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绝望的浅浅(2/2)
苏浅吟还没读完,一个胸前抱着婴儿,面黄肌瘦的妇人虚弱地说道:“俺们这些人都是从宁远那里逃难过来的。听说武弘还没有遭到那些鞑子的蹂躏,想到武弘讨口饭吃。”
“这位嫂子,我知道。”苏浅吟抹了抹眼角的热泪,广牧城也有从西边北边逃来的乞丐灾民,虽然叶靖在城池四角施了粥棚,但杯水车薪,每天还是有大批的尸体被送往乱葬岗。
“这位姑娘,求你救救俺的男人吧!”那个女人突然大声嚎哭起来。
苏浅吟蹲下来安慰她,那个女人哭声小了,哽咽地说道:“俺的男人被鞑子抓走了,几个月前他写信说会想办法和几个老乡逃回来。
可是这信到一个月前断了,而他最后一封信跟我说的是他要回宁远了,俺左等右等也等不着,便和几个家眷商量告官。
谁知这县令竟然说俺的丈夫死在草原,说俺们失心疯,当下把俺们打了出去。
几个男的不死心还去官衙,竟然被县令诬告说他们聚众意图谋反,当即判了他们立枷,站站笼,他们被活......活地吊死了。”
(注释:站笼,一种木质牢笼,下分层,囚犯纳于其,蜷伏而不能屈伸,常用于审讯逼供或重罪犯。)
“贵人,俺也是......俺哥哥也是两年前这样失踪的。俺还被官府打断了三根手指,打瞎了一只眼睛。”
“俺的父母也是在宁远失踪的......”
望着这一张张饱经风霜,受尽人间苦楚的脸,苏浅吟坚定了要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决心,她柔声地问道:“你们现在有线索吗?”
“俺们打听到宁远官府和安兴的龙虎寨交往甚密,可是这龙虎寨和宁远相隔十万八千里,俺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俺们亲人失踪有什么关系?”
“龙虎寨是吗?我知道了。”寒风灌脖而入,可苏浅吟感觉不到一点冷,因为她对受苦众生的怜悯犹如火山熔岩奔腾在她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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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雪停了,苏浅吟撩开车帘,看见武弘城矗立在前方不远。
她差不多有八年没有回到老家了,苏氏是武弘当地大族,族里的rén dà多住在武弘城外的庄园,不过较显赫的几房如今都在城里为官。
孙佳碧也在武弘城里居住,苏浅吟便让车夫直接进城,谁知,还未接近城门便听见天边打雷似的传来轰轰巨响。
接着是无数人奔跑呼号的声音:
“鞑子来了!”
“快进城里去!”
“快点啊,要关城门了!”
苏浅吟心脏狂跳,手足冰凉,撩开车帘,只见无数布衣草履的百姓在奔跑,汇聚成汹涌的rén liu,互相推挤着、踩踏着,很快拥堵了城门外积雪皑皑的土路。
身负武功的车夫站起身来,大声暴喝:“驾!驾!”奋起全力鞭策骏马,驱使着马车疯狂奔驰。
道的百姓躲闪不及,横七竖八被撞飞出去,哀嚎声咒骂声冲天而起。
苏浅吟被剧烈颠簸的马车晃得七荤八素,用力抓紧了车厢内的扶栏。
只听滚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潮头一浪接一浪在身后追着,金戈铁马之声夹杂着一阵阵哀号惨叫。
马车从rén liu冲出一条路直朝城门而去,在厚重的城门即将关的瞬间,车夫展现了高超的驭车技术。
他直接丢掉鞭子,以缰绳为马鞭,暴吼一声,猛地一拉缰绳。
拉车的骏马被他的巨力所掌控,奋起四蹄飞腾而起,马车竟然从城门所剩无几的间隙冲了进去,接着又在进城的大道继续奔驰。
苏浅吟趴在车窗往后看,正好看见城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几个髡头辫发的疏勒骑兵纵马跃来。手刀光闪过,那些没来得及跑进城的老百姓,顿时血肉横飞,身首异处。
从这天起,疏勒骑兵将武弘城包围了。武弘苏氏原定在年节要进行的大型祭祖只得取消。
疏勒人围城期间,并不是每天攻城,他们要到附近庄园打劫。
有时候三四天攻一次城,有时七八天攻一次城。
故而,城内的兵力也还算能够抵挡,粮食也还足够,家家户户都有存粮。
苏浅吟和母亲借住在郡守苏亢的宅子,是一个对街开门的单户独院。
孙佳碧问浅浅怎么跑这里来了,苏浅吟只说她逃婚了,不愿意嫁给叶东池。并没有提到奕六韩,亦交待了那车夫什么也别说。
年节这天,苏浅吟和孙佳碧母女俩准备包一顿素馅饺子吃,娘儿俩正对坐在桌案边拌馅。
突然间桌的那碗水开始晃动,接着发现是桌案在摇晃,再接着觉得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屋梁的灰尘簌簌落下掉在水碗里。
房门被“砰”地撞开,族弟苏敢跑进来,满面惊恐,“不好了,疏勒人又攻城了!”
满大街都响起纷乱杂踏的脚步声,无数人在奔走呼号,“鞑子攻城了!”
“五弟,你要城楼吗?”苏浅吟见他喊了一句掉头跑,忙追在后面问。
前几天苏敢跟她说了几个族兄都城楼打过疏勒人,他没过。
“我要去!我去北城楼,疏勒人这回主攻北门,不知道他们从哪打听到北门最旧,已经不堪一击!”苏敢的身影很快消失。
苏浅吟只觉一颗心要跳出胸腔,她和孙佳碧一起到了郡守苏亢的主院,和所有女眷聚在一起,似乎只有大家在一起才有勇气面对即将来临的灾难。
城外金戈铁马声一阵阵传进城,夹着着轰轰隆隆的巨响,不久,只听院外一阵喧哗。
女眷们都惊恐万状地涌到正堂,两个族兄正抬着缚辇(担架)进来。
苏浅吟隔着她们发髻的间隙,看见缚辇躺着族弟苏敢的尸体,肚子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往外流淌的肠子已经搅成血肉模糊的稀泥。
“北门快要守不住了!”族兄抹了满脸血汗嘶声道,放下缚辇又飞身跑了出去。
女眷们都满脸惨白地瘫倒下去,其有人直接吓晕在地。
有个女眷抱住孙佳碧大腿哭嚎,“天柱(苏崴)在时,鞑子哪里打到过武弘……”
苏浅吟被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笼罩,双腿不住发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这一路过来,她看到好多庄园被烧毁,各种尸体断肢狼藉于道,那些赤身luo ti的女尸惨不忍睹的下身……
她伸手到袖暗暗握紧了龙鳞匕,那是奕六韩送她的bi shou。
她不知道,这把bi shou曾经被另一个女子用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