼泪儿一边说:“他爹,还站在那里愣着干什么,快出去找找啊,兴许没走远,还能追回来呢。”
郭长有不知蕴酿蓄谋了多久的逃离行动,又岂能让大家轻而易举寻到追上呢?
更可气的是,郭长有前脚离家,袁庆芬就开始害喜,肚子里已经怀上了第二胎。
郭长有再次回来时,袁庆芬生下儿子郭芒种刚刚满月。郭长有回来不久,芒种的奶水就越来越少,这个“挨千刀的”竟然又在袁庆芬的肚子里播下了种子,并因此断了芒种的“口粮”,不得不靠吃米糊糊活命,因为营养不良,芒种长到快两岁才学会走路。更让人怒不可遏的是,得知袁庆芬肚里怀上娃结了子,郭长有丢下100元钱,又悄悄地不辞而别了。
父亲这样的“快闪”,郭立春听母亲讲过三次,是母亲怀她立春和芒种、夏至之后,那时她还太小,没有记忆。自已有印象的是三次,是母亲生下立秋、立冬和小雪之后。她记得每次父亲回来,她家都会上演“三步曲”:母亲先是对父亲一通捶打哭诉怒骂,父亲连哄带劝再抱;然后父亲和母亲又是哭又是笑,没完没了地分享他们分别这段时间彼此发生的事情;到了晚上,却变成又是打又是闹了,两个人不顾一炕的孩子,大呼小叫地做那种不要脸的事。
立春的姥爷袁兴武再无精力管二丫头家里的破烂事儿,说你能过就跟那个二流子过,不能过就跟他离!过是没法过安生,离却终究没有离。那个年代,谁家两口子说离就离呢?
郭立春打记事起就帮助妈妈带弟弟妹妹,大的用手领着,小的放在后背上背着,10岁了才上小学,比班上的同学个子都高出一截,上课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做操站排站在最后一个,像个怪物。一些调皮的男同学总在郭立春面前唱《打靶归来》,起先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一点点好像明白了,原来唱的是她那个神出鬼没的父亲。
在郭立春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总是不断地怀孩子生孩子奶孩子,就像她家圈里养的那头黑毛母猪一样。母猪生小猪羔子,是一家人柴米油盐的指向,而母亲一胎又一胎地生小弟弟小妹妹,又常常使母猪的努力成为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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