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昼 怨憎会的拳头(上)(2/2)
因为,脚步声的主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那是一个青年。
魁梧的青年。
青年黝黑又坚毅的脸上有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正直直盯着白石和萧落木。
青年打量了片刻,紧接着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了过来,猛地坐在了白石对面:“你叫做白石?”
白石尚未答话,萧落木却先开了口:“没错,他就是白石。”
青年眯起了眼睛,打量的更加仔细:“可是我听说白石是个很特别的人。”
萧落木道:“难道不是?”
青年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没看出来,他究竟特别在哪里。”
萧落木叹了口气:“那你就错了。”
“哦?”男人仿佛这才发现萧落木,把头转了过来。
“在这个镇子里,只有最不特别的人,才是最特别的。”
青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眼神却愈加的犀利:“你又是什么人?”
萧落木轻轻啜了一口酒:“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
“没错,最好的朋友。”萧落木放下酒壶,“那种同生共死的朋友。”
青年却冷冷道:“我也有朋友。也是同生共死的朋友。但不是一个,是两个。”
萧落木没有丝毫表情:“既然你也有朋友,何不邀来一起喝两壶?”
“他们已经来了,”青年慢慢地抬起了双手,“这就是我的朋友。”
萧落木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仔细地凝视着那双手。
那双粗糙又坚硬的手。
青年接着缓缓道:“而且,我的朋友也想认识一下你的朋友。”
萧落木的眼神依然没有离开男人的手:“只怕我的朋友不想认识你的朋友。”
青年叹了口气:“该认识的,迟早都会认识,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萧落木微微闭上眼,摇了摇头:“我的朋友,是绝不会避的。”
男人皱起了眉,他又望向了白石:“你真的不会避?”
白石点了点头:“既然我的朋友说我不会避,那我就绝不会避。”
青年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朋友已经替他说了。
青年的铁拳瞬间已经狠狠打向了白石的鼻子。
白石没有避。
白石真的没有避。
世上没有人敢面对着这样一双铁拳不闪不避。
除非他是傻子,或是疯子。
可是白石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
至少,在青年眼里,他不是。
所以,他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比他凝滞在白石面前的拳头还要僵硬。
青年不禁奇道:“你为什么不躲?”
回答的却依然是萧落木:“既然知道你会停,那又为什么要躲?”
青年收回了拳头,却又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萧落木疲惫的双眼中却半是戏谑,半是从容。
青年的声音愈发的无情:“这一次,我就不会再停了。”
萧落木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会停的。”
青年的脸硬得像铁,冷得像冰。
就在那一瞬间,他又已出手。
拳风刮得白石的脸生疼。
青年的拳头离白石的鼻尖只有一寸。
一寸,是个足够危险的距离。
危险到白石的每一根毛孔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可是白石没有避。
他依然没有避。
他只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一寸,绝不是这个屋子里最危险的距离。
萧落木指尖发出的微光,几乎在同时贴紧了青年的咽喉。
只有半寸。
青年的拳头硬生生的停住了。
他不停地躁动、颤抖,仿佛在拼命地克制住那如火山一般的冲动。
萧落木只是轻轻笑道:“我说过了,你会停的。”
青年的脸色突然一变。
他仰天大笑:“我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家伙特别在哪里。”
萧落木不禁好奇道:“哦?”
青年放下了拳头:“他之所以特别,一定是因为有你这个最特别的朋友。”
萧落木指尖的剑芒也缓缓消逝:“毕竟,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同生共死的朋友。”
青年望了望白石,又望了望萧落木,又大笑起来:“既然大家都有那么特别的朋友,是不是该好好地喝一壶酒?”
萧落木点了点头,却又望着桌上的酒壶愁容满面:“的确应该,可惜,最后一壶酒也已经被我喝完了。”
青年摇了摇头:“看来,你不经常喝酒。”
“哦?”
青年笑道:“如果你经常喝酒,你就会明白,只要你想喝,在酒馆里就绝不会找不到酒。”
他随手抄起一个酒坛,掷向了门边的柜台。柜台被打得轰然粉碎,露出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伙计。
青年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说是不是?小二?”
伙计慌忙抬起了脸,恐惧让他的脸一片死白。他颤抖着爬起,拉开了一个地窖,从里面抱出了一坛酒。
他使劲地咽着吐沫,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走到了桌边:“这...这是小店珍藏的最...最后一坛...”
终于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冷噤,没敢再说下去。
因为青年的眼神又变得如利刃一般:“要是再废话,你就连滚的机会也没有了。”
伙计早已屁滚尿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又哈哈大笑,他满满地斟上了三碗酒:“不要管那些无谓的人,我们三人满饮此杯!”
话尚未尽,酒已入喉。
“好酒!”男人仿佛意犹未尽,抱起酒坛痛饮起来。
青年的笑声爽朗而又粗犷,狠狠地冲击着白石的耳膜。
然而白石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碗酒。
酒里没有漩涡。
他的身前,也不是生亦欢。
可是那感觉,却依然似曾相识。
白石的瞳孔仿佛在不由自主地收缩,正如他的胃也在不住地痉挛。
他突然明白,他的身体在提示他一件事情。
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他突然醒悟,那熟悉的感觉,是来自病无药!
来自病无药的毒!
白石猛然握住萧落木的手腕:“慢着!”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萧落木碗中的酒,已经一滴不剩。
萧落木转过头望着白石。
他脸上的笑意一分未减。
直到那笑容和他的身体一样僵硬。
萧落木的身体直挺挺地仰倒下去。
在看到萧落木紫黑的嘴唇那一瞬间,白石顿时如坠冰窟。
这的确是病无药的毒!
白石的手不由自主开始微微地颤抖。
他当然明白,下毒的人绝不会是他自己,更不可能是萧落木。
所以只可能是一个人。
唯一的一个。
白石拼命忍住五脏六腑的抽搐,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了拳头。
然而这一次,凝滞在半空的是他的手。
因为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青年的笑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不止笑声。
空气不知在何时突然如此安静。
静得,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
白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心脏仿佛要跳出他的胸口。
他看到了青年倒在了粉碎的酒坛和流溢的毒酒之中。他的身影甚至比之前还要魁梧,几乎占据了整块肮脏的地板。他脸上的笑容依旧豪迈,豪迈得就连那青紫的嘴唇也掩饰不住。
两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依旧在僵硬地笑着。
一个还在站着的男人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世上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
可是,究竟是谁下的毒?
无边的寂静似乎给白石的的头脑带来了一丝清醒。
他突然有了几个莫名的想法。
那个伙计的脸,究竟为什么那么白?
难道真的是因为恐惧?
他究竟是不是一开始的那个伙计?
这个伙计,现在又在哪里?
难道,他是病无药的人?
白石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必再想。
白石一向是个简单的人。
至少他自己这么以为。
毕竟,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伸手探了探萧落木鼻息。
萧落木的呼吸虽然急促,却依然有规律。
幸好,这不是致命的毒。
那另一个呢?
白石走向了青年。
青年似乎饮下了太多毒酒,僵硬的笑脸逐渐变得紫黑。
白石急忙伸出二指搭上他的手腕。
然而就在那一刻,白石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笑的人未必真的想笑,可是想笑的人,迟早都会笑。
正如萧落木此时笑得够开心,可是他却未必想笑。
而高大的青年的确想笑,所以他真的笑了出来。
青年充满力量的手迅速地捏住了白石的手腕。
而另一只铁拳已经结实地落在了白石的额头。
白石终于认识了青年的朋友。
昏厥是什么样的感受?
白石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会有知道的一天。
如同中了病无药的毒,头痛欲裂;又像饮了生亦欢的酒,亦真亦幻。
就在白石失去意识前的一秒钟,他望了望萧落木。
他看到了萧落木的眼角竟然也传来了一丝笑意。
也许,那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