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昼 叶鸣蝉的愤怒(2/2)
绝不是。
虽然,他分明地感到了,从尾巴传来的那一股剧痛。
他的身躯僵直,却弯不了腰。
他的血液倒流,却抬不起头。
因为他只是一条鱼。
一条被人倒提在手中的鱼。
可是,即便是鱼,也会有恐惧。
然而却不同于人的恐惧。
在恐惧面前,再脆弱的鱼,也至少会做一件事。
白石甩了甩尾巴。
他的身体,居然意外地垂直落下。
跌入了滚烫的黄沙。
不。
黄沙居然是冰凉的。
凉得如同少女的手,抚摸着白石的每一片鳞甲。
不。
那也不是黄沙。
而是蓝海。
蓝得仿佛像荷影昨夜的眼眸。
白石干枯的肌肤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无尽的活力。
他睁开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一切镜花水月,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他呆住了。
不知何时,更不知为何,他的手中紧紧握着胡衙役的铁棒,刺穿了叶鸣蝉的肩,惊讶了萧落木的眼,更迷茫了他自己的脸。
而这翻天覆地的一切,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偏偏来得及凝固了萧落木尚在空中的手,恰恰赶得上堵住了风化柳仍是半张的口,更是刚刚够时间截住了叶鸣蝉致命一击的拳头。
叶鸣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伤口,通红的眼中写满了愤怒与不信。
他大吼了一声,提起了另一只拳头。
然而,那只手却又瞬间软软垂下,仿佛丧失了一切力量。
白石惊讶地抬起了头。
血,从叶鸣蝉的嘴角流出。
光,从叶鸣蝉的瞳孔流逝。
也许一切,都是因为,那把插在叶鸣蝉头上的扇子!
一把漆黑的扇子!
扇子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握着扇子的手!
更可怕的是手握扇子,以诡异的姿势倒立在叶鸣蝉头顶的风化柳!
叶鸣蝉的声音断断续续:“风,风化柳,你,你……”
风化柳的表情异常的肃穆。
肃穆得有些让人恐惧。
他淡淡道:“沆瀣一气唯一的破绽,就在头顶,对不对?”
叶鸣蝉没有开口。
他也许再也开不了口。
风化柳的身影翩然飘落。
“叶捕头,我早已怀疑你了。只不过,我实在没有赢你的把握罢了。”
叶鸣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喉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咕哝,似是不甘的低吼,却又似是绝望的叹息。
叶鸣蝉跪倒在地,衰弱已极,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
“你们…不要忘了…一件事…”
“哦?”风化柳的眉头微微一皱,他轻轻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叶鸣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突然,叶鸣蝉狠狠地瞪大了双眼,仿佛把心中的那股凶悍刹那间化为了他无尽的生命力:“你们不要忘了,老子才是本镇第一高手!”
巨大的吼声在狭小的石洞内激荡回旋,竟仿佛凝成了一把把利刃,刮破了风化柳的衣衫,又聚成了一柄柄大锤,敲击着风化柳的胸膛。
就在那一瞬间,叶鸣蝉高大的身影猛然站起,鲜血兀自从他的额头不住地流下,可是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转瞬之间,他的手已挟着风雷般的呼啸,挥向了风化柳的胸口。
风化柳已无退路。
他也不需要退路。
他知道叶鸣蝉有一双铁一般的手。
可是他更知道,那并不是真的铁手。
所以,他挥出了手中的铁扇。
然而在下一刻,他就明白,他错了。
这世上真的有人的手,是比铁还硬的手。
比如说叶鸣蝉的手。
在那沉闷的声响过后,风化柳的脊背狠狠地撞上了山洞。
他碎裂的衣衫下,左臂上奇特的刺青流淌着浑浊的血,竟是狼狈至极。
叶鸣蝉纵声大笑,顺着这一掌之势,隐没在了洞口外,再也看不到踪迹。
风化柳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慢慢地抹去了嘴角的血渍,脸色失望之极。
他转头望向了白石:“可惜…”
然而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他看到了白石脸上的表情。
白石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叶鸣蝉是生还是死,甚至究竟是不是还在这里。他竟然只是愣愣地望着萧落木,脸上写满了惊疑。
那萧落木呢?
风化柳的眉头紧锁,又偏了偏头。
他心中竟是一沉。
如果白石的表情不过是奇异,那萧落木的样子已然称得上奇诡。他修长的手指凝在半空,却是不住的颤动,仿佛已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他的双眼涣散而空灵,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看着什么,抑或是没有在看着什么。似乎此时此刻,那个飘逸洒脱的灵魂,已不愿被束缚在这具朝不保夕的躯体。
白石终于如梦初醒。
“萧兄?”
萧落木没有说话。
白石缓缓走近。
“萧兄?”
萧落木依然没有说话。
白石死死地盯着萧落木的双眼。
渐渐地。
渐渐地。
他看到了。
他分明地看到了。
白石从萧落木的双眼中,看出了一种奇特的感情。
白石猛然打了个冷战。
不,不是一种,而是十种,百种,千种!
无数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在瞳孔中那一片无尽虚空里混合、交融、发酵,最后竟酿成了一谭毒酒,泼在白石的眼前。
转啊转。
转啊转。
转得白石惊慌失措。
转得白石毛骨悚然。
突然,萧落木的嘴微微咧了咧。
他的口中喷出了一道黑血。
他的眼中却只剩下了一片苍白。
他的头重重地跌落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在洞中回响,久久没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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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见到叶捕头了么?”
矮胖的裁缝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只看到白石脸上隐不去的一片怅然。
“没看见。”裁缝眯缝的双眼里尽是不满。
“是么?”白石沉默了片刻,“如果你看到了,记得来衙门报官。”
“知道了。”裁缝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白石机械地转过身,走向了门外。
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了头,目光瞬间扫遍了整个铺面。
裁缝皱了皱眉:“怎么?”
“叶捕头出什么事了,你不想知道么?”
裁缝笑了:“我只是个裁缝。”
白石踱了两步,来到了一堆布匹旁边。
他伸出手,擦拭着布上的灰尘:“看来你的生意不太好。”
“这个世道,还有什么好做的生意?”裁缝淡淡道。
“既然这样,”白石轻轻摩挲着花布上的片片殷红,“我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如何?”
裁缝却笑了,他望着白石身上的差衣:“差爷要要的话,拿去便是了。”
白石摇了摇头:“只可惜,我白石从来没有不问自取的习惯。”
“你已然问过,”裁缝淡淡道,“而我也已然答允。又怎么会是不问自取呢?”
白石放下了花布,一步步走到了裁缝的面前。
他的眼神渐渐森然:“我既然要拿裁缝的东西,只怕,还是要问裁缝本人比较好。”
“我说了,我就是裁缝。”裁缝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了些许不安。
“是么?”白石猛然抓起了裁缝的手。
那双老茧密布,却苍劲有力的手。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裁缝,会有这样的手。”
“哦?”裁缝没有丝毫的慌乱,却伸出了一个指头,“那你又有没有见过一个车夫,会有那样的脸?”
白石顺着裁缝的手望去。
路边的马车上,长须白面的车夫,竟在不住地冷笑,显然注视他们已久。
“这可就麻烦了,”白石叹了口气,“一个假裁缝,一个假车夫,你说我是先顾哪一头好呢?”
“他是不是车夫,并不重要,我是不是裁缝,也不重要。”裁缝再次眯起了眼睛,“重要的是,差爷你,究竟是不是捕快?”
白石愣了一愣:“我是不是捕快,你跟着我去衙门不就知道?”
裁缝却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那倒不用,我现在就知道你绝不是一个捕快。”
“为什么?”
“因为一个死人,是做不成捕快的。”
裁缝的另一只手突然拍向了白石的胸膛。
然而他的手腕却在一瞬间被白石死死扼住。
白石叹了口气:“看来你这双手不但粗得做不了裁缝,而且慢得连人也杀不了。”
裁缝狡黠的挤了挤眼睛:“杀人的手,未必是够快的手。”
“哦?”
“你知不知道,够多的手,也一样杀得了人?”
白石奇道:“这么说,你有三只手?”
“我一个人当然只有两只手,”裁缝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我有两个人呢?”
白石心中一动。
他突然听到了背后那若有若无的破空之声。
白石只得放开了裁缝的手,侧身闪过。
三片树叶擦过了白石的脸颊,又狠狠钉在了墙板上,粉身碎骨。
裁缝哈哈大笑:“多谢相助!”
他猛然撞开了身后的墙,刹那间在后巷消失不见。
车夫冷哼一声,随手又射出几片树叶,反身几个起落,也无影无踪。
白石略一踟蹰,便从后巷追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踏出墙洞的那一瞬间,他呆住了。
后巷,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市集。
沽酒的汉子矗立在酒桶之后,声高气粗。
售鸡的小伙蹲坐在竹笼一旁,挤眉弄眼。
献艺的师傅纵跃在火盆边缘,大汗淋漓。
卖菜的老农委顿在担子中间,无精打采。
白石在人群中一步步的走去。
剃头摊子、糖球摊子、馒头摊子...
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甚至没有人看得到他,他仿佛只是一个游离在尘世之外的幻影,不属于这个市集,而市集,更不属于他。
突然,白石的脚步停住了。
他呆呆地站在市集中央。
他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一丝不安。
而这一丝不安,逐渐地氤氲,扩大,飘散,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侵入了他的四肢九窍,最后把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发丝,都填得剩不下一点缝隙。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白石抬起了头。
灰蒙的天空在他的眼前竟开始不住地旋转。
转啊转。
转啊转。
转得白石心烦欲呕。
转得白石神迷意乱。
他实在忍受不住。
他张开了口。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渺虚幻,宛若来自遥远的天边。
“各位乡亲,你们...”
突然他的声音也停住了。
因为在他张口的那一刹那,喧嚣的市集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白实侧耳聆听,竟然连一丝呼吸也没有。
白石张皇四顾。
然而,这却让他的头目一阵眩晕。
就算这些日子经历了生与死,地狱与天堂,他依然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十余个小贩,居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白石,那眼神中的敌意,仿佛在盯着一个来自异界的怪物。
白石的眼前有一些模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马上晕厥。
而这一口气,也让他的眼睛再度明亮。
可是,他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更明亮的眼睛,自然就看得更清楚。
而当他看清楚的那一刻,他的头脑中蓦然升腾起一片白色的水雾。
他分明地看到,那十余张脸,竟然有着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表情,甚至是同样的眼神!
那些漂浮在水雾中的诡异的脸,竟在同一时间,向着白石狞笑,不住地狞笑,仿佛天塌地陷,放出了九天十地中,无穷无尽的鬼怪。那笑声越来越远,直到水雾渐渐散去,只留下了白石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裁缝,没有过车夫,没有过小贩,甚至没有过市集一般。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明白了一句话。
一句瞎子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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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风化柳站在衙门口,手中缓缓摇动着折扇。
“我回来了。”白石竟有着一丝落寞。
“没能找到叶鸣蝉么?”
“没有。”白石机械地摇了摇头。
风化柳的声音冰冷如雪:“那你回去吧。”
“他们怎样?”
“萧落木和胡衙役我自会照看,无须你担心。”
突然白石打断了风化柳的话:“那么,黎大人呢?”
“哦?”风化柳不禁有些意外。
“我要见黎大人。”白石的话斩钉截铁。
“黎大人自然是在洞中,”风化柳略一沉吟。“你要见他,便自己去吧。”
白石缓缓向后园走去。
而风化柳就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天际,不知所思何事。
当白石和风化柳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他停住了。
他突然转过了头,注视着风化柳清瘦的侧脸。
“怎么了?”风化柳从脖子到眼角,一动未动。
甚至白石没有看见,他的嘴,究竟到底有没有张开过。
“听说风师爷来这个镇子已经很久了。”
“我退出江湖三年,”风化柳平静如水,“就在这个镇子呆了三年。”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镇子。”
“没错。”
“为什么?”
“因为这个镇子足够无趣,”风化柳淡淡道,“而一个金盆洗手的人,恰恰需要这么一个无趣的镇子。”
“哦?是么?”白石挑了挑眉毛,“可是萧落木说过,这个镇子已经越来越有趣了。”
“有趣,那是对他们江湖中人说的。”风化柳终于瞟了一眼白石,又缓缓把眼神移了开去,“可惜,我已不是。”
“那么,对黎大人呢?”
风化柳对这个问题似乎毫无兴趣:“你亲口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白石沉默了。
他又凝视了片刻风化柳那僵硬的面孔,终于拔腿离去。
风化柳的周身竟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究竟还是不是真正的风化柳?
是不是那个,从人屠手中救了他一命的风化柳?
黎大人在洞中佝偻的身影打断了白石的思绪。
他的双脚,仿佛已被死死地钉在那里,落地生根,从来没有离开过。而他的手,依旧在那几个血红的字上不住地摩挲。
白石轻轻地走近了几步:“黎大人?”
黎大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只是在喃喃自语:“无可奈何花落去…无可奈何…花落去…”。
白石把嘴凑近了黎大人的耳边:“黎大人?”
黎大人恍若梦醒,他转过了头,却让白石心中一惊。
不过是数日不见,黎大人干枯的眼窝已深深陷入了头颅中,宛若炼狱中的饿鬼。
白石定了定神:“它死了。”
黎大人浑浊的眼睛露出了一点微光。
“谁死了?”
“镇子。”白石的话仿佛千斤般沉重,“这个镇子死了。”
“你,都看到了?”黎大人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我都看到了。”白石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些可怕的景象,“现在的镇子里,已经没有一个镇民了。在裁缝铺,在车夫家,在每一个屋子里面,我都找到了不止一具尸体。他们,全都被替换了。”
黎大人又沉默了。
他转过头,望着石壁,未发一言。
“你是本镇的县令,”白石接着道,“你,不应该不知道的。”
黎大人长叹了一口气,半是羞愧,半是绝望:“我的确知道。”
“那,他们是因何而来?”白石步步紧逼,“他们,又是因何而死?”
黎大人蹒跚着挪了两步。
他的手无力地搭上了石壁。
“他们,是因它而来;也是因它而死。”
“哦?”白石满面疑惑。
“时至今日,我不得不告诉你。”黎大人望着那句诗,渐渐变得满面痴迷,“留下这句诗的,便是飞天狐狸!”
白石回忆起了萧落木的话:“二十三年前,绝迹江湖的飞天狐狸?”
“没错,”黎大人干枯的手指,顺着那七个字的笔画缓缓游移,“传说中,这是飞天狐狸唯一留下的线索。只要掌握了这七个字的秘密,就能在每年的立冬之夜,让那笔宝藏重见天日。”
白石的脸色一沉,哼了一声:“那么,你要的也是那笔宝藏?”
“宝藏?”黎大人突然笑了。
那笑声,竟愈来愈凄凉,愈来愈萧索,最后竟化为了呜咽和悲鸣。
“我要的,不过是我的命。”
白石愕然:“你的命?”
黎大人仿佛已然神智混乱,他不停地用额头和双手拍打着石壁。一道道血痕和七个血红的大字混为一体,再难分离。
“两天了,只有两天便要立冬了,”黎大人不住的胡言乱语,“圣上,绝饶不过我。”
白石心中又是一惊:“圣上?难道说你…你是…”
突然,黎大人停住了。
他的身体僵直在半空,仿佛一座朽木雕成的人像,一动不动。
然而,又仿佛有什么神灵赐予了这座雕像生命与活力,让它不停地的生长,饱满,充实,最后又在这具躯壳中灌满了坚韧的魂魄,化为了一个饱经风霜的睿智老者。
黎大人昂起了头,他仿佛突然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究竟从何而来,又究竟为何而去。他眼中的混乱与迷惑一扫而空,居然现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坚毅与果敢:“不错!我便是皇上特命的密使,来此地调查二十三年前被劫走的贡品。我已向皇上立下军令,若是不能功成,便献上此头!”
白石惊得张口结舌。
“我甫一踏入镇子,便已发现杀机四伏。各路高手互相杀戮,就连我的随从,也都死于人间八苦之手;我本想以这残破之躯诱敌在前,大内第一高手叶鸣蝉黄雀在后,却万万没想到…”黎大人脸上一片黯然:“万万没想到,叶鸣蝉竟也见财起意,悍然叛走…只怕,我孤掌难鸣,再难为圣上分忧…”
黎大人仰天长叹一口气,却向白石挥了挥手:“你走吧,要为这个镇子陪葬,我一人足够。”
然而白石却一言未发。
他甚至也一动未动。
然而片刻之间,他的脸上竟闪过了几十种复杂难解的感情。
那感情中,有着对荷影的愧疚,有着对叶鸣蝉的愤怒,有着对镇民的怜悯,更平添了对黎大人的敬重。这些感情,仿佛在争夺着对白石大脑的控制,无尽无止,至死方休。
然而,再狂的飓风也终会停止,再猛的浪涛也终会平息,白石的感情终在出其不意的一瞬间定格,渐渐化为实体,将白石的脸塑得无比坚定。
他笑了笑,从容而无谓:“既然尚有两日,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我们?”这次轮到黎大人愣了愣,旋即又放声大笑,“你有这份心意足够,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黎大人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七个字实在有着太可怕的魔性,就连我也差点不能自拔,又怎能让你也堕入这诱惑之中?”
白石默默地抬起了头。
他望向了那七个字。
无可奈何花落去。
无可奈何。
花落去。
白石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近得让他的鼻尖已然感受到了石壁的冷漠。
然而,无论他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那一笔一划,都仿佛丑陋的蜈蚣,又好似蠕动的蛆虫,亦极似石壁的伤疤,引动着白石的胃,让白石恶心欲呕。
“是么?”白石紧紧地皱着眉头,“这七个字,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副毫无意义的图画罢了。”
等等。
等等…
图画?
图画!
白石突然觉得,他的脑海中突然被一束莫名的光映得雪亮。那道光从他的双眼中直射而出,投射在那七个大字上。它们仿佛具有着无穷的魔力,让那歪曲倾斜的笔画一个个仿佛被从无尽的沉睡中唤醒,扭动着,雀跃着,离开了他们本应坚守的位置,却不顾一切的首尾相连,钻入了白石的脑中!
那已不再是七个晦涩的大字!
而是一幅清晰分明的!
地图!
白石猛然转过了头!
他看得分明!
在黎大人的眼里!
闪烁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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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汤,还合你的胃口么?”
荷影似乎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面前的粥,眼角却偷偷地瞟着白石。
“当然。”白石笑了笑,“不然,我会喝得一滴不剩么?”
“那就好。”荷影笑靥如花。
荷影伸出了玉手,想要收走白石面前的碗筷,却被白石一把抓住。
“怎么…”荷影满面飞红。
“我们走吧。”
荷影愣了愣,没有说话。
白石的眼神却是异常的严肃:“过了立冬,我们就走吧。”
“过了立冬?”荷影笑了,“好啊。”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我又何必知道呢?”荷影淡淡笑着,“你想走,我便陪你一起走。”
白石也笑了。
笑的那样开心。
笑得那样灿烂。
笑的那样自由。
他紧握着荷影的手。
他抚摸着荷影的发。
他凝望着荷影的眼睛。
仿佛那是一片星空。
最美的星空。
他看着群星此起彼落。
他看着群星交相辉映。
他看着群星忽暗忽明。
他愿意,就这一辈子沉睡在这里。
永远不醒。
永远。
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