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龙肉宴席(2/2)
白鹿大王何止对楚王感恩戴德,他自问自己除了贪念珍馐并无过失,取三城之地有私念,也有重建苗人家园的意思,否则苗地三十万人为何能起兵五万?
区区五万人马,能取三城之地,又如何坚守?白鹿大王自问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他只身赴宴,想让楚王消气,楚王消气了,苗人便不用给自己陪葬。
楚王非但不杀他,还赐他四城之地,拜征西将军,这是何等的殊荣?白鹿大王心甘情愿臣服,如苗所言,楚王有王天下之才,用人不论出身,天下还有谁?
只有熊冉,苗位列三公,莒臣为镇西将军,他如今为征西将军,三人皆是苗人。
苗心里何曾不感慨,熊冉举贤任能不问出身贵贱,所以楚地人才辈出;熊冉上礼黎天子,下察民心,所以楚地民心所向,砥砺一心;熊冉内定叛乱,外拒强敌,开疆拓土,所以楚地广千里,物阜民丰。
如此之人,可以治国,可以王天下。
木尔精于算计,权衡之下,忽然觉得比起楚王,自己这个纵横圣人似乎徒有虚名。
纵横之术是臣术,帝王权术是王术,本就有高下之分。
只有莒臣冷眼看待白鹿大王,显然还对儿时受辱之事耿耿于怀。一想到要与白鹿大王共事,莒臣如鲠在喉。他在楚国孤立无援,两头讨不到好,楚人认为他是苗人出身,所以刻意疏远;苗人认为他叛敌求荣,所以冷眼相待。
这些莒臣可以不在乎,他向来行事不要人说。但眼下三苗彻底归顺,他又该以何身份存在呢?是楚人,还是苗人?
莒臣就像一叶飘荡在沅水里的小舟,东侧是楚,西侧是苗,他始终不能靠岸。眼下三苗彻底归顺,原本飘荡的小舟只能夹缝求生。
得楚王应允,白鹿大王双臂托着龙肉宴席回凤凰城。这顿龙肉宴席,浪费了该遭天谴。
白鹿大王一人独享龙肉宴席,越吃越觉得没滋味,总觉得这人间珍馐吃着吃着就不香了。
吃这顿龙肉宴席是有代价的,明日他就要奔赴百越之地平叛百越作乱。
苗乱兵不血刃平定,又可以借苗人之手平百越,征西将军又得以补缺,一石三鸟。
熊冉如何心情不好?起初他还在思索如何平乱,若是强行破城,薛缺所为便是前车之鉴。
三苗叛乱,百越叛乱,烦心事太对了。
三苗,百越。百越,三苗?熊冉似乎抓到了一个点,于是这才临时起意,拜白鹿大王为征西将军,区区四城之地,他还是舍得的。权衡利弊,四城之地换内乱平定,这一子,妙不可言。
攘外必先安内,一国不治,如何王天下。
三苗叛乱永绝后患,百越又难翻腾多大水花?
眼下熊冉忧虑的是大将军夫错、镇南将军侯川、征南将军杜若三人,都是他看中的将才,不容有失。
离夫错、杜若入南蛮已经叙旧,侯川五万人入南蛮如同人间蒸发,音讯全无,熊冉不敢再轻易派人入南蛮,只奢望侯川无碍,能顺利归来。
伐枳一战楚国折损二十万人马却功亏一篑,熊冉无暇顾及,只得再等时机。秋收将至,又是一个丰年,楚国存粮可供五十万大军十年消耗。
“请木师议事。”
木尔面见楚王,问:“大王召见,是为伐枳一事?”
熊冉点头说道:“还是木师知我心意,此番伐枳,劳民伤财,二十万大军折损,是孤一意孤行了。”
先前熊冉执意伐枳,木尔劝说无果,只得先使綦国,再使宋国。本以为梁州小国不费吹灰之力,不想二十万大军连同诸位大将都受挫。他实在是低估了枳人的决心,又后悔不听木师所言。
“王,梁州素来少与天下八州往来,自成一脉,所以能败其军,不能败其民。”木尔一言,替熊冉解了惑。
梁州有山水为天然屏障,楚伐枳,要过武陵群山,山高水险;宋伐綦,须过秦岭,借道孟焦,再越巫山,涉江水,难度更甚;胡塞、羌、犬戎与蜀又隔大漠崇山,诸邦擅骑射,不擅步战,劳师以远不可入梁州。
“木师以为如何?”熊冉问。
熊冉问的,自然是如何处理枳国。攻,攻不下;不攻,盐水泉盐之利又不舍得。
木尔回答道:“臣以为,南拒百越,西安梁州,东坐观吴越内耗,等待时机北定中原。”
南拒百越,百越之地楚国取其三分;昔年吴国两位公子分家又取了百越两分,这才有了吴越两国;如今百越之地已经退缩到南岭以南,可以暂且停下征伐步伐。
征西将军白鹿大王已经领兵平定南岭以北百越之乱去了。木尔与苗都认为恩威并施,然后教化,化百越人为楚人,化百越之地为楚地。
西安梁州,梁州三国,地僻国穷,虽有盐水泉盐之利,却少沃土肥田。伐枳之战的后果便是枳地可以征服,枳民却不会臣服。如今宋将韩泽领命继续在征伐綦国,綦国乡勇义军自发抵挡外人,宋军处处吃瘪,劳师远征,久战必败。
比起王霸大业,区区一州之地不值得兴师动众。博弈天下,大局为重,小局为轻。
吴越两国同出一脉,以姚为姓。黎先王在时,吴王飒伐百越,得百越两分。吴王飒膝下两子公子乃素与公子由生夺嫡,以会稽山为界,会稽以北为吴,以南为越。
吴王乃素与越王由生本是一母同胞,却连年征伐不已,最后越将淳于期困吴王乃素于会稽。吴王乃素回国不久一命呜呼,流苏即位,吴越两国大战越演越烈。
两国相争,熊冉恨不得火上浇油,楚国与吴越少有战事。
至于王霸之业,木尔曾言能王天下者唯有楚宋。
宋骁十子子子无能,如今宋骁已到垂暮之年,只需要等了。
“木师,我听闻宋公子谦修有德。”熊冉说出心中忧虑。
“王,树荫之下,树苗如何生长?”木尔反问。
宋骁是参天大树,膝下十子除了已死三子,余下七子子子根基深厚,比起七子,谦修不过是破土之苗。
熊冉会意一笑,就等自己敬爱的老丈人入土为安了,到时候他定然要赠一分大礼。
“宋有天下首胜圣邹先生,木师怎么看?”熊冉问。
“邹固有大才不假,却当不上首圣名头。”木尔摇头说道。
“此话何解?”熊冉问。
“邹固师从子丑,习仁义之学,又半途而废习纵横之术,虽说宋骁尊为圣人,天下尊为首圣,谁又认可?”木尔答道。
“孤听说邹固有洪钟长鸣,圣人讲学天道意象。”熊冉又说。
“苗圣有五谷生长,百草繁荣,岂非天地意象?”木尔答道,“王可以撞钟,木尔亦有意象。”
熊冉点头说道:“孤知晓木师不在意这些虚名,有木师辅佐,孤之幸也。”
“王,枳地有两位人质,打算如何处置?”木尔问。
两位人质,正是莒臣虏回来的荆琦君与秦孟亭,如今押解在郢都。
据莒臣所言秦孟亭虽说恰好及冠却有帅才,江城之战便是此人坐镇军中。熊冉有爱才之心,不论出身,不论国别,能为他做事便是人才。
余下那女将荆琦君更是让熊冉刮目相看,头一次听说女子上阵,战场风采不输男儿。
处死,熊冉不舍得,死了就没有价值了。
归还枳国?一个江望舒便让楚军折戟沉沙,再出一个江望舒又该如何?
熊冉说道:“能劝降,劝之;不能,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