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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the way of dying(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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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火焰吞噬着本就不堪枯朽的破庙,人为造成的自然之力却不再是人类能再次掌控的,说来也是讽刺。

火烧在左,火烧在右,火烧于顶,火烧于踵。

被炙焰包围,陆何愁转头望向出口,那里早就燃烧成一团火球,生人勿进。

两个人互相残杀,只为成为幸存者,然而片刻后便即一同殒命。

笨蛋一样。

陆何愁看向燃烧的焦炭,那曾是他不知其名的某人。

抱歉呢,我也没法活下来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可能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朱乾析’接受了无法改变的事实,但‘陆何愁’这个存在,也是希望能继续走下去的。

汗水早就流干了,陆何愁此刻严重地脱水,浓烟呛得口鼻发麻,神志已经开始恍惚。

他用所剩无几的力量抬头仰望着屋顶之上的天空,尽管看不见,仍然抬起双手,在胸前相握。

师父,师兄,崔叔叔,崔姐,大家——

父王,母亲,义父,各位——

我不想死。

他哽咽了一下,祈祷与仇恨此刻奇妙地结合,却毫无违和之感。

“何愁——!”

一声大吼含糊地响彻在耳边,然后传来重物冲撞墙壁的巨响。一块大石砸破了本就快塌下的墙壁,随着木屑掉落,一杆长戟插进大洞,横扫开碎石瓦砾,露出另一侧的许多身影。

“快......出......”

听觉已经模糊不清,陆何愁踏出一步随即脚软倒地,视线里的东西重影摇晃,挣扎着试图爬起身子,他的双掌撑在地面‘滋滋’作响。

“哈......哈啊......”

陆何愁的眼神已经发直,他朦胧地看见有谁身着白衣注视自己。

已经够了吧。

他自暴自弃道。

不要再逼我了。

好累——我想休息了。

仇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张通先生说得果然不错。

陆何愁的余光隐约间瞥见另一个白色的影子,他试图怒视幻象将其驱散,然而恍惚的视线所见之人,反而让他惊恐万分。在看到幻象的刹那,他便挣扎着站起身,拾起长剑一步步挪向破洞,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影子。

“哈——哈——”

一大股浓烟忽然撩过面前,陆何愁不由得低头咳嗽,脸庞被黑烟染得脏污一片,眼泪和鼻涕一并流下,狼狈不堪。

我——不想死。

这个想法在心中似乎有种羞耻感,不能做好舍弃生命的觉悟,就不该夺走别人的性命,更没有资格复仇。

哪怕是不知名的敌人。

这个道理,是从他身上学到的。

可是......

“抓住!”

长戟尽量探了进来,陆何愁空着的左手伸出抓住月牙,手掌被已经灼热的刀刃割伤,却浑然不觉。

可是——

他回过头,刘二的身影在火焰中摇曳着,那一袭白衣映衬出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

陆何愁的眼神中倒映着火光,神情肃穆中带有着些许无助的迷茫,嘴唇紧绷,用力地咬合牙齿,让颧骨格外萧条。他再也没有多待,像是逃窜般,背对烈火而去。

走出洞口的瞬间,外面的空气呼啸而来,对比下甚至变得寒冷刺骨,让陆何愁打了个寒颤,长剑当啷一声落地,他用空着的双手紧紧环抱身体,站在已经逐渐燃尽的废墟之前,默然低头不语。

他再次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幻象了,如果不是还在不时迸溅火花的废墟耸立于此,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海一粟走到他身边几步远,忽然又迟疑片刻,退了回去。

陆何愁抬头望了一下夜空,然后再次垂下去,毫无生机可言。

见状,一行人无人言语,只有沉默地行走,直到来路的山脚下。路上,吴霜不时地身体颤抖,何去悄然拍着她的后背的同时,张一腾默契地接过了乾坤圈这件沾血的兵器;瘸腿的王家兄弟反而互相搀扶着肩膀前进,王同偶尔得志地吸气,而王并沉默如斯,似乎有什么无声的交流;最让人担心的陆何愁,始终不出一声,如行尸走肉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然而不论崔利贞几次目视海一粟,后者也熟视无睹,不去开导自己的师弟,这也让崔利贞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什么。

足足半个时辰,队伍始终保持着沉默,回到了山脚的位置。就连没有参与战斗的张鸦二和诸葛秀也感受到了那股压抑,只能做好一些分内事,帮忙收拾出了露宿的营地,随后看着一个个魂不守舍的人们逐渐休息。

海一粟第一个打破了沉寂道:“我去打点水。”

在他出声的瞬间,所有人立刻看向了他。紧张;不安;敌意与斗争的本能,这些东西充斥在目光里,这个夜晚尚未结束。

“小女跟你去。”

朦胧中传来崔利贞的声音,二人各自起身,离开了大部队寻找河流,其实甚至不用特意去找,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水流变得湍急汛猛,即使是山中小溪奔流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他们走到一条本应是小涧的溪流边,海一粟蹲下身子,用一个水壶装满略有浑浊的山泉,然后脱下外衣,把壶中的脏水兜在衣服里,用另一个壶接在底下,便装了半壶的清水。

崔利贞乖巧地帮着一个个装满水壶,然后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窈窕地舒展着身体,长出一口气。

“有什么感觉吗?”

海一粟走过来,拧着湿漉漉的外衣说道,那其实不过是一件短衫,他里面则是等于没穿的坎肩,一阵夜晚的凉风吹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挂着一点鼻涕,吸溜回去的样子像是头狗熊。

“笨死了。”

崔利贞说道,在回答之前先了埋怨他一句。海一粟耸耸肩,坐在了她的身边,随意地把衣服甩在树杈上。

“所以?”他转头问道,转回了之前的话题,崔利贞原本有些做作的轻松神色消失,摸着腰间的剑柄,一抹淡淡的雾气自小嘴吐出。

“杀便杀了,除恶务尽。”她回答道,尽管言不由衷二人都听得出。

海一粟也不贫嘴,只是直愣愣盯着她半晌,直到崔利贞自己都后悔说出这句话。

“小女......对付他们,就要用他们的方法行事。”

“你自己信吗?你知不知道自己一撒谎,手就会下意识去摸剑柄;而你紧张,嘴唇会抿,两腮稍微紧绷,喏,就像现在。”崔利贞回神果然看见自己的手已经搭在上面,赶忙把脸侧到一边。

二人一时无话,崔利贞闭上眼,便看见敌人袭来和倒下的狰狞,不由得立刻再次睁开。

“小女......我......很害怕。”

崔利贞有些厌恶地放开了剑柄,想要把手撑在石头上,却发现海一粟已经躺了下来,她的手压在了海一粟结实的腹肌上,连忙抽手,瞪了他一眼。

海一粟笑了笑,闭上眼竖起耳朵,还用手笼在耳边。崔利贞被逗乐了一瞬,然后恢复到那种寂寞无助的心境,略带忧愁地看着他。

“不是因为杀人的那种紧张和恐惧,我当时甚至没有余裕去想那些。现在回想起来,正是因为在杀人之时太过专注导致毫无感觉,麻木,冷静,高效,就好像......变得像那些人一样。这样的自己——”

崔利贞望着夜空一点点泛白,她想起自己在黑竹会的那个晚上。

“——我好害怕。”

海一粟静静聆听,他此刻不需要说什么。

“和一年前的那时一样,我在出手的瞬间脑子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思考,注视尸体倒下,我才渐渐明白自己真的杀人了。”

“是不是很可笑?花了一辈子去训练杀人的技巧,到头来真正临阵时,却害怕的不能自已。”

“其实小女这个自称,想要掩盖的并不是我娇蛮的一面......”崔利贞抱着一只膝盖,把头埋在身体间模糊道,“是自从黑竹会那件事后,仿佛为了藏匿自己沾染的东西,才会试图扮演大家闺秀的。”

“我根本不是藏身到夜晚才行动,而是到了那个时候,才能鼓足勇气迈出房门。我看着那些尸体的眼睛,整整四个时辰,当时的我连动一下都不敢,害怕那些尸体下一刻就会听见响动,突然复活将我一起拖下去。”

崔利贞闭上眼,回忆起目光所见之物。

“那眼神——”

说罢,她哽咽了一下,不再言语。女侠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卸下伪装,真诚的胆怯在让她害怕的同时,多了几分洒脱。

“......第一次杀人......啊,”海一粟拖着长音说道,似乎手拄在下巴上,似乎是试图回忆那个片段。“嗯——土包旁边砸烂的?小河里淹死那个?嘶......记不清了。”

“没心没肺。”崔利贞幽怨地说道,“小女在和你推心置腹啊。”

“我知道啊,”海一粟挠了挠头,“所以我才想一报还一报,分享我的思考。可是——”他有些困惑不解,“我真的不明白你们的心境。既然不是杀人就是被杀,那我会毫无负担的选择活下去。在杀死敌人后,剩下的东西已经不是敌人了,根本不用有压力。”

他的眼神理所应当,平静地就像一滩死水,翻不起一丝涟漪。

“不是谁都像你一般胆大心黑的!”崔利贞有些不高兴了,她发现这一刻自己的恐惧就像触手蔓延到了海一粟身上,让他也变得十分难以捉摸。

“我是说真的,”海一粟用轻松的语调说完后,忽然声音变得深沉,“你问我杀人时有什么感觉?”

“什么都感觉不到。”

兴奋?恐惧?恶心?无助?

海一粟摊开双手凝视自己的手掌,回忆动手的瞬间,然后攥紧握拳。

“什么都——”

崔利贞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恐惧来源于何了,她怔怔半晌,突然用手戳了一下海一粟的脸,“啵。”

两个人蒙圈的看着对方,崔利贞的瞳孔一缩一张,视线中原本神秘莫测的脸庞因为自己的手指变得可爱。她忽然大笑,反而是海一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啊......哪有开导人的自己先迷惑的?”崔利贞恨铁不成钢道。海一粟耸肩,“至少我实诚啊,不敷衍了事。”

崔利贞翻白眼道:“谢谢啊!”

她随即又戳了一次海一粟的脸,然后放松地躺下,仰望乳白色的天空道:“我会期待你能开导我,就好像我会害怕一样,是人类再自然不过的本能。抗拒那些情绪,我也就不再是我了,活得也不像是个人了。”

海一粟有些傻傻地说道:“我咋觉得你是在骂我呢?”

“你比谁都明白,”崔利贞说道,“我挺羡慕你这样果决的。”

海一粟歪着嘴看了她片刻,又凝视自己的双手片刻,不发一语。

“但你......不去开导何愁吗?”崔利贞还是忍不住问道,海一粟摊手,看似优哉游哉地躺倒在石头上,享受着冰凉的感觉,“他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他是个练武的大小伙子了,不是每次有点什么心事,我都要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当知心大哥的。”海一粟枕着头说,和崔利贞并排在石头上望着点点星空隐去,“再说,有些坎,人只有自己咬牙跨过去,才是真的迈出脚了。”

他说完话,半天听不见回音,一扭头看见崔利贞又在怔怔地凝望他,反而把海一粟盯得浑身发毛。“干嘛啊?大半夜吓死个人——”

“只是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吃了一惊。”崔利贞有些调笑道,海一粟翻白眼,“这个肯定是在骂我了。”

“自己想的?”“师傅教的。”“切~”崔利贞发出了能让那些女德教师崩溃的声音,然后嫣然一笑,“那就替小女谢谢令尊师了。”

“谢他干啥?”“教出这么两个好徒弟啊。”海一粟琢磨片刻,才缓过神看着她,然后手搭凉棚望向西方。“看什么呢?”“太阳一会估计从西边出来,我先观望着。”“去,讨厌!”

笑也笑过了,崔利贞缓了口气,认真道:“何愁他......”“你知道那感觉的,”海一粟打断了她,“如鲠在喉,如芒刺背。每个人的跨过去的方式都不同——”他指了指自己,“有些人不在乎,”又看了一眼崔利贞,“有些人假装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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