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贾余勇可存追穷寇 忿不平公明再揭竿（2/2）

当日折可存与童贯言宋江等于石峡口、断头山立功之事，辛兴宗道：“宋江等本是大盗，虽是破贼有功，不过抵赎前罪罢了。”童贯道：“虽是如此，然其手下战殁之人，依例亦需赏赐金银。至于追封等事，容日后再议。”折可存见了，便不复多言。

是夜，童招讨召集众将，商议军情重事。童招讨道：“接得探马来报，永嘉贼俞道安已窜至永康山谷，为刘光世等所困。方腊残兵方五相公、吕将已窜至福建路。此二处均须兵马前往剿除。辛兴宗、郭仲荀可率部驰援刘光世，折可存、姚平仲、高士则、宋江等将即领人马，速追方五相公、吕将等贼，务必剿除于福建境内。事不宜迟，今夜即便起行。”众将领命。宋江、吴用等依言整顿兵马，即望东南进发，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卢俊义自与宋江分兵后，随樊仁远不日行到婺州，权知州姚舜明相迎入城。彼时刘光世、刘镇、杨可世等已剿除兰溪县朱言、吴邦二贼。两下合兵一处，进围方岩山。不想方岩山贼陈十四、霍成富早有防备，官军久攻不克，摸着天杜迁亦被檑木砸中，重伤身死。其后众将用计，断绝山上水源。贼众大乱，官兵乘势攻打，陈、霍二贼方告授首，贼兵尽灭。那时节，永嘉贼俞道安已率众剽掠至永康地界，为官军探哨所知，报与刘光世等。众人商议，随即四面合围，将俞道安困于永康山谷中。那俞道安亦是个凶悍亡命之徒，拼死顽抗。官军几番奈何不得，看看已是十月，辛兴宗、郭仲荀兵马亦自东来援，贼众粮草断绝，渐渐不支。官兵四面进逼，俞道安寡不敌众，遂自刎而死。贼兵见俞道安已死，纷纷投戈请降。那辛兴宗假童贯之名，言斩草除根之意。杨可世、高士则、卢俊义等虽百般劝谏，怎奈辛兴宗执意不从，竟将俞道安手下尽数坑杀于山谷之中，不留一个。官军既灭俞道安，便奔处州而去。

再说处州贼洪载，聚众四十万，拥兵自立。闻听宋军来攻，坚壁清野，敛众固守。官军进围处州，辛兴宗即教四面攻打。怎奈处州城高池深，官兵死伤枕籍，兀自攻城不克。扑天雕李应亲冒矢石，率众攻城，为流矢所中。卢俊义使人送李应到婺州去养病，不想箭中药毒，调治半月之上，金疮不痊身死。卢俊义、杨志、李云等痛哭不已。如此相持日久，渐入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军马苦不堪言。

转眼已是宣和四年二月，天气转暖，事有转机。降将姚舜明访得贼首洪载母妻所在，杨志又寻得洪载挚友范渊，教其入城晓谕祸福。洪载被围日久，眼见无望。吃范渊一番恩威并施，遂解甲出降，处州遂定。叵耐那辛兴宗是个瑕疵必报的小人，心恨前番处州顽抗。当日入城，便召众将会议，令卢俊义等梁山旧部屠杀城内军民百姓，以泄前懑。卢俊义据理力争，然那辛兴宗怎肯干休？卢俊义一者因李应之死嗔忿，二来不屑辛兴宗杀良冒功之举，不禁大怒，争执起来，揪住辛兴宗便打。众人慌忙劝住，当日不欢而散。

那辛兴宗吃一顿打，深恨卢俊义入骨。遂托刘光世统领处州，自引心腹数人星夜到杭州童贯处，一面与童贯许多抢掠来的珠宝珍玩等好处，一面阴与童贯密议道：“这卢俊义虽是之前有些名声，但终不过一水洼草寇。如今竟敢当面顶撞，口出不逊，不将招讨放在眼里，声言将杀良冒功之事禀明天子。此人若是回京受封，窃据要职，难保异日不与我等作对。还望招讨三思，与小人做主。”童贯道：“宋江、卢俊义等往日俱是大盗，朝廷几次三番剿捕，方迫其归降。眼下宋江等已于沿海剿灭方五相公、吕将等，各处残贼已平，我正欲班师回京。那卢俊义乃是宋江左膀右臂，十分英勇，若贸然处置，恐激得宋江生变，倒惹出一场不好。”

辛兴宗听了，探身道：“小人有一计，可除卢俊义，教旁人不觉。”童贯道：“甚么计策？”辛兴宗道：“眼下东南已定，大人可令三军分作两路班师，仍将宋江、卢俊义分作两路。大人可先教杨志押送俘虏先行，请卢俊义及李云来，只说道：“听得我二人不合，因此特置酒讲和。”却于酒内下些慢性牵机毒药，结果那厮。朝廷问起时，只说卢俊义、李云水土不服，染病身故。那宋江闻知卢俊义身亡，即便心疑，亦无迹可寻。待回京后，再慢慢寻衅除之。”童贯拍手道：“此计大妙！”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辛兴宗连夜回处州去了。不过两日，童贯下令，教折可存、宋江等为东路，先行班师。童贯自统西路，与辛兴宗、刘光世等随后进发。又教杨志先行押解贼目回京。诸事安排已了。童贯便依辛兴宗之计，虚设筵宴，便差樊仁远去请卢俊义赴宴。卢俊义坦然不疑，欣然赴宴。李云劝道：“童贯等一向居心叵测，此次突然置酒讲和，恐防有诈！”卢俊义道：“我等既蒙朝廷招安，便是天子臣属，不可同日而语。况那童贯乃是一军统帅，见手下不合，居中调停，也是有的。见不得便是使诈，但去无妨。”当下与李云两个赴宴。与西路军众将都相见了，童贯假意安抚卢俊义、辛兴宗，并叫两个对饮释嫌。卢俊义心胸坦荡，那里晓得二人诡计，遂坦然不疑。李云却是平素不饮酒，推却不过，只得略呷了两口，佯作酒醉。当日席散。

却说卢俊义自那日饮酒后，便觉肚腹疼痛。心知不妙，想被下药在酒里。便修书一封，唤李云前来。李云虽是喝的少，亦难免腹泻。当下卢俊义对李云叹道：“想我卢俊义空有武艺名声，却自恨不识得人。屡不听良言，致有今日。眼下我为宵小所算，命不久矣。特修一封书与宋公明兄长，贤弟可速离此是非之地，教公明哥哥莫要为我报仇，好自珍重。我死之事，亦莫对燕青提起。贤弟保重，愿来世再会！”李云听罢，放声大哭，只得拜辞了卢俊义，趁夜里溜出营来，寻宋江去了。

回说卢俊义自送走李云后，只觉肠胃剧痛难当，不禁跌倒于地。全身抽搐，身屈如弓。未及半个时辰，头足僵抵而亡。可怜河北英雄，落得如此下场！手下军士见卢俊义身死，慌忙报与童贯。童贯、辛兴宗自那日宴饮后，心怀鬼胎，日日打探卢俊义消息，听得卢俊义身死，不由长舒一口气。亲引众将前去探视，见卢俊义死于帐内，其状甚惨。童贯、辛兴宗假号了一番，却不见李云踪影，不禁心虚。当日童贯教于附近村镇，备了棺椁，将卢俊义草草下葬。辛兴宗暗地里遣人四处打探李云下落，勿论死活。大军依旧取路前行，望东京进发。

再说宋江、折可存等取路回京，于路行了将近一月，转眼已到三月二十六日，早到东京郊外。兵马便都于城南扎营，静候圣旨。那日宋江正与吴用、朱仝商讨进京面圣之事，忽听得小校来报：“李云将军求见。”宋江笑对吴用、朱仝道：“想是卢员外等亦到了！”忙出帐相迎。却见李云面无人色，疲惫已极。不禁吃了一惊。忙带入帐，取来饭食与他吃了。只见李云扑地跪地，嚎啕大哭。宋江、吴用、朱仝大惊，忙问何故。李云便将卢俊义与辛兴宗争执，为童贯、辛兴宗合谋所骗，中毒身死之事一一说了。宋江听罢，恰似坠入冰窟一般，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李云便将卢俊义书信取出，宋江、吴用忙拆开看时，上面写道：

“卢某本大名一布衣，无籍籍之名。苟且偷安于乱世，不求显名于江湖。无奈为奸夫*所害，身陷囹圄。幸蒙兄长与众兄弟冒死搭救上山，委以重任。是以欲为梁山效死而报再造之恩。后几经浮沉，终受招安。本欲与兄长驰骋疆场，尽忠报国。不料为宵小所害，命在旦夕。我死之后，望兄长以大局为重，莫为我报仇。为今豺狼当道，奸佞盈朝，庙堂非久居之所。昔燕小乙曾言：‘遁隐山林亦不失渔樵之乐。’今日方晓其意，惜乎晚矣。万望兄长珍重，好自为之。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愚弟卢俊义绝笔。”

宋江看罢，不禁双眼垂泪，昏厥于地。吴用、朱仝、李云连忙扶起，半晌方苏。宋江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童贯、辛兴宗二贼，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方泄我恨！”吴用道：“此处天子脚下，不可造次，须得从长计议。”宋江怒道：“此二贼害了卢员外，我誓与其不共戴天，片时也忍耐不得！况即便上奏天子，那童贯等贼亦会寻个替罪羔羊，曲为掩饰，不受罪责。那时荡荡乾坤，依旧是奸佞世界，岂不可痛！”

正说间，忽报裨将刘光弼来见。宋江听罢，霍然而起。拔剑在手道：“这厮乃是辛兴宗爪牙，今日先把这狗贼祭旗！”言犹未了，早奔出帐。吴用、朱仝、李云都惊得呆了，拦挡不住。那刘光弼乃是辛兴宗部下，韩世忠生擒方腊时，便是此人密告辛兴宗，将方腊截下，据功己有的。今番志得意满，又奉命前来索要俘囚。当时正撞着宋江，手起处，铮地一声响，刘光弼头颅滚落一边，尸首倒在地上。吴用等出到帐外，见刘光弼已死。知事不可挽。便厉声喝道：“童贯、辛兴宗二贼欲夺我等之功，遂毒害卢员外。今日天可怜见，教宋将军先斩此帮凶，再取二贼之首享祭英魂！”当下宋江、吴用、朱仝、李云四筹好汉，引领一千五百军马，就地造反，连夜拔营朝南而去。那折可存、高士则、姚平仲都蒙在鼓里，毫无知觉。

次日天明，折可存方才闻报，忙入城禀明开封府尹，宋江等杀官造反，不知所踪。府尹大惊，急教紧闭四门，勿教贼兵入城。一面火速入宫，禀告天子。当日天子正与百官商议凯旋庆贺之事，忽闻宋江于郊外复反，又惊又怒。群臣亦惊得个个如箭穿雁嘴，钩搭鱼鳃，作声不得。天子道：“上年朕方下诏为张叔夜、钱伯言、李延熙等招安梁山有功之臣进职一等，以为诸郡守臣之劝。不想未及一载，这宋江复反。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即御笔草诏：“严密封锁消息。着枢密院调精兵强将，付折可存统领，前往讨捕草寇宋江。见之即斩，函首送京。”当日朝散，枢密院随即调拨禁军三千与折可存，星夜出城追捕宋江去了。

再说宋江等一路南行，打探得童贯等已至鄢陵县，便疾驰前去。比及到时，已是初更时分。宋江、吴用、朱仝、李云在高阜处，立马望官军营垒时，只见星火点点，连营十数里。远远望见居中营垒尤为明亮。吴用道：“此处想是童贯大帐了。”宋江扬鞭指对面山上道：“我等兵少，须以迅雷之势击敌。待击杀童贯、辛兴宗二贼后，于对面山上会合。”

当下一千五百军马，自山顶席卷而下，喊杀震天。官军人马，虽吃惊不小，但皆是精锐之士，忙护卫中军大帐。美髯公朱仝一骑当先，拨开鹿角，径奔中军来杀童贯。不想中军护卫甚多，围得铁桶相似，不能得进。只得左冲右突，正撞着辛兴宗醉酒出营，便一刀砍去。也是辛兴宗命不该绝，只砍断左臂，惨嚎倒地。朱仝再要结果时，四面官兵杀至，飞矢密麻也似射来。朱仝身中数箭，兀自转战不衰。宋江、吴用见杀童贯、辛兴宗不成，各营官兵又来增援，不敢恋战，只得杀透重围，望对山去了。

比及杀到对山，却未见朱仝、李云两个。宋江问时，有军士道：“朱仝将军拼死鏖战，受伤深重，坠马被擒。李云将军在山隅与一将鏖战，两个连人带马摔下悬崖去了，生死未卜。”宋江见说，跌脚叫苦，失声道：“复仇不成，又害了两个兄弟！”吴用道：“事已危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需得先走为上。”当下清点兵马，只剩三百余人。宋江、吴用急引兵下山，望见北面一枝官兵又到，却是折可存、杨震、何灌引兵马来追。宋江、吴用那敢恋战，只得投西北小路而走。

当下折可存与童贯合兵一处，备说宋江复反，天子降诏斩捕之事。童贯兀自惊魂未定，便唤押朱仝入帐。童贯正要开口勘问，只见朱仝大骂道：“你这祸国殃民的阉贼！异日定不得好死！”童贯大怒，便教将朱仝推出斩首。就将首级盐封，一并解投东京。是夜，折可存引本部急追宋江而去，童贯整点兵马，折损三千余人。又见那辛兴宗断了一臂，已成废人。不觉又惊又恼，却是无法，又怕误了回程期限，只得依旧引兵回京去了。

却说宋江、吴用领三百残兵，落荒望北而走。那折可存引兵马于后紧随，一连追了十余日。那宋江手下军汉本是朝廷禁军，忠心非梁山旧部可比。奔逃日久，早已人困马乏，腹中饥馁。不禁心怀贰志，都是假探哨，诈撒溺，渐渐散去，因此宋江所部愈少。

一日走至晚，到得京畿孤柏岭地界。那岭子上光秃秃一片，只有一株柏树，因此唤做孤柏岭。宋江等登岭看时，正是“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前路已被黄河阻隔，汹涌澎湃，并不见一只船。背后已隐隐闻得官军马蹄声响。宋江回顾左右，止有三十余骑。不禁叹口气道：“难道宋江竟死在这里！”

话音方落，只见河中忽然摇出一只船来。宋江见了便叫：“梢公！且把船来渡我等过岸去！我与你几两银子！”那梢公在船上问道：“天色已晚，你等是甚么人，却走到这里来？”宋江道：“我等是朝廷将官，有紧急事务要过河。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梢公听罢，哈哈笑道：“宋江！你好大胆！见今京畿各处张贴榜文，拿获草寇宋江者，赏钱百万贯，双执花红。俺本听得你是个豪杰义士，有心渡你。不想你却出言诳俺，今日便是你的末日了！”说罢，竟把船重复划到河心去了。宋江、吴用惊得目瞪口呆。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毕竟宋江、吴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