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郡主燕初(1)(1/2)
明知入夜后营中禁止随意走动,却仍是不愿回去。宁可相信乌末只是系着自己的安危,才一路向北跟随。无奈心中另有一个念头:即便是乌末,亦不可全意以待;凭一时意气许那鹰户随行,日后倒不知是福是祸。。。。。。
东天边隐隐露出晨曦。
双目惺忪,眸光透过假面冰冷的孔洞,如靛天幕中犹挂着一颗星子。低头看时,自己倚在毡帐外,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一领氅衣。
耳侧传来帐内的轻言细语。祁女布苏用陶罐汲了清水,正服侍世子梳洗。两人絮絮用祁语说着什么,间杂着轻笑声,阿七原本要进营帐中去,一时反倒有些踌躇。悄悄等到布苏离开,方掀了帐门进去。
暄立在帐中,身着苍色便袍,一双笑眼只管瞅着阿七发间的隼羽。
面上平静,心底却好似池水一般,被他看得一层层荡漾开来。离着三五步站住,不肯再近前。
暄便走过来,一抬手摘下那根白羽,拈在指间轻一打量,“可知你最致命的软肋,在何处?”
阿七淡淡道:“不知。”
暄倒也不再理论,只对她道:“若沿途平顺,夜间便可赶至康里。今日不必骑马,骑装拘束,不如换了吧。”
阿七便知他是要与自己同车而行,心中竟有些慌了,抬头又见他不曾绾发,只将长发低低束在肩后,系的正是她自己平素束发的带子。
“坦鞑已先行启程,我替你将那鹰户留下了。”暄说着,拉她走到炉火跟前。
火边一只乌金托盘,叠放着男子的衣物。阿七拎起看时,亦是一件苍色便袍,纹饰较底色稍浅,并无丝线绞边,只织入银线,其上另覆有素面罗纱,轻捻几无丝鸣,火光下可见内中暗缀的繁复银丝。比了比大小,与自己身量竟也合宜。心中疑惑——如今在这祁地,怎会筹得如此华美的中土衣饰?
“你可知康城公主?”暄两手探向她身前,不及她多想,已将盘扣从颈间一路解至前襟,一边解,口中低声说道,“祁人历来随水草迁徙,多以山川河湖作为标志,定下地名。唯有这康里,取自一位大衍公主的封号——”
阿七瞥他一眼,见他眸中并无轻薄之色,倒有几分萧寂,自己便也怔怔听着,未将他推开。
国力衰微之时,皇室女子和亲远嫁,迥异于盛世天子赐婚蕃邦,历来少有记载,史官亦只寥寥数笔代过。康城公主远嫁,不过三十余年,阿七也曾听闻一二——
公主容色倾城,初见之下,祁王大喜,将迎亲之地定名为康里,祁语“康城”之意。谁知半月后,祁王暴疾而亡,公主则下落不明,此后两国依旧战事不断。此番和亲,初时声势浩荡,却如此惨淡收场,亦未曾化解干戈。
正自唏嘘,惊觉凉意,竟是被他拉开了里衣,肆无忌惮直直朝里头望着。阿七忙将外袍遮在胸前,恼道:“我自己来!”
暄哪肯放开,眼中笑意渐深,手臂一收,刚好叫她挣脱不得。
阿七勉强忍住不去挠他,忽又想起布苏与这华服,索性直问道:“昨晚殿下去了康里?”
“哦?”暄并未感到意外,只微微敛了笑,“你还能想到什么?”
阿七并不知此去康里有多远,便接着问道:“莫不是,坦鞑与殿下说了些什么——”
暄不再与她嬉闹,松开她,“不错。只不过我并未去康里。”
阿七一急,“坦鞑野心勃勃绝非可交之人,若是应承了他,日后岂不百口莫辩!”
暄看着眼中,低笑道:“我不曾应承他什么。。。。。。你肯说这些,我很喜欢。”说着将她的中衣系带一一结好,又取过丝袍替她穿上。“康城公主,说来应算我的太姑母。彼时祁王暴毙,公主时年仅十四,后改嫁北祁固赞部,如今的固赞首领,正是她的嫡子班岱。固赞部西迁至此,已有月余。坦鞑与固赞多有罅隙,如今坦鞑强势,此去向西向北,皆是他的领地,班岱不敢贸然继续西迁,便原地驻扎,距此地东北五十余里。而我们一路北上,不知何故竟被班岱知晓了行踪,暗中遣了来使,求隋将军助他们西迁。”
阿七本不欲再多言,听他如此说,终还是忍不住,“如何得知你们的行迹,姑且不论;外将最忌私交蕃王宗室,隋将军进退有则,必不会应允;而你,却恣意妄为,插手外藩之事——如今这滩泥水,果然被你越趟越浑!”
暄低笑道:“你不也是如此?能耐不济,还四处招惹麻烦!”
阿七知他意有所指,却也无可反驳。
暄点到即止,并不说破,转而叹道:“念在是我皇室宗亲,又因大义远离故土,我便禀明了隋将军,只说探望公主,便服前往,不言其他——日后倘或有人走漏风声,圣上苛责,我以此相告,亦不算欺君。”
坦鞑对固赞部多有侵扰,今次亦是不肯轻易放其西去,一味向班岱索要牛羊马匹。而坦鞑心知宁王世子并非碌碌之辈,有意交结,昨日临行前便求私下一见,却被赵暄以伤重昏睡为由推拒。
坦鞑将将北去,暄知会了隋远,营地中留下两名侍卫看护阿七,将其余偏营骑兵尽数带走,快马直奔固赞部驻地。
坦鞑与赵暄,一路西北,一路东北,因坦鞑带了车舆前行,反被落在后头。
却说赵暄赶至固赞驻地,正是一身便服,只求面见康城公主。
班岱果然依言回避。进了王帐,唯见一名中年妇人,风霜难掩,却气质雍容。
暄即刻上前,亦不行国礼,只以晚辈之礼跪拜。
康城公主早已赶上前来,俯身将他扶起,双目婆娑,唏嘘无语。
公主虽是先帝族妹,年岁却与衍帝、宁王一辈相差无多。豆蔻之年,只身远嫁异域蕃王,至此再难得见亲人,而祁地荒芜凋敝,且与赵衍风俗迥异,颠沛流离三十余年,其间万般悲苦幽怨,一时反倒无从言说。
暄心中亦是喟叹,面上却恭顺有度,将所带珠玉贡香等物奉上,略略问候几句,劝慰公主不必忧心西迁之事。
康城公主得知此行世子将派数百骑兵护送,并可暗中避过坦鞑,这才稍觉宽解,因见世子驱马而来,满身沙尘,便命侍女取来几身洁净衣衫,俱是衍国服饰。
公主叹道:“我儿尚在年幼之时,其父故去,余下我孤儿寡母在这荒蛮之地。族中纷争令我母子几难立足。我曾上书先帝,乞求携子归衍,无奈先帝与祁王皆不应允。。。。。。故而滞在祁地三十余载。”说到此处,公主面上并无凄楚之色,唯余几分萧寂,淡淡又道,“先时年少,常常感怀故土风物;闲暇之时,便寻了陪嫁的丝帛锦缎,按着衍服式样,每年做些衫袍衣饰。只是岱儿肖父,最不喜衍国装束,竟不曾穿过。。。。。。”
暄方知这些衣物原是为班岱所备,便谢过公主,选了身量稍小的一件苍色丝袍。
收起衣袍,请公主转告班岱须速速启程,自己便也要告辞。这时公主却交与暄一封信笺,“我有一名侍女,乖巧伶俐,烦请世子带回京中去吧。”
暄本还犹疑,而见了信笺之上的落款,终是应允下来。
至此未再逗留,携了那侍女,与一名侍卫先行返回营地。而班岱得了数百骑兵护卫,大喜过望,亦命族人即刻开拔,启程西去。
待避过坦鞑本部,赵衍兵众便折返归营,班岱率众自去。
暄早早算好了行程——众军士返回营地之前,苏岑便会先行抵达——其间曲折,阿七自是不知。
再说这日晨间,诸事打点妥当,两人一道上了马车,继续北行。
昨日奔波劳顿,加之肩背伤痛,暄较之先时安静了许多,亦不与阿七调笑,只是歇息养神。阿七倒得了闲暇,缩在一角默默出神——虽猜到格侓与乌末应是挚交,仍旧隐隐觉得不妥,至于究竟有何不妥,思来想去终不得要领。
而此时祁女布苏亦骑马跟在队列之中。布苏年岁不大,生得活泼娇俏,与季长等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外头不时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便衬得阿七有些闷闷不乐——脑中正胡乱琢磨不得停歇,身旁暄已将她审视了许久。
虽未见她穿过女装,男子的装束于她却十分合宜。明艳抑或清丽的女子,他见过许多——唯有眼前这个,即便只是望着她的衣裳,看那银色微光在软薄纱罗之下轻轻流转,心似乎也随之变得绵软无力——将目光移开,突然笑问:“你不喜欢布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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