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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缁衣伴佛前(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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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四五日,蓝思正又来试过两次脉;暄却未曾再来,只每日晨间遣人送来小小一盅药。阿七半分不做他想,回回尽数饮下——能做得糊涂人,何尝不是幸事一桩?

第五日上,倒是玉罗将最后一盏汤药送来,服侍着饮下,向阿七道:“姑娘若有不适,切莫瞒着蓝大人——”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阿七似是不愿多提,笑着取过温水净口,又让篆儿将一条绣了一半的帕子递与玉罗看,“这几日做的。篆儿小环两个,只捡好听的哄我,玉姐姐帮我瞧瞧——”

玉罗凑近了看过一回,笑道:“婢子亦是许久不碰针线,不若这样,等姑娘绣好了,婢子拿去与嫄姑娘瞧瞧。若说女红,阖府里头,再没一个及得上她的。”

阿七点头应了,又道:“如今做过一回方知,针凿之事亦是学问,若要做得出彩,非但耗费心力,亦须几分灵性才成。”

玉罗早看出阿七成心只与自己说些闲话,又刻意敷了胭脂,饶是如此,仍旧难掩容色惨淡——在旁陪笑几句,终是福下身去,直言道:“殿下这几日虽不得闲,却时时记挂姑娘,今日命婢子过来,姑娘却是这般,连篆儿亦不肯吐露实言。。。。。。倒叫婢子如何回去复命呢。。。。。。”

懒怠向他诉苦,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拗着性子与他邀宠——阿七自嘲一笑,丢开手中的帕子,向玉罗道:“是了,如今人矫情,身子亦跟着矫情——蓝大人今次的方子,用着确是不好。好在已是最后一副,用也用了,无甚要紧。”

篆儿侍立一旁,听阿七发了话,眼眶早红了一圈儿。一时送玉罗出去,心知阿七耳力极好,走的远远的才向玉罗道:“将将若不是姑娘自己说出来,篆儿亦不敢多嘴告诉姐姐——先时月信不准,却是只早不迟。如今不知是否因了蓝大人的方子,算来倒迟了这许多日。。。。。。又不思饮食,镇日里只是瞌睡,莫不是,莫不是。。。。。。”篆儿小小一个丫头,扭扭捏捏,已羞得不知如何再说。

“浑说!殿下与姑娘这才几日?即便是,亦瞧不出的!”玉罗不禁笑着向篆儿额上戳了一指头,又与她道,“确也是我疏忽了——你与小环两个,哪能照看周全。今次回去,不如请两位嬷嬷过来,与你俩帮衬着。”

篆儿却犹豫道:“里头必是不肯的。先前玩笑时还说,不许我与小环两个时时在她眼跟前晃荡,扰她清静。如今再添两位嬷嬷。。。。。。”

“以往咱们瞧着,只当是位闲不住的;没成想若静下来,竟是这样冷的性子,倒与那祁地来的储妃似的。”玉罗一面感叹,一时也没了计较,只得好言劝慰道:“须得回了殿下,哪里就敢自作主张将人送来了。”

篆儿默了一默,终是说道:“听周进说。。。。。。西府里迎回一位小世子。。。。。。殿下已禀明了宫里,正是这几日的事。”

玉罗微微颦了眉,口中却笑道:“这个周进,如今这样口无遮拦!”

篆儿索性又道:“周进还说,忠平侯原就要办一场堂会,往西南、江北、江南皆请了戏班,如今将好借着小世子这番喜庆,替殿下打点起来。姐姐方才还说殿下近日不得闲,想必便是忙着这一桩吧——”

“清灵灵一个人儿,一时竟这般蠢笨了么?还是跟你家姑娘学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看倒叫你学了十成十去!”玉罗敛了笑,倒似有些恼了,“殿下还要怎样待她?再要好的,竟叫殿下连心也挖了与她去吧!”

不想那篆儿竟是不为所动,梗着脖颈轻轻道一句:“将心捧了来,便是好的么?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接。”

“你这蹄子!”玉罗见她兀自冷着一张脸儿,不禁笑骂,“搬出来几日,竟是要作死了!”

篆儿亦觉一时忘情失言,却不肯讨饶,只低了头不肯再说。

玉罗见她这样,笑叹一回,摇着她的肩膀半真半假道:“好事多磨,小姑奶奶且放宽心罢——殿下何曾这般任人拿捏过?好生跟着你家王妃,往后西府里头,莫说我与你灵娣姐姐,怕是连季姑姑也得仰仗你呢!”

篆儿便福了一福与玉罗作辞,口中低低道:“原不过想着若有戏瞧,倒好叫姑娘散散心去。才多问了两句,姐姐就折煞我吧——”

送走玉罗,篆儿仍往阿七房中去,却见阿七早已不在榻上,倒是趿拉着鞋,自去开了箱笼细细翻拣。篆儿知她先前之物所剩了了,赶忙上前去帮着,口中道:“东西都是小环收着,姑娘要寻些什么?将小环叫来问问便有了。”

却见阿七手下一顿,怔怔问道:“我同你们一样,亦是有月钱的么?”

篆儿未料她会有此一问,倒想起方才玉罗那番话来,笑着回道:“如今咱们不用西府那边的账房,且姑娘不比别人,便是要支用银钱,想来亦是殿下的体己。”

一时半刻寻不着先前的鹿皮口袋,又懒怠多问,阿七便道:“支个三五百两,也需问他讨么?”

三五百两,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篆儿揣度着她这番口气,难免有些摸不着头绪——阿七先时在外头,由篆儿看来,倒似戏里唱的,书中说的侠士一般,舞刀弄棒飞檐走壁,不言不笑不吃不睡,竟似使不着钱的,便是劫了无良的富家,得了钱财亦要千金尽散救济穷苦才对,决计不会将银钱放在眼中,又哪里知道她曾斤斤计较要向暄讨回千二百两的马钱——一时自觉有了计较,便向阿七道:“数目虽不多,却也得回了殿下方为妥当。”

阿七闻言,立时垮下脸来——向一个男人白白伸手讨钱,且是一个小丫头都未看在眼中的数目,心里头确是不甚舒爽!悻悻然丢开手,仍旧回榻上坐了,闷闷道:“罢了,只随口一问,你且去吧。”

篆儿哪知阿七的心思,满腹不解自去不提。

阿七便捡起方才丢下的丝帕,上头绣的正是被暄添了一双凤蝶的桐花花样儿。

拈了针线,将走了两针,不觉发起呆来——便是如此么?今生与这个男人,便一日日如这般消磨?姑且不提此后他还会与多少女子纠缠,亦不想前路之上避无可避的重重危难——必是她太过贪婪,如若不然,此情此境亦可谓莫不静好,为何心头却仍有不甘?

京中往岁多秋燥,今岁自入秋以来,却接连阴雨,倒似江南梅子初黄时。

这日天未大亮,又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先时何曾想过,闲来无事倚在栏上,听风看雨亦能打发半日光阴?正自对着雨幕出神,便见游廊上小环急急走来,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前院说方才在巷口瞧见殿下的车马,这会儿许是已到了。”

阿七不觉也提起几分心气,待要起身,又恹恹坐回原处,向小环道:“叫篆儿备茶便是。”

不多时篆儿已依言备下新茶,走来在廊下候着。阿七本就心神不定,又见篆儿小环两个,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意味,不禁苦笑:“旱时盼雨,也不及你们这般心焦。”

心知阿七随和,小环便笑:“姑娘这说的可不通了——雨倒是天天下,殿下却有七八日未见了。”一面说着,见阿七无意拦阻,便又走去二门上悄悄张望。

这厢篆儿打量阿七的神色,淡淡的瞧不出欢喜,忍不住悄声说道:“姑娘真沉得下心。”

被阿七听了去,似笑非笑瞥来一眼:“一动不若一静,教多少回才能记下?”

篆儿见她说这话时,素着脸儿,低低挽了发,身上亦是家常衫子,却有道不出的闲适韵致——不禁笑道:“是了,姑娘只需静静坐着,便能叫人移不开眼,挪不动步子。”

说得阿七索性站起身来,笑道:“罢了,我也往前头瞧瞧去吧,你们不必跟着。”

过来屏门,倒未见有什么动静,想是人还未到,忽又想起前两日暄命人往前院书房中搬了好些东西,自己倒不曾瞧过,便顺着游廊往外书房去——边走边望着廊外雨打花木,故而不曾留意长廊拐角处立着一名男子,待觉察之时已行至近前。

那男子微微躬身一揖,阿七赶忙还礼,“邱先生——”

便见邱邕淡然道:“邕与姑娘,应是曾有一面之缘。”

“是。”阿七亦从容答道,“正是上陵围猎之前,殿下初染伤病之时。”

邱邕道:“虽仅有一面之缘,然亦能看出姑娘天资聪颖,明辨事理——邕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姑娘可愿一听?”

“邱先生。。。。。。是要云七离开殿下么?”阿七稍一迟疑,浅浅笑道,“恕云七不能从命。”

“姑娘果然聪慧,”邱邕无意掩饰,“以姑娘的心性,未必不曾料到,殿下于姑娘而言,实非佳偶良配。”见阿七默不作声垂下眼去,邱邕便道:“姑娘可知玉夫人么?玉夫人,正是二十年前名动江南的玉楼奇女子,绿玉娘。”

玉娘,果然便是当年瑟艺一绝的绿玉娘,而她痴心错付的所谓良人,竟然是曾经权势熏天的宣王赵玘。。。。。。

身为下贱的烟花女子,却自有一副清高傲骨——她爱的,是他最初待她的情意,而他许给的富贵浮华,于她只是过眼云烟;她并不怪那男子薄凉,亦不怨他违背初衷——美丽的女子,可令他一时驻足,却又如何能将他永生羁绊?

纵便是爱恨深入骨,她与他,终归殊途。

邱邕看得不错,她云七,亦是这样敢爱敢恨的洒脱女子,她的卑微退让,不因她是一介孤女而他是天潢贵胄,皆因她珍视他的心意。

“岚帧公主,可是玉夫人所出?”阿七轻声问道,“玉夫人不愿因自己的身世误了公主,便将公主送回宣王府。。。。。。”

邱邕不答,却看出阿七已然心有所动,“若姑娘执意不肯放下,邕另有一言——苏家虽亦算世家,然苏将军尚未婚娶,内宅之中并无主母操持,终是不妥;不若隋将军府上,一则,隋苏两家本是世交,苏将军幼年时便曾与长姊客居隋府;二则,隋夫人温氏恭淑和婉,定能妥善照看姑娘起居,亦可免去殿下日日挂心。”

言下之意,已是清楚至极——她是来路不明的卑微女子,若再不明不白败坏了声名,日后更会害他遭人诟病。赵暄此时虽不介怀,却难保终有一日,他亦要被这些虚浮声名所累;而到了那一日,他必定已不再只是一个富贵闲人。

罢了,由治而乱,她如何还能奢望他始终做个富贵闲人?

心中有怨,也怨不得眼前之人——阿七深吸一口气,诚心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此话仍需劳烦先生向殿下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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