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零、咸丰五年的黑暗六·一九(2/2)
就在你不由自主地,本能地,往家里院子后退的时候;一个几乎站在奔马上的官兵大喊着向你冲来,可是背景声太大了,你听不清他喊些什么。直到你们擦身而过时,你听到他喊的是:“跑!快跑!黄,黄河,黄河来了!”
你回头向西望去,黑色的地平线腾空而起;一抱粗的大树,像牙签一样,被整排整排地齐齐折断;村头的大石头碾子,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若积木块般,被抛向高高的天空,若慢镜头一般,慢慢向你飘来。
在最后一刻,你也许还看见了,那黑色的巨浪里,翻腾着房梁、轿子、门板,起伏着死牛、死马,还有无数面目狰狞的人类尸体......
它更像是,远古蛮荒时代,一场声势浩大的,给海龙王的一场黑暗血祭!
铜瓦厢决堤后,黄河之水奔涌而出肆意漫流,主要朝东北方奔腾,夺大清河入渤海(入海口位于今天山东东营市黄河口镇);而在更多的地方,洪水并没有形成清晰的河身;以至于,鲁北灾区的水面,南北竟宽达数百里。
大半个山东,都被卷入这场无边无际的浩劫之中。
骤然听到这样的大噩耗,每个人都沉默了,久久没人出声。
半晌,何卓人的后续汇报声,才打破屋子里的沉静。
何卓人:幼鸣,诸位,鲁南巡防支队的急报中,还专门提到了一点;黄河滔滔下注,由寿张、东阿、阳谷等县联界处之张秋镇、阿城一带,串过运河,沿着运河河道向南北两个方向漫溢;水势异常汹涌,运河两岸堤埝,很多地段都给冲垮漫塌了。同时,主流顺势向东,漫入大清河;原来又低又平的大清河之水,猛涨到高过崖岸一丈开外;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清河,已经不是一条河了,而是汪洋洋的看不到边的一个新湖泊。菏泽、濮阳以下,寿张、东阿以上,尽遭淹没,放眼都是一片泽国。其他如东平、汶上、平阴、茌平、长清、肥城、齐河、历城、济阳、齐东、惠民、滨州、蒲台、利津等州县,凡系运河及大清河所经之地,都没能幸免,均被波及了。嗯,这里有一个主要原因,六月下旬至七月初旬,河南、山东两省,连日大雨如注,泰山等鲁中山地,各路小河支流,好多原本都是注入运河及大清河的,然后流入大海的。现在,都因为更高水位的黄河外水顶托,山上下来的洪水,和本地降雨,皆无路宣泄,无处可去,都平地起湖了;所以,哪怕是距新黄河较远之处的运河两边,从微山湖到临清,亦形成了大面积的内涝泛滥。黄水由曹濮归大清河入海,历经五府二十余州县。不仅仅是鲁西北遭灾,鲁西南诸府,也未能逃过这一劫,均沦为内涝重灾区了。
杨孟晗:这受灾的面积这么大,朝庭有什么行动没有?
何卓人:到目前还没有;朝庭邸报上,也没有相关消息。
也是,这里是我大清唉!
你咋这么实在涅?
刚才,杨孟晗也是按后世思维习惯,顺嘴一问;喝喝,我大清才没有重大灾情应急反应机制呐。嗯,地方官员能及时把消息,毫无隐瞒地报到四九城,就算有良心的了;困在水中的老百姓,你就自求多福吧。
何卓人:其他人有没有参与救灾,我们不知道;但我卫国军之后勤特别支队、鲁南支队、胶东支队,自动按照我军军事条例相关规定;已经全力投入抗洪抢险救援,力所能及地营救被困水中的当地百姓。嗯,幼鸣,我们的人手,就这么多,力量是很有限的......
方子詹叹口气:卓人刚才讲述的这般情形,与史书上记载的,几次黄河大改道,几乎毫无二致啊;说不定,就此缺口一破,黄河真就要彻底改道北流了啊。
袁翔甫:就是朝庭想把它堵回来,也没那么容易吧?
方子詹:恐怕都没什么可能了;黄河本身就是地上悬河,缺口从上往下冲,肯定是越冲口子越大的;刚才卓人说了,缺口十多天时,是一百七八十丈;现在呢?又过去这么多天,也许,说不定现在,两百七八十丈都不止了。
何卓人:中原人,还旱鸭子多;除掉河边人家,也没几条船;这一场大水灾,还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唉,水火最无情啊。
二阿哥孟曦也被刺激到了,喃喃地说道:自北宋从靖康之变之后,中国的经济中心,就变成了东南诸省;沟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也一跃成为中国最繁忙的“黄金水道”。以我朝为例,每年北上南下的漕运船,约六七千艘;最多时,可到一万艘;平均每年运输的漕粮达400万石,供京师驻军和皇室百官食用。可以说,运河漕运是维系国家生存的命脉,运河沿线的城市,也因来往不断的漕运船,商业逐步繁盛起来。山东经济最发达的地方是大运河沿线的德州、临清、聊城、济宁、枣庄。可是,这黄河一改道,由于黄河水的含沙量极大,“一石水,六斗泥”呐;所以,就是入冬后,洪水退却之后,必然出现大量良田严重沙化、盐碱化;一时半会,好多年,根本没有办法种植粮食了;老百姓即使有一万个舍不得,也不得不暂时废弃了,背井离乡了;大好的鲁北粮仓,变成贫瘠荒原了。嗯,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以来,这历朝历代,每年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维护、疏浚的大运河;说不定,这一下子,恐怕也被淤死了,也要一朝废弃了吧?
残酷的事实是,让二阿哥不幸而言中了!
咸丰五年之黄河的改道,直接让德州、临清、聊城变成了黄泛区,济宁以北的河段因洪水侵扰,完全阻塞,无法通行。
加上我大清正忙于镇压太平天国呐;无力无暇治理运河,漕运逐渐就变成了海运。大运河漕运的衰落,也直接导致周边地区经济衰落。曾经号称“天都之肘腋”的聊城和“繁华压两京”的临清,经济大幅度衰退。
资料记载,“运道浅阻,日甚一日,河运遂停。停运之后,河身日渐浅涸,仅东昌(聊城)、临清间有小舟来往,商业大受影响。”
后来,我大清也被迫完全放弃了漕运政策,京杭大运河漕运的功能完全丧失,因漕运而兴盛的临清、德州、聊城等地经济形势全面恶化,基本上见不到商业河港城市的影子了;“满目劫灰,元气不复”。
杨孟晗:如果黄河彻底改道,后续的影响,恐怕还会更大、更深远;嗯,也就是现在,还一时无法估计、预料而已;但可以肯定,后面光景不会乐观的。我还担心,这恐怕仅仅是一个连续灾难的开始。嗯,黄河改道与一般的自然灾害,有非常大的不同之处;一般的自然灾害,大多是一次性或间歇性的,灾民尚有喘息与休养生息的机会。而黄河改道,就不一样了;下游千里新河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自动完成的。它要经过若干年的水流冲刷,和人工的走向约束与疏导,才能形成新的稳定的河道。这新下游千里河道,那会一蹴而就噢!我大清朝庭,喝喝,现在怕是既没那个财力,也没那个精力,管这件“闲事”了,只能任其放任自流了。所以,以后很长时间内,黄河下游,必定一雨则涝、无雨则旱;会来来回回的,折腾山东百姓很多年的。
方子詹:嗯,历史上,都有类似的改道记载;一旦黄河漫流,随意摆动;很容易形成大面积的“黄泛区”。那样,老百姓的苦日子,就没完没了了;黄河洪水的到来,不仅威胁人们的生命安全,还将所到之处,重新给你涂抹一遍;嗯,说是改天换地,也不为过。黄河洪水所携带的泥沙,还会在平地上,留下了大片泛滥后的沙地、沙丘和岗地、洼地。唉,黄河此次改道,洪水之后,原来的天然河流和灌溉沟渠,还能剩下来几条啊。
大家越听越头大了;觉得这救灾救灾,还越救越严重,还越救事越大;越救越难救,越救越没得救了。
杨孟晗听了后,无语地点点头;黄河改道给山东造成的灾荒,时间长、范围大、程度深,甚至会逐年加重。朝庭是无力管的,各地地方政府,小范围的治理;和老百姓家门口自救似的围堰,是无法遏制滔滔黄水的。治理黄河,需要动用全社会的整体力量,长时间的共同努力,才有可能见效。
山东沿黄数百万民众,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有史家曾这样记录道:“居无一椽之覆,食无一宿之储”,“毙于饥犹毙于水”。他们为了生存,或流离他乡,或沦为“盗贼”,由此酿成了咸、同年间,屡扑屡起的山东民变。
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活不下去了,谁也别来,拿道德说事了!
方子詹叹口气:诸位,黄河改道,给山东带来的,恐怕不光是眼面前的水灾啊;肯定还会有伴生的旱灾和蝗灾。因为黄水所经之处,形成大面积的冲击型河滩淤沙滩地,和积水洼地;这种环境,这可是蝗虫孽生的温床啊,极利于蝗虫的繁殖和生长;一旦天气干旱,必是飞蝗漫天;由此造成的蝗灾,将来也会年复一年,生生不息的,后果极为严重的。而且,蝗灾一起,威胁的还不止山东一省呐,蝗虫往哪儿飞,真不知道啊。
子詹兄是诸位的老大哥,他的眼光,还看得更远、更宏观一些。但也把大家说得心里更加沉重,更加拔凉拔凉的了。
何卓人:嗯,幼鸣,诸位,改道之前,黄河是阻止太平军和捻军,北进、东进的一道天险,也是清军防守的重点。改道前,尽管捻军在黄河以南的苏北、皖北、豫东一带活动频繁,但山东南边诸县皆在黄河以北,兵民晏如,逍遥河上,恃以为固。可是,现在天险没有了,以后,太平军、捻子往来,就像进菜园门那么容易了。河南、山东连为一体之后,北方几路太平军、捻军,说不定也有可能会连成一体了。
众人更加垂头丧气了,特么的,你何卓人就别再乌鸦嘴了;还嫌坏消息,不够多咪!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是偶尔叹口气;这灾害太大了,大到超过所有人的心理承受范围;谁都是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弱小,非常非常的无力......
杨孟晗沉默好一阵子,后来,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段,有些没头没脑地的一席话:
唉,也许吧,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大中华东部的海岸线,极有可能,大致在燕山、太行山、嵩山、大别山、黄山一线。
比现在的海岸线位置,说不定要往里后退个,大约一、两千里呐。山东那时,都有可能,只是海上一大片的孤岛而已。现在中原的广袤平原,或许那时,还在水底下呐;或者是,时隐时现的浅滩沼泽地吧。
就是由于,黄河、淮河、海河三大水系,年复一年的,从蛮荒一直忙乎到现在,不停地从上游挟带泥沙,不断冲积;千万年下来,逐步行成中原大地现今的模样的。
这其中,又以黄河贡献最大。所以说,黄河,她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的呀。
可是,也许,她老人家也是,一个霸道蛮横不讲理的,把儿子往死里练的英雄虎妈!
摊上虎妈了,我大中华儿女,是笑呢?
还是仰天长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