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张铨（2/2）
那张铨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本官虽然是杜总兵的监军，但是说起来也不过是个空名而已，这西路一军之中，多是九边的军兵，很多人都是杜总兵的旧属亲将，本官使不动也不敢使，今日来见指挥，就是来拉拢一下而已。”
他这话，明显是自嘲，西路各军的部将，多数都是杜松的旧将，杜松连杨镐都当成空气，他一个小小的监军，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所以西路军中，张铨的位置相当尴尬，因此他在军中必须要有个同盟，九边诸军自然不会理他，所以剩下的，也就只能是来自山东、广西的各军部将了。
“监军言重了，末将既然是隶属西路本部，杜帅和监军的吩咐，末将必定遵从，哪还需要拉拢啊？”
张子云连忙应声，其实不光是张铨需要拉拢人，他也需要，一旦杜松真的按照历史上违令出击，他就必须立刻接管本营的防守，好在萨尔浒地区展开防御，而眼前这位张铨，身为监军，是西路军除却杜松以外最为重要的人物了，所以他也需要拉拢张铨。
张铨听他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果然如人所说，指挥真是个明白人，要是我大明多几个像指挥这般的明白人，怕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事情了。”
张子云见他笑意有些怪异，立刻有些疑惑，还没等他开口，张铨却笑道：“指挥其实不用疑惑，你我虽为谋面，但是本官却对指挥熟悉的很，当初暗岛的大捷，兵部可是发了邸报的，再加上本官就任广宁道的时候，与你们登州商会可是有许多接触，去岁十月本官检查库存的时候，发现所配发的御寒衣物不合格，可是花了银子从凌家买了两千套被褥。”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张子云恍然大悟，连忙笑着和张铨行礼。
“凌家那位雨柔姑娘，本官有幸见过一面，觉得佳人天成，也不知道哪位公子那么幸运，后来听说与一位千户结亲，本官还不信，问了许多登州商会的人，那些个老板，可都快把指挥夸出花来了，所以我和指挥，可谓神交已久了。”
张子云顿时笑了起来，连忙道：“哪里哪里，我一个武官后生，哪里能和监军您成为知交，您就别拿在下打趣了。”
张铨也是笑，这个年轻的千户给人的感觉谦逊而机敏，全然不像是军户出身，倒像是在私塾书院里读了许多年圣贤书的后生，一时之间，便更觉得亲密，他信手一指，两人便往前走了几步。
“指挥，如今你我在杜总兵军中，也算是同僚了，我虽然是个文官，但是也知道兵事凶险的道理，此次出兵，经略那里我是劝不动的，杜总兵性格暴烈，又是大明的名将，我一个文官的话，在他面前如同放屁，因此我希望同知你能够在他面前多说几句。”
张子云愣了一下，接着讪笑道：“监军是不是太抬举末将了，末将一个小小卫所指挥同知，又不是九边的旧将，一个晚辈后生，杜帅怎么肯听末将说啊。”
张铨却笑着挥挥手，看着张子云道：“杜总兵虽然有些目中无人，但那是性格使然，当今大明，论起勇武，怕是无人能出杜总兵之右，他性格直爽，当初镇守辽东的时候，因为作战不利，一气之下烧了军中粮草，结果被下狱处置，事后又感到羞愧，也知道错在自己，这般的直性子的人，在咱们大明可也算是稀有。他这个人，是非恩怨都算得清楚，张指挥虽然年轻，但手下的精兵强将是实打实的，杜总兵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里也会钦佩重视你的，到时候，也自会听你的几句话。”
张铨停了一下，脸上有些怅然，张子云自然知道他怅然的是什么，杜松性格直爽，但是却喜欢刚愎自用，即使张子云能够得到他的信任，但是一旦说起战事，杜松是绝对不会听取他人的意见的。
“监军，如果需要劝杜帅的时候，末将自然会劝的，只不过依着杜帅的脾性，末将一个后辈，怕是也只能是说几句而已。”
张子云这一席话立刻让张铨脸上黯淡，他劝不住辽东经略，又劝不住本军的主帅，前途凶险，兵事危急，这偌大的辽东，那么多文武官员，却全然没有一个能听进去别人意见的人，实在是让他无计可施。
“若是宁远伯还在，也不用我说这些话了。”张铨叹了口气，“宁远伯这么多的儿子，偏偏最为成器的不在了。”
张铨感叹着，张子云自然知道张铨指的是已经去世的宁远伯李成梁以及他的儿子，当年在万历朝鲜之役之中威震天下的李如松，如果这两个人都在的话，恐怕今日负责全军作战的就是他们了，如果李如松没有在与蒙古作战之时中伏战死的话，这场征讨会不会发生都是个问题，因为依照努尔哈赤隐忍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挑战李如松这样的武功赫赫之人。
“监军，末将有一事不明，此次官军进剿老奴，为何独您如此忧心忡忡？”
张铨一听他问，双手一背，苦笑道：“你们这些关外的人，哪里知道这辽东的事情，这辽东的许多事情，只有亲眼来看看方才明了，就譬如那老奴，经略也好，杜总兵也罢，也不过以为是个化外之地的蛮子，却不知道他世代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打小就精通汉文，又曾经在辽东当过游击将军，当初宁远伯还在的时候，他便一直依附于李家，从李家学了很多东西，他手下的那些建奴的士兵，也都是仿着咱们大明官军的样式操练的。”
张子云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但是此时却要做出一脸讶异的表情，张铨叹了口气，接着道：“这辽东的很多事，只要看一看便会知晓，我们这些在辽地为官的都知道，可是却无人敢说，就算是说了，朝廷也不过当了耳旁风。这大事，难啊！”
“既然如此，监军为何还要在军议上说那些惹经略大人不高兴的话呢？”
张铨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正色道：“本官乃是大明之臣，受皇上圣恩，自当尽忠职守，不能因为这话不中听便不说了不是？这也不合圣人的教训。”
张子云点了点头，这大明的朝堂上虽然很多人都是空口说话的腐儒，但是像冯君晨，张铨这般忠义之人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末将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话直说无妨。”
“辽东的事情，末将在这已经听了许多，也派人查过，奴兵凶猛，官军却如此轻敌，实在不是好事，刚才监军在经略那里所说的话，末将是一百二十个赞同的，若是按照经略的打法，而杜帅又执意不听人言的话，那我等便只能尽忠职守，奋力作战了。”
这一番话，说的张铨连连点头，他看着张子云，略有些无奈地道：“没想到这番话竟然是出自一个卫所同知的嘴里，你这样的人，不去考科举，为朝廷效力实在是可惜了。”
张子云苦笑着，心里暗道他这样的真要去考科举还不得考个十年八年的才有出路，作为文科出身，做文章的辛苦他是知道的，何况是八股这样的文章，所以能从八股出来的那些个人物，都是人才，只不过是不是好人，那就另说了。
“末将在卫所练兵，也是为朝廷出力，朝廷与皇上需要，末将自然就要上战场打仗。”
张铨连连点头，这年轻人比那些待在官府里的老头子们实在是好得太多，他这个时候实在是太需要这样的人给他鼓励和支持了。
“这样，同知若不觉得本官多事，本官想和同知一起去酒楼喝上几杯如何？”
既然是监军要求，他自然不能拒绝，更何况未来的萨尔浒战场上，他还需要这位监军的支持，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帮助，增加他设定的战略目标成功的可能性。
“这是末将的荣幸！”
张铨立刻笑了起来，他将手一扬，张子云立刻会意，抱拳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便一起往前走，而陈进则只能牵着马跟在两人之后。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天上也开始飘起零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