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字石碑(大结局)(2/2)
重耳犹豫道:“可寡人当上霸主后,却屡遭不顺,诸候背盟,秦君离心,弘德还因为结缡而滑了胎,此次寡人泰山封禅,虽侥幸逃脱性命,魏犨却身中剧毒,恐怕命不保夕,这难道不是结缡的缘故?”
“结缡纵然是不祥之物,但主公屡遭不顺,却实在与结缡无干。请主公自问,你多次召集诸候,率兵攻打许国郑国,又问罪卫候,囚禁曹君,难道不是出于私心吗?只因为当初这些国家不曾礼遇主公,主公便耿耿于怀,一心要报当年的仇怨,于是行霸者之令,将诸候各国当成主公的利剑,征伐四方。想当年,齐桓公九合诸候,北击山戎,南抗荆楚,帮助卫邢抗击戎人,修建国都,调停诸候国的纷争,维护王室的威严,齐桓公一心为公,才成就了赫赫霸业,即便如此,众人对于齐桓公还有不少微词,如今主公召集诸候会盟,完全是出于私利,又怎会有吉利可言,灾异频现,实在是不足为奇。”
“可是寡人曾经亲眼看见结缡中现出异象,预兆了寡人终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霸主,天下诸候都会向寡人臣服,这还能有假?”
“天下万物,都是先有端倪,几经变化繁衍,然后再产生形态,如同龟卜、占筮一样,也是事情有了起缘,才能进行预测,龟卜用裂纹显示预兆,占筮用筹策彰显形势,都是因为先有了人事因缘,心中有所妄念,才会出现预兆,所以不同的人看卦象也各有不同,结缡显现的预兆也是一样,若不是主公心有所念,情有所执,结缡又何来异象可现?”
“你的意思是说一切都是寡人咎由自取,怨不得周天子,也怨不得任何人?”
“末将不敢有冒犯之意,但依末将之愚见,泰山之颠上,结缡内现六龙争斗,早已含义自明。易经全卦中,第一卦乾卦,便是以龙为象征,乾天坤地,乾坤共生六子,乘六龙以御天,生生变化不息,与日月星辰和四时事物一同消长。一龙虽有才德,但未逢其时,不得所用。二龙正是立身显名之时。三龙常居安思危,可保无忧。四龙腾跃在渊,欲进未进。五龙一飞在天,云行雨施。六龙有亢,以高致危,盈不可久,如今主公正如同那亢龙有悔,已是全盛之时,正宜居安思危,见机而退,否则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岂不映正了玉石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景象?”
一番话说得重耳默然不语,赵衰退下后,重耳这一晚辗转反侧,再难入眠,多年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狐偃临终前的话如灵光闪现,在重耳脑中再次响起。
重耳掏出怀中的结缡,夜色中的玉石,散发着莹透的微光,如月亮的清辉、淡淡的,却让人生出无限遐想,握紧这一方玉石,如同掌握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也握住了所有的不幸。
第二日,周天子率领诸候登临梁父山祭祀地神,众人祭拜完毕,姬郑命人在石碑上刻字,国君们请重耳题字拟文。
重耳推辞道:“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所以增泰山之高以报天,增梁父之厚以报地,王者乃天命所授,立碑刻石,告天下太平,祈天神护佑,此乃天子的职任,寡人哪里敢居先?”
姬郑笑道:“晋候乃是诸候之长,天下霸主,这个石碑自然由你来题更为合适。”
“听说当年天下祥瑞频现,天帝赐下福祉,所以禹舜登泰山而封禅,天人相会,禹舜不敢居功自傲,借祭祀之机审查自己的过错,商汤周武,登泰山祭祀时,依然不忘兴必虑衰,安必思危的道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有了后世百年的兴盛不败,而寡人文不比文王,武不敌武王,德不配商汤禹舜,哪里敢行题碑之举。”
重耳又拿出结缡,道:“此玉石乃霸者所有,当初黄帝掌管天下,荡敌寇,播五谷,创文字,制乐器,定干支,教化万物,光辉如太阳一样照临下土,所以才能拥有如此天下至宝。寡人才疏德浅,不过凭着侥幸,在城濮一战中赢了楚国,得蒙天子信任,赐予诸候之长的尊号,寡人上不能承天之志,代天而布化,下不能体民疾苦,施行于万民,实在是有负霸者的称号,更不敢私藏这天下至宝,这枚玉石就将他交还给天地神灵,让神明决定它的归属吧。”
重耳说完便扬手一挥,将结缡扔下了万丈悬崖,众诸候一时都瞪目结舌,片刻后反应过来,也有跌脚大呼可惜的,也有摇头唏嘘的,还有连声称赞重耳贤明的。
姬郑干笑两声,道:“难得晋候如此大彻大悟,让孤家十分欣慰,只是可惜了这一块玉石,从此天下再也没有能为世人所公认的至宝了。”
重耳哈哈大笑,“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宝贝,不过是世人的贪嗔之心在作祟罢了,争来抢去,总不过为了一个利字,任那结缡再好,于一个三岁孩童而言,也只是一块顽石。天下之贵,莫过于人的一片至诚之心,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人若大爱无私,还有比这更难能可贵的东西吗?”
众国君闻言,都向重耳行跪拜大礼,姬郑也是一时羞赧无言。
重耳又让人在山顶上立一石碑,上面却无一字,以取大爱无言,大美无声之意。
从此这一无字碑,立在泰山顶上,栉风雨,沐寒暑,俯视万物,仰观天地,历时千载百代而不倒。千百年来,朝代更迭,俗世变换,泰山之颠每每有游人前来观赏,站在这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斑驳发白的石碑前,都猜测纷纷,也许这一块石碑,本就是一好事无知之辈所立,根本就毫无来由,唯愿博世人一笑而已。全书完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