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叔（1/2）

子睿出院后回到公司的第一感觉是“清净”。

林俊是个值得信任且办事妥帖的。

在这几天林俊的恩威并施下，公司的混乱局面被控制，叔父留下的一些余党也被清除大部分。真是为苏子睿省了一大份儿心。

子睿想着好久没有去“禅心寺院”了，跟林俊交代完一些事情之后，就自己开着车往郊区去了。

“禅心寺院”位于整个城市的最西郊，地处两市交界处。是一处远离都市喧嚣的清净之所。

早年，是由苏氏企业在创业之初捐资修建的，里面只有一个老主持和几位小僧侣。

因为地处偏僻，香火并不很旺。

不过，青山绿水间晨钟暮鼓的悠远意境，别有一番雅趣，依旧吸引了一些文人时不时到此小住。

苏氏企业发展苏氏集团，这些年，依旧没有忘记每年给这坐寺庙拨款。

经过这么多年，寺庙里面的老主持早就圆寂。其他的僧侣也还俗的还俗，仙游的仙游。现在这里常年只住着一位半途出家的老和尚。

这里的山还没有开发，自然上山的路只有常年被上山的猎户踩出来的羊肠小道。

子睿依着惯例，把车停在了山脚一户人家的院子，给了他们一些钱。因为这么多年，彼此都熟捻，那户人家怎么也不肯收钱。

子睿把一沓百元大钞，外加两大袋子他刚从超市买的食品一起塞到了农户家孩子的手里。

他转身又从车里拿了两大袋子生活用品等物件，就独自上山。

从山脚下到半山腰的庙里，一路都是羊肠小道。

好久没有来，也可能最近几天被亦冰给喂胖了，才走没一会，他就开始大喘气。

到寺庙的时候，子睿已经满头是汗，舒适款的t恤被汗水紧紧黏在身上，都成了瘦身款。

“三叔。”还没有跨进庙门，子睿就开始嚷嚷。

一个穿着僧袍的老者手拿佛珠出现，看到子睿，他赶忙迎上前。

“佛门清净地，你这孩子，大呼小叫扰了菩萨清净。”老者眼里满是慈爱。

“菩萨在上，请饶恕弟子的无知。并且请您继续保佑我三叔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子睿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门外，进了庙堂，直接就给菩萨跪下了。咚咚咚三个响头，一点不含糊。

“你这孩子，”老和尚笑着在门外等他，“一身的汗，来擦擦。”说着从脸盆里挤出毛巾递给子睿，“这是后山新取的泉水，清凉得很。”

待子睿和老和尚面对面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后，老和尚看着子睿好像有点气虚，不禁关切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最近太累了？面色苍白，还出虚汗。”老者说。

“还好，不就是那些事。不过有阿俊帮我，我很闲的。”子睿说得轻松。

“孩子，人生且长。不要把人生安排的太挤，记得留足够的空间，要让自己有能够从容转身的余地。”他虽然是半路出家又与世隔绝的老头子，但不糊涂，就知道这小子又想框他。

“好好好，我记得了三叔。”子睿像个孩子跟父亲撒欢似的口吻，“来看看，我又给你买了什么。”他拉过袋子。

“跟你说了，只要你有空的时候能来看看三叔，就是最好的，净瞎买什么。”

“不是瞎买，这个，”子睿拿起一袋膏药，这是我专门跑到东北给您买的。这个，据说是明清时候传下来的方子，真正的宫廷秘方，对您的肩颈疼是最好的，我给您贴上。”说着子睿就准备起身。

“急什么，上次你拿来的膏方，我有天天冲调了吃，肩颈疼已经好一阵没有疼过了。”三叔一把把子睿摁回坐着，“最近这个天气也不错，温热适宜，所以没有再犯，这个留着。”他呵呵笑，看着这小子长大的，就数在自己跟前的时候最调皮，有时候还不靠谱，但孝顺的劲儿可是没话说的。

“好吧，不过一感觉天气变化你就先贴啊。”

“这又不是伤口贴，不疼就贴多浪费。”

“不怕浪费，只要物尽其用就是好的，三叔你看我买了这么多。”子睿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大捆。

三叔不用问就知道这种正宗的方子都是出奇贵的，而效果一般也都是非常好的，买个两三张就够了。这小子倒好，买一捆！

“三叔，你要多吃点，我不是经常让人给您拿吃得了吗，为什么还是那么瘦。”子睿盯着三叔的脸，山里的清苦日子，让三叔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皱纹比之他上次看到的好像又添了一些。

“三叔用不着这些，山下猎户送的他们自家种的蔬菜瓜果就够我吃的了。”老者并不贪恋红尘中的美味珍馐

“您比我爸爸要小12岁吧。”子睿突然说。

“是啊，12岁。”被突然提及大哥，老者的眼圈红了，“三兄弟，现在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了。如果大哥和二哥他们还活着，大哥今年就53岁了，二哥是50岁。”他其实才41，正值壮年，可是这几年山里清苦的岁月，让他清瘦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痕迹。

“不是您一个，您还有我呢。”子睿伸手拍拍三叔的手背。

三叔突然提到父亲，还有二叔，子睿有那么一刻表情凝重。一来是因为父亲走得太突然，二来是因为子睿早已经查出二叔就是谋害父亲的凶手。

人活一世，忙忙碌碌去求名求利，结果名利却引得兄弟相残。所以这一刻，子睿和三叔心里都是各番滋味。

不过，子睿一直都以为三叔不清楚里面阴暗的种种，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了伤心纠结。于是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想转换话题，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睿没有在意，此刻，三叔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异样。

“岁月匆匆，我的小睿今年24了吧。”苏嘉梁突然问子睿。

“是的，三叔，我24了。”

三叔盯着子睿，他的样子就跟他父亲年轻时候一样俊朗，性格也像。

当年，苏家三个儿子，老大苏嘉毅、老二苏嘉康和老三苏嘉梁，个个挺拔聪惠、人才出众，可谓羡煞旁人。

长大之后，老大苏嘉毅和苏嘉康毅然决然创立了企业，并且做的风生水起。而老三苏嘉梁，年龄小两位哥哥很多的缘故，哥哥们创天下的时候，他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

当时，苏嘉梁的愿望是大学毕业之后当一名老师。之后，也真的顺利的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苏家三兄弟都各有出息，满门荣耀。

只是，哪怕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可能反目成仇。就在苏氏集团的发展如日中天的时候，两位哥哥之间却出了很大的嫌隙，而且不可调和。

苏嘉梁记得，在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二哥就开始四处帮着大哥搜罗各地的名贵补药，似乎是兄弟情深。

大哥打很小时候就有缺钾症状，往往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就全身麻木，浑身无力。

但或许是因为经营公司太过辛苦，哪怕是补汤当水喝，大哥的身体状况依旧每况愈下，感觉是越补越虚。

中医上有个说法叫做：虚不受补。苏嘉梁一直就是这么以为的，也时常劝大哥，补药虽好但也因适量。

直到有一天，苏嘉梁临时有事从学校赶回家，发现二哥在房间里偷偷地往大哥进补的药材上涂抹不明液体。

等二哥出去后，苏嘉梁偷偷拿了一根被涂抹过药水的虫草奔到大学实验室找教授帮忙，居然验出是大哥平时服用来治疗缺钾症的处方药物，单次大量服用会致命，少量长期不间断服用可致慢性中毒！

家里人，包括佣人，长期以来都是清楚知道那个药的禁忌的！虽然是大哥治病的药，可是却只有在缺钾症状出现的时候才能服用，并且也是要严格控制剂量的。但是二哥在大哥天天用来泡茶喝的每一根虫草上都蘸上药，就相当于变相地让大哥天天在服用该药物。

那一刻，还只是个孩子的苏嘉梁整个世界观瞬间坍塌。他奔回家，找到大哥，本想说出真相，但是，下一秒，他想到二哥对自己的好，想到如果事发，二哥会去坐牢，那样一来二哥的一辈子就完了。于是，善良和骨血亲情的牵绊让苏嘉梁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找了一些合理的理由，劝说了大哥停掉了所有补药，身体问题只接受正规医院治疗。

而苏嘉梁一时的妇人之仁，并没有结出善果，反而却是间接要了大哥的命。

因为那干了坏事却没有被惩罚的苏嘉康之后变得更加肆意妄为，最终居然直接把一剂高浓度大剂量的‘氯化钾’注射进了大哥的静脉！而这丑恶的一幕就发生在苏嘉梁去医院探望大哥，推门的一刹那！

之后，他的二哥以各种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法医验尸，并匆匆把大哥的尸体拿去火化。

当然，二哥那么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知道他的三弟就算看见了，也会因为懦弱、善良和一堆好笑的顾虑而选择沉默。

而苏嘉梁，当时真的就懦弱胆小成了二哥希望的那样子。

这也就是苏嘉梁在大哥苏嘉毅入殓后，突然决定放弃红尘毅然出家的原因。

这么多年，这个沉重的心理包袱就好像是一座大山，压着苏嘉梁。就好像每一秒都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每每看到苏子睿这个亲侄子，他的心里其实满满都是愧疚。

佛有云：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就在大哥去世的第二年，二哥在视察公司一工地的时候，被高空坠物砸中头部，当场死亡。

不管怎么说，事到如今，斯人已去。这些阴暗、晦涩的上辈人的纠葛，苏嘉梁本不愿意再提。只不过，三天前，庙里来过一位特殊访客。苏嘉梁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跟子睿说点什么。

“小睿，三叔有些话，想告诉你。”自从三天前那个人来过之后，三叔思虑了好久觉得是应该把一些事情告诉子睿了，如今他长大了。

苏嘉梁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上辈人兄弟相残的悲剧在小辈身上再次上演！

“嗯？好啊，三叔。是什么事？”子睿笑着应道。

“其实，你不是大哥唯一的儿子，而是第三子。”苏嘉梁叹了口气。

“什么？”这句话就如同平地惊雷，子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第三子？！子睿有种炸毛的感觉。

“对，准确地说是如此，”三叔示意子睿坐下，“你妈妈，并非你爸爸的原配。你爸爸的原配叫金玲，是你奶奶当时相中，硬是做主让你爸娶的。……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多自由恋爱，大多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结婚之后，倒也和乐融融，金玲第一年就生了一个女儿，只是孩子生下之后没多久，就因为一场大病夭折了。而第二年，金玲又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你爸爸别提多高兴。但是为了防止这个孩子再发生什么意外，你爸爸就去请人为孩子算命。算命的人是方圆有名的神算子。但是很奇怪，他当时并没有给孩子算命，而是给你爸爸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你爸爸前世福分积得深厚，这辈子定能荣华富贵，并且能享儿孙福……只是会子嗣单薄。”说到这里，苏嘉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为之后细细想过无数回，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就是埋下的祸根无疑了。

子睿已经惊得没有话可以说了，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哥哥！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过金玲，和那个孩子？他们现在在哪里？还在吗？不过，他觉得比起问问题，还是静静地听三叔从头讲起更好。

“江湖术士的话本就不能轻信。可当时，你爸爸先痛失爱女，之后又喜得麟儿。一悲一喜之间，乍然听到算命的这么一说，就深信不疑。……他认定第一个孩子的夭折是命里注定的，因为算命的说他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儿子。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他又能享受到儿孙福，也就说明这个孩子是可以平安长大的。所以，你爸爸当时还是相当高兴，，一回来就给孩子取名‘耀祖’，希望他可以富贵长命，光耀门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爸爸和金玲虽然生活了好几年，但终究没能如你奶奶说的‘日子长久就能处出感情’。他们两人，金玲只是小学毕业，而你爸爸上过大学，所以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甚至没有基本的交流。……随着你爸爸公司业务的拓展，人脉的扩大，见识的多了，心也就……野了，……唉……，你爸爸就认识了你妈妈。……你妈妈年轻漂亮、而且城里姑娘见识多，也上过大学，你爸爸就心动了。……之后，你妈妈怀了你。你爸爸就急着想要给你妈妈一个正式的名分。只不过他想到算命先生的话，一方面放不下自己命里注定的唯一的儿子，一方面又怕自己真正心爱之人肚子的孩子会不保。那段时间你爸爸真的陷入了很深的痛苦。……造化弄人，偏巧你妈怀你之后没多久，金玲的儿子开始连续高热，医院几次发病危通知书，整整折腾了2个月，转了两家医院都没有查出病因。……那一年，金玲的儿子6岁。……你爸虽然心疼儿子，但是他还是觉得或许是命里注定——不然怎么会林芸一怀孕，金玲的孩子就生怪病，连省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就因为你爸爸的摇摆不定和一系列反常举动，金玲窥知了你妈妈的存在。……绝望的金玲一声不吭就在某天夜里带着儿子离开了医院，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不管我们怎么寻找都没有任何线索，附近的河里、井里我们都淘遍了，但是她们母子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而眼见这你妈妈的肚子一天大一天，你爸爸虽然对金玲母子万分愧疚，可还是在金玲母子离开的第二年跟你妈妈结了婚，没多久之后生下了你。……这之后，金玲母子就成了苏家上下谁都不准提及的忌讳。……而之后这二十五年，他们母子一直都是杳无音讯，我们都以为，或许他们早就不在了。是苏家亏欠的他们……”

难怪，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跟我提过半点。这何尝又不是我们母子欠他们母子的。子睿面色凝重，心想。

“不过，就在三天前，耀祖回来了……”两个孩子对于苏嘉梁来说，都是自己大哥的孩子，自己的亲侄子，他这个叔叔无法取舍。

苏嘉梁还记得耀祖小时候也是最喜欢他这个三叔，天天黏着他屁股后面。

“金玲的儿子，我哥哥……回来了？他们母子？”子睿问道。

“只是你哥哥回来了……他们母子那些年虽然吃了一些苦，但现在过得很好。不过，金玲，已经不在了。……你哥哥他大你7岁。”三叔说。

“金玲去世了？……那大哥呢，他怎么不回家呢？”子睿觉得哥哥至少也应该回来看看父亲的，哪怕只是一尊排位。

“家？对于他们母子来说，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家。”三叔想起金玲母子就满是怜悯之情。

“是，我疏忽了.”从自己母亲插足自己父亲的婚姻开始，金玲母子就已经没有家了，子睿有些自责，因为确切地说，金玲母子命运的真正转折是从母亲怀自己开始的，“他，还好吗？”子睿问。

苏嘉梁看子睿的眼里涌动的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的关切，完全没有一丝怨念。子睿，一如当年的大哥。

但是，耀祖那孩子，25年了，苏嘉梁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仇恨和怨念。耀祖，就一如当年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