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八门皆休雀投江,九星伏吟虎猖狂(1/2)
“勉强摆平了。”
第二天,船上的众人终于等到了海一粟的身影,此刻他一看何去胳臂上缠着的绷带,不由笑道:“只剩单手,方便吗?”
“方便。”何去绿着脸道,“啊呀!竟然要当众方便!”“你大爷!”要不是单手打不过海一粟,何去挺戟就上了。
“没问题吧?”崔利贞问道,海一粟拍拍胸脯,“放心,柳啼鸦答应不找咱们麻烦,这巫峡一路都是他的地盘;他也已经发信给断肠人和瘦马了,还能有什么问题,走你!”
像是应了他的话一般,拦截在江心的巨木被撤开,纤夫们遵着雇主的指令,重新拉着船只嘿呦嘿呦地向着上游的四川而去。
在他们出发后半天的当日下午,柳啼鸦的大门突然被一个喽啰推开,慌慌张张道:“柳,柳当家的,不,不好了,他他他......”
柳啼鸦昨天杀了一天的人,躺在虎皮椅上腰酸腿痛地哼唧道:“其他寨的寨主不能打发了?”
“他......们不......配。”
柳啼鸦挑起敷着脸的热巾,懒洋洋地看着踏进自己领地的男人。
耳熟的声音响在耳边,柳啼鸦的左手悄然摸到了身后的锁镰。
“好久不见啊。”“嗯。”
“你还在陪他玩命?”“......”
“算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干嘛?”
“我,在找,人。”“谁?”
“别装,傻。不然,拆了,这里,还有你。”
“你能给我什么?”柳啼鸦沉吟许久后问道,对面那人皱眉,“你变,了。”
“我没变,你们也没变,咱本就不是一路人。”柳啼鸦很淡然地说道。
那人默默递过来一打银票,柳啼鸦伸手接过,他知道自己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们向西去了。”柳啼鸦已经完成了自己答应海一粟的承诺,接下来的事情,只不过是另一笔生意。“那,过路费?”
来人很了解他一码归一码的性格,说道:
“......你从,今以后往,西发展,不挡路,就,不管你。”
柳啼鸦一怔,随即反映过来,笑道:“江湖都说你无脑,谁又知道,你他妈是个闷骚。西边现在都快打起来了,我发展个屁。”
“李,珍说,你一,定会去的,这次不来,下次也到。”
那人顿了一下,咧嘴一笑,他笑的时候,柳啼鸦的笑容反而止住了,那人继续道:
“而我知,道,乌鸦是不,会放,过腐肉的。”
当那人走后,亲信过来问道:“大当家的,他带的人不多,干脆......”“别想,也别说。”柳啼鸦阴沉道,“除非你想找死。”
下一次?
柳啼鸦思考良久,忽然明白了什么,腾地站起身,徘徊不定。
李珍,你他妈真敢玩。
这次我不奉陪,下次......
他忽然哑然失笑,确实,是下一次。
“下一次是我赢!”王同骂道,手里攥着一堆的纸牌,“都统管,通吃!”海一粟无情地把牌甩在他脸上,“哈哈!就你还想和我斗!”
“万,我先溜了。”何去平淡地单手放下牌,“奶奶的,贯十!”一旁的张一腾总算搞懂了规则,却发现自己已经输了。
“不玩了,你们欺负人!”张一腾哭着去看崔姐和王并下棋去了,陆何愁拍拍他安慰,海一粟和王同一起做鬼脸,结果海一粟袖子里的老千牌掉了出来,被王同与何去按在甲板上猛打。
“都给我安静!”崔利贞只一嗓子,几个人老老实实继续打牌,她此刻与王并在黑白十九道棋局内杀得难解难分,正皱着眉头思考。
“太果断,有时也容易出事。”王并笑道,“崔姑娘还是需要更多思虑。”“小女承蒙赐教,”崔利贞嘴上谦虚,白子却落在王并不想她落下的位置,“王公子也是,太轻易弃子,有时会失去意想不到的东西。”
王并盯着棋盘良久,摇头道:“是我输了,本以为步入收官,谁知崔姑娘还能坚持。”“侥幸。”
这时崔利贞看到了正在围观的诸葛秀,灿烂一笑道:“诸葛姐姐,你借给我们棋盘,自己却不博弈一番?”诸葛秀微笑道:“我棋艺不佳,还是算了吧。”“姐姐谦虚了,小女正想领教武侯传人的智慧。”“......好吧。”
自信心爆棚的崔利贞只花了十分钟就投子认输,就差磕头拜师了。
“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崔利贞长叹一声道,这时海一粟凑过来,“这么神?诸葛姐姐你不会连千术也精通吧?”“略懂。”“那我不客气了!”
五分钟后......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海一粟哐当一个响头,诸葛秀淡然受过,“小道,都是小道而已。”
“快别闹了!”崔利贞将海一粟拉起来,“你这样自家师长会脸上无光的。”
海一粟很淡定道:“前几年,我没下山的时候,我家老头至少认了四个画家师傅,一口气给我添了四个师爷出来,人家还都不情不愿。”
“又不是真拜师,念得都是师傅不是师父,大家乐一乐而已嘛。”王同帮腔道,崔利贞叹口气,知道自己怕是扳不过海一粟的毛病了。
王并作揖道:“诸葛姑娘才学惊人,在下佩服之至。”诸葛秀还是那句话:“都是小道。”
“那不知诸葛姑娘所擅大道为何?”
“易理。”
诸葛秀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自豪又带有憧憬。
“卜算之学?”王并惊讶道,“正是。”
诸葛秀顿了一顿,正色说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万般归一,但在求道的过程中,每个人所走的路不尽相同。以我,便是易理,参透天机是为道;以鸦二先生......”张鸦二此时毫无形象地啃着干粮,“......便以冶炼铸造为道;”
“而各位,便是以武为道。”
武道么......
年轻人多少都有些动容,他们或多或少思考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要习武?
求道,既是求答案,也是不求答案。
或许这过程本身,就是答案。
复仇。
陆何愁没有一丝疑惑,这就是他的过程,也是他的答案。
自从那一剑刺出以后,他知道,有些身体中的东西,已经改变了。
“那,不知诸葛姐姐能为我们这次旅途算上一卦不?”
海一粟打断了众人的思考,诸葛秀沉吟一下道,“虽然不能轻易卜算,也尽量与自己无关,但此行事关重大,不由得我拒绝。”
众人纷纷凑过来,他们也很好奇传说中的预测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结果却很平常,诸葛秀只是拿出蓍草等工具在那里不停测算,不时划出一个个方格图,几次填满后又擦去重算。
随着她的逐步推演,其眉头也越皱越紧,当她的动作终于停下时,脸上的神色也挂满担忧。
“结果......如何?”
诸葛秀脸上也带有难以置信的色彩:
“很不好。”
陆何愁问道:“是.......凶多吉少?”
诸葛秀摇摇头,“十死无生。”
众人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要说不信,他们都知道诸葛秀不是空穴来风的人。危机感袭来,大家连忙放下手中玩物,聚集在一起商量。
“会不会是哪遗漏了?海一粟,你确定办妥了?”“咱们活着对柳啼鸦有好处,他和净沙阁都不会为难咱们。”“你这么有把握?”“自然。”
“海子,把话说明白,你之前提到的那句。”王同说道,海一粟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句,点点头,“是这样,柳啼鸦这人......”
“所以,柳啼鸦叛出一心门之前与成定相提并论?”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柳啼鸦的这个身份恐怕比杀手的身份还要不为人知,却又令人震惊。何去回忆起之前的对决,暗暗决心,自己要更加奋斗,否则......
想到那片雪原,更是让他斗志昂扬。
“柳啼鸦没理由对付咱们,净沙阁看在他的份上,会放咱们一马......不对,应该说不放一马,瘦马,懂?”
崔利贞无奈,“别嬉皮笑脸的,谈正事呢。”“是是是。”
“嗯......问题应该不出在江左八十一上......”王同思索道,“也许是飞来横祸?”“这不是等于没说?”他哥翻白眼道。
“不无道理。”诸葛秀说道,“天意弄人,千算万算总会出纰漏的事情,历史屡见不鲜,末了,只能说一句天意。”
海一粟见不是味,站起身道:“不是,我说你们诸位,咱这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跟送葬似的?好歹咱这也是十个有数的好手,抱在一起再不济也是股子力气?”
大家一想也对,都稍稍宽心下来。
“对了诸葛姐,”大少爷张一腾家境好,自然博学多闻一些,“我听闻奇门遁甲算出的结果都有批语,能否透露?”
“可以。”
诸葛秀清了清嗓子,虽然批语正是用来避免泄露天机的,但郑重其事些,方显心诚。
“八门皆休雀投江......”
“前面船,休走!”
突然地大喝打断了诸葛秀,一艘载着十几人的快船划桨而来,破开原本寂静的江水,不断逼近画舫。众纤夫以为是江左八十一又来,知道二道杠没好事,发一声喊四散而逃,船只为之放缓,好在此时顺风,画舫还能稍微前进,但转眼被对方拉近到五六丈左右。
虽说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但一看架势就知道没好事,谁成想诸葛秀的预言这么快成真。
“停下!”“傻子才停啊!”
好在海一粟等人早有准备,几个大小伙子钻到两侧,取出预先准备好的船桨同样死命划起来。要说快船比起画舫自然速度更快,奈何载的人多,又有些物资,反而距离渐渐从十丈外拉开了。
“喊,是没,用的。”
一个人走出船舱,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那柄可怕的武器。
“这个,才有,用。”
说罢,大口呼吸,举在身后的那柄夺命之物因为速度太快瞬间消失,等旁人看清时,已经呼啸着飓风盘旋,冲向画舫!
“快躲开!!!”
咔!
画舫的桅杆应声而断,轰然砸在甲板上,船只顿时晃荡不稳,一行人在来回的颠簸下顿时摔倒,只能扶着手边的东西不被磕碰。
终于渐渐平稳,然而没了帆杆,画舫已经停在了江心。
海一粟快步走到吴霜身前,又拉着何去并肩而立,将后面的吴霜彻底遮住,低声道:“会水吗?”“江边长大的。”“悄悄下去,找援兵,已经接近离金牛道不远了,或许附近会有其他在路上的正道。”
吴霜点点头,当海一粟和何去分开始,已经没了那娇小的身影,只有船头的江水微微冒出一个气泡。
快船不缓不急地靠向画舫后面,舢板搭上后,一个个黑衣青裤,兵器不一的剽悍汉子登上画舫甲板,每一次脚步都让画舫为之一沉。
众人神色凝重,因为他们看出,每个汉子都非等闲之辈,身着一心门服饰,武功又有这般造诣,只能是阴阳道。
而那兵器......
断裂的桅杆上停留着一把硕大无比的铡刀,四尺半长,一尺半宽,半尺厚,沉重可怖,通体暗红。令人称奇的是握把并非在末端,而是开在了一侧的中间,约有两尺,上端是弯曲的刀尖,下端则是厚重的钝锤。刀刃开锋,但厚重坚实,所向披靡,就连夸张斩马刀在其面前也要相形见绌。
那设计,就像是纯粹的为了争斗而生,为了杀戮而死。
“舆尸刀......”
张鸦二喃喃道,他怎会认不出自己亲手打造的兵器,而能够将这四十余斤的钢铁杀器运转自如,投掷出这般距离,还有如此威力的,只有那一人......
所有人为之一震,这兵器天下闻名,而它的主人只有一个。
那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头。
“......九星伏吟......”诸葛秀喃喃道:
甲板轰然作响,成定踏上了画舫,那张布满疤痕的脸让人毕生难忘,他神色淡然地环顾,但很快,随着一个个名声在外的年轻高手在脑中对上号,那令人窒息的笑容爬上嘴角。
“......虎猖狂。”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然而这巫峡内的空气却肃杀难当,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煞气。
成定看着一行名门正派的子弟,点头道:“李珍说,得不错,你们,果然,会从这,里入川。”
好巧不巧!竟然撞上了返程的阴阳道!
他活动着手腕,“乖乖走,或动手?”
谁都看得出,他想选第二个。
这时,他发现了面前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成定眼中一亮,“成道主,久违。”
陆何愁握着剑抱拳,他戒备地看着这个差点夺走自己性命的人。
我的命,不是给你的。
越来越通透的念头让他的眼神变得尖锐,整个人也开始犀利,其它人只当他是进入临战,但相处多日,崔利贞却知道他战时也非这样,不由有些担忧。
成定思索一下,忽然令人心悸地笑了,“你,不是名门子弟,当人质,没价值。”
“可以,杀。”
他一步一步向着陆何愁走去,陆何愁右手逐渐握紧剑柄,即将拔出......
呼!
成定被面前一物拦住,却是自己的舆尸刀,被人单手平举在空中,其臂膀丝毫不见震颤,稳如泰山。
“你的刀。”
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能若无其事举起这把刀的人?
“啊......我记得你。”
成定想起了与面前人在林间的匆匆一见说道,他仔细观察来人的体态呼吸,忽然如同发现猎物的猛虎般,双眼发出骇人的光芒。
“干嘛不找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对手?”
海一粟说道,语气森然而跃跃欲试,巫峡的清风逐渐爬上了火热的气氛。
“你,也不是名门?”“的确不是。”
海一粟看着对面的伥鬼,“打个商量,成道主。你我一决胜负,我赢了,阴阳道就此罢休,咱们四川见生死;我输了,我和我师弟任凭你处置。”
“他们呢?”成定一昂下巴,指着其余的众人问道。
“我做不了主,”海一粟摊手说道,成定脸色平静,“这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哦很简单,我的计划呢,是把你揍扁后挟持你当人质,然后在阴阳道诸位的注目下向西方缓缓而去,欣赏这些废物点心着急跳脚。”
阴阳道的人没人愤怒,也没人出声,只是冷冷的看着海一粟。
成定说道:“那我,为何,要与你单挑?”
海一粟做作地惊讶道:“你会拒绝吗?”成定很简单地摇摇头,“求之不得。”
二人对视,一并笑了。
阴阳道不动,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伥鬼;一行人不动,因为海一粟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海一粟松手,成定同样的单手接过舆尸刀,其重量形同无物。
“用兵刃吗?”
“我就是兵器。”
海一粟扬了扬自己老树盘根一般的拳头,上面的青筋早已暴起。
成定眼中的光芒更甚,他忽然有了些许错觉,在看着海一粟的时候,仿佛变成了第三者,也在凝望自己。
哗啦——
平静的江水忽然一阵微波,画舫上的众人各自退到一侧,注视着两头巨兽做准备活动。
“师兄......小心啊。”
陆何愁担忧地说道,他能面对成定,不代表他不害怕成定。
海一粟自信地笑了,“我替你抽他。”
说罢,双手自腰间捋开所有上衣,露出一身钢筋铁骨。
略褐色的皮肤,上面有着各式厮杀留下的证明,早已兴奋起来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六块腹肌和如城墙般结实的躯干随这股悸动而微微颤抖,浑身开始散发热气,甚至能隐约看见蒸腾的轻烟。
“这才像话。”
成定一脱袍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身体就此呈现在众人眼前。
海一粟身上的纵横交错的伤疤足以用身经百战来形容,但是另一个......
成定古铜色的皮肤上密布着大大小小,或长或深的旧伤痕,仿佛已经被伤疤取代了一般,像是荆棘缠绕周身。
刀伤,箭伤,击打伤,长疤,孔洞,一次次撕裂,又一次次愈合。
大部分疤痕早已泛白,脖子和小腹上的两道,却还呈现肉色。
崔利贞和陆何愁眼皮一跳,各自心中一抖。
江湖传言成定是杀不死的,这话如今不得不令人有些信服。
宽肩,厚腰,猫背,铁掌。
每个在场的人暗暗估算自己能否空手与他们周旋,除了王同有一定把握之外,剩下的人心里都是一寒。
“呼——呼——”
调整着内息,身体内的内力开始飞速运转全身周天,两个人身上的肌肉高高峦起,没有大块的硬质肌肉,而都是小块灵活,充满爆发性的腱子肉,彰显出磅礴的力量,似乎能摧毁挡在面前的一切。每一次活动身体,两个人身上的疤痕就像游蛇舞动,似乎无法按捺地急切于吞噬对手。
嘎巴,嘎巴。
海一粟浑身的骨节作响,抬腿搭在栏杆上,身体紧贴大腿压筋,几乎成了一字马,根本无法想象以他的体格能有这般柔韧性。
咯咯咯......
成定简单地扭腰,整条脊柱随着转身发出爆裂似的响声,腰马如同铁柱般伫立,露出宽阔的背肌。
二人各自当对方不存在般活动着,尽管即将死斗,但二人的神色却同样的轻松而平淡,仿佛接下来的战斗与吃饭喝水并无不同。
咔!
海一粟最后捏了一下手腕,活动着双手跳着步子走近;
咯!
成定的肩膀发出一声闷响,转着胳臂缓缓迎来。
两个彪形大汉站定在当中,相距不过一臂,对立而望。
海一粟,一米九二,二百一十七斤。
成定,一米八九,一百九十五斤。
画舫下的汉水风平浪静,两个人相隔三尺站挺,四目相对,四只拳头握紧着,不时发出骨节的响声。
瞳孔不再像人,反而散发着野兽择人而噬的光芒。
二者皆是。
相互对视间,海一粟忽然产生了错觉:
我在照镜子吗?
暴虎冯河,力可举鼎。
天底下当然有比他们身体肌肉壮的;天底下当然有比他们招式技艺妙的;天底下或许有比他们临敌经验多的。
但是,当两者结合在一起,当力量,技巧,速度,经验,灵活......当争斗的一切条件达到了最可怕的平衡......
天底下,难道有比他们更刚猛无俦的?
两个大汉唯一不同的是表情,海一粟面带微笑,而成定脸色平淡。
“所以......来吧?”
海一粟笑着说道,嘴里的空气集聚后呼出,在一片陈静中似乎能听到风声。
成定用鼻孔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时候,胸膛的伤疤随之起伏。
是虎是龙?
是鬼是雄?
成定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张开嘴道:
“来。”
骤然,两个巨大的身体前进,碰撞出无与伦比的巨响。
咚?
不对,不是这个。
张一腾想道。
碰?
也不是这个。
王同思索了一下后否认。
轰——
是这个。
陆何愁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脑海中确认了唯一合适的拟声词。
轰——!
凶猛的汉子们厮打在了一起,击打发出的声音与宛若巨兽的野蛮动作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二人不需要虚张声势的咆哮,那一份轻微的力道,全都用在了对方身上。所以,能听见的,唯有低沉的嘶吼,来自胸腔发力时下意识的发声。那声音甚至不是某种特定的形式,纯粹是自喉咙深处泄露出的野性。
轰!
成定的勾拳被海一粟挡住,后者立刻欺身揉上要打短拳,成定也是前进不给他空隙。四臂相交,紧握,两个人毫不退让,额头重重撞在一起,看的人无不心惊。
成定猛然间抓住了海一粟手腕,铁箍似的力道将要捏碎腕骨。片刻的推搡和拉扯后,海一粟用抖手的技巧从成定的手里抽出双手,两条手忽然间没了骨头似的甩动,游鱼一般地抱住了成定的后脑,肌肉瞬间绷紧,将成定的脑袋向下猛按,同时铁打的膝盖像是攻城锤似的顶向他的脑门。
轰!
成定硬生生用小臂接住了膝盖,内里的骨骼发出哀鸣的抗议。间不容发,他左手兜住海一粟膝弯,腰部发力向上一抬,打乱对方平衡。
海一粟不进反退,顺势而为地把另一条腿凌空,整个人上身直接躺倒在地面,而凌空的腿像是铁棍一般扫向成定侧脑。后者低头躲过,然而海一粟被抱住的右腿小腿发力,仿佛弹簧一般迅猛弹起,脚尖重重踢在了成定的下巴磕上。
轰!
成定吃了一记重击,咬牙不退,双手重新抓住海一粟右腿锁在腰间,腰部和双臂肌肉绷紧,几道伤疤甚至崩裂出血。
“啊啊啊!”
随着嘶吼,成定硬生生把快二百斤的海一粟抬了起来,腰部扭转,像是个风车一样抡起他的身体,向着船上的柱子砸去。海一粟余光眼见着离柱子越来越近,大喝一声腰部发力,一个仰卧起堪堪躲过,头贴着柱子蹭掉些许头发,成了名副其实的千钧一发。
然而成定还没完,右手腾出就要抱住海一粟的腰,意图把他砸在船板摔个七荤八素。海一粟吸气提劲,反而用没被抱住的左腿灵活地勾住了成定的腰,发力下整个身体彻底抬起来,双臂环抱,在成定背后相握,锁住成定的胳膊不放,像个树懒一样贴在成定身上。
“漂亮!”
在场多是识货的,张一腾心里称赞海一粟这死中求生的打法。现在成定成了被海一粟固定住的柱子,要么倒地拼软功,要么就得放开腿等待海一粟的下一步。
相对的,海一粟也不敢把双手松开玩点穴或是锁喉一类的致命功夫,原因很简单......他松开的一瞬间,成定就会做和他一样的事。
其实在二人软功对拼的时候,可以用的阴损招式很多,但是启动的一瞬间自己的姿势就会出现破绽,只要对方是高手行家,就没理由不照做。
海一粟和成定此刻头贴在一起,海一粟喘着气笑道:“成老兄,我是真不想和一个大汉亲密接触,你可真够难缠的......等等,你这是不是该叫满身大汉?嘿嘿~”
成定哼了一声,没有答话,没有抓住腿的右手试图挣脱,然而海一粟的力气比他只大不小,二人较劲几次都是松动,四臂却没有松开。
令人窒息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成定脸色一变,瞬间放开海一粟的腿,后者右脚刚刚点地,便即膝撞顶向成定肋下。成定本应左手抬起防御,然而他却是用力向前,用肩膀顶撞海一粟胸口将他推开。肋下生生吃了一记,虽说海一粟后退下威力大减,但仍是不轻。
崔利贞奇道:“为何不守?”王同看的角度清楚,笑道:“真够损的......老海右手差点把成定的肩胛骨抠出来。”
距离稍稍拉开,海一粟脚步跳动,贱笑着活动手指说:“老兄,你反应也太快了吧?我才刚把指头贴在骨头上你就松了。男人快,真不是好事~”
一模一样的段子说给了两个差不多的人,成定的反应和当时寿宴上的孟从没什么不同,淡淡一句:“废,话真,多。”
崔利贞和陆何愁苦笑,海一粟的嘴也是他和人打斗时候的利器之一,然而似乎在某些人身上起不了作用。
轰!
两个大汉重新冲向对方,这一次不再是贴身缠斗,而是硬碰硬的长拳拼杀。成定打法更加刚猛,而海一粟则是刚柔并济,两种节奏不断切换。
陆何愁一挑眉,“师兄出全力了。”
如他所言,海一粟的重心开始摇摆不定,脚步变换下双手的路数变得难以捉摸。套路变化莫测,时而鞭拳,时而冲拳,时而贯手,甚至还有专打皮肤的拍击。两套胳膊有时似游蛇,有时却又刚强无比,让人在两层意义上无从招架。
轰!
成定数次刚要反击,海一粟诡异的重心变换让他瞬间拉开距离,随即就是踢击或者转身肘击等凌厉的反击,成定也险些着道,眯起眼睛注视海一粟不规律的运动。
近;远远;近,近;远——
“好厉害。”
张一腾的反应和当时崔利贞的一模一样,沧浪水不仅实用,观赏性也是十足,那股流水奔腾的意境,自海一粟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仿佛倾泻而出的舞蹈,诉说着谐音的武道。
再看打斗二人,尽管海一粟猛攻不断,成定此刻没有急于进攻,而是专注防守,一时三刻间海一粟还真的没办法突破他双臂的招架。
“既然如此......”
海一粟招式陡然一变,双手重叠在胸前,脚步开始游弋,在成定面前来回变换,踏出的步子似乎有什么规律,专门找让成定难受的身位空隙进攻。
呼,呔!
碰!
就在成定刚要抬手防御的时候,海一粟忽然背冲他,背部老大个破绽,成定下意识要出手,忽然意识到什么,抬手防御,只见海一粟扭曲地翻身,从成定斜下方的空隙反手一掌打在肩头,成定咬牙后退,眼神仍钉在海一粟的腰马上。
远;近近;远近;远。
“妈的~”“......什么?”王家兄弟同时惊讶道,唯独崔利贞猜出了他们为何如此。
“什么情况?”何去问陆何愁道,后者没见过这种步子,茫然摇了摇头,张一腾凝视片刻后吸了口气,“八卦翻身掌!”
正当成定想要抓住海一粟的手掌时,猛然间海一粟又是一变,拳法大开大合,专用小臂击打,成定险些被扫中侧脑。
“南拳。”崔利贞认出来路数,轻声道。
啪!啪啪!
只见海一粟又是连续的三记踢腿,路线无常理可循,节奏亦是不一。
成定面无表情地挨下来,一条右腿上三大处红印,显然是受力十足。
远近远——
“谭腿!”
刚才没有察觉,现在何去却发现里面的门道了,正是大名鼎鼎的十二路谭腿。
就在成定架住海一粟再次进攻的胳膊时,后者突然五指合拢,胳臂绕着成定的手臂转了一圈,直直戳向眼睛。成定忙低头闪避,这一下打在额头,分量简直能打碎头骨。
“蛇拳......见鬼了,老海你这是要上天啊。”
王同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他的嘴角一直在抽抽。
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海一粟会的路子实在太广,偏生每一个都绝对是行家里手级别的。
怎么证明?
他在压着成定打,你说呢?
其实硬要说,以海一粟的功力,单独哪一种功夫都不能给成定带来这么大的压力。然而当它们被无缝衔接到一起时,其成效是骇人听闻的。
试想你正准备防御长拳的时候,对手忽然改为寸拳,还没等你和他以快打快,手腕就被对手以擒拿制住,然后开始摔跤......
“而支撑这一切的......”王同仔细观察着海一粟的体态,不是单纯的脚步或动作,而是更加模糊一些的概念。
“重心。”他说道,“重心以及体态的灵活性保证了老海在对打的时候可以随时切换路子,即便两种功夫之间冲突很大也可以靠其弥补。仔细观察的话,刚才的动作其实还是和八卦游身掌有不小的差别。准确来说,老海用的并不是真正的某一种功夫,而是在细心总结自己所会的所有技巧后,以自己的武功为基础,将要使用的招式糅合在一起,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新东西。”
他盯着打斗的二人许久,问道:“何愁,介意告诉我老海这一套武功叫什么吗?”
“沧浪水。”
陆何愁答道,“水无形,是故为天下形;水不争,是故天下为争。”
“好一个天下为争。”王并哼笑道,“海兄的八卦掌自何处得来,一会烦请陆贤弟明示。”
王同一皱眉,“哥。”
王并瞪了他一眼,“交情归交情,此事不可不细分!”
轰——
海一粟抬腿假动作侧踢,实则反手背拳,眼前忽然一花,成定却直接俯冲擒抱,海一粟措手不及被拿住腰部,处变不惊,直接下狠手肘击成定头顶,成定放开他转而勾拳,海一粟下巴挨了个结实,后跃出腿——
远近——
远!
成定猛然前冲,仿佛预见到了海一粟会拉开距离般,直拳打出。海一粟仓促防御,但此刻他本打算踢腿,右腿已经抬起,重心不稳下趔趄着背靠在围栏。成定随即下勾拳打向肋下,海一粟硬是拧腰成虾米般躲闪,成定这一拳掠过他的肋下轰击在木栏杆上,护栏就像纸糊的一般咔嚓碎裂。成定紧咬不放,一记直拳被海一粟堪堪避开,指节擦着脖子躲过。
擦——
像是皮肤被割开一样!那拳头,比刀还锋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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