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塞上牧羊(2/2)
“马尿喝多了?”
众人七嘴八舌,脸色一半惋惜,一半庆幸。
“好酒,”夏侯老伯解下酒囊,又痛饮一口,赞叹一声,又把酒囊扬了扬,问珏,“赏一口酒,喝否?”
众人哈哈大笑,珏憋红了脸,接过酒囊,抿了一小口,辣得咧开嘴呼气。
围观的牧户觉得索然无味各自散去,毕竟热闹只是一时,放牧一时也耽搁不得。于是夏侯老伯家只余下云歌、云朵兄妹与珏三人。
“昨晚你怕不怕?”云朵小声问。
珏还没来得及开口,云歌先说道:“大丈夫生天地间,岂能说怕。”
珏这两年个子疯长,依旧低了云歌一个头,他抬头望着云歌,说道:“我想当君子。”
云歌不以为意,叮嘱云朵早些回家,他赶着去牧羊。
等云歌走远了,夏侯老伯问:“为何要当君子?”
云朵知晓夏侯老伯与老羊倌欧尧都是三年前一同来塞上莽原牧羊,只是前些日子有人接走了欧尧,珏便是那时候来的塞上莽原。在云朵印象里,夏侯老伯与欧尧两人是旧识,两人交好,只是一年前两人忽然老死不相往来。
珏答道:“孟先生说了,君子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邹先生教我纵横之术,那不是君子之行。”
夏侯老伯第一次正视这个来了半月的稚子,问:“孟先生是孟兰?”
珏点头,拱手说:“孟先生教诲,所以我不当大丈夫。”
夏侯老伯不知珏是痴儿,问:“你是孟先生门生?”
珏拱手行礼,说道:“先生赐名珏。”
“哈哈哈,那便做个君子,做什么大丈夫。”夏侯老伯笑道。
珏与云朵对视一眼,云朵小声解释:“夏侯老伯就这个德行,你别管他,我们牧羊去?”
夏侯老伯耳尖,呵斥道:“君子不当牧羊,更不当沉迷女色,你以后随我一起。”
云朵年纪虽小,却听懂了,耳根子一红,跺脚跑开了。
夏侯老伯见珏不点头,又说道:“老夫叫夏侯仲卿,前乔国司徒,与孟兰交好。”
夏侯仲卿割死羊前腿肉烹煮,珏蹲在一侧望着,一言不发。
“你为何被放逐到这里牧羊?”夏侯仲卿撕下一块羊肉,递给珏。
羊肉烫手,珏慌乱接着,大口啃食,不闻不问。
夏侯仲卿也撕了一块羊肉细嚼慢咽,又说道:“就因为邹固要你学纵横之术,你不愿意?”
珏这才点头说:“孟先生说过禾得两穗,是为嘉禾;师得两子,是为良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有两位老师,所以孟先生教我君子之礼我学,邹先生骗我,我不学。”
若是孟兰听见珏竟然记得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恐怕惊掉下巴。
“你知道君子与大丈夫有什么不同吗?”夏侯仲卿自问自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之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丈夫也。”
“老先生是大丈夫还是君子?”珏问道。
“我要说是大丈夫,你是不是不跟着我了?”夏侯仲卿问。
珏点头。
“我要说是君子,就是骗你,和邹固之流又有何区别,”夏侯仲卿说道。
珏小口吃肉,又拿过酒囊小口喝酒。
“他们都说我是痴儿,我忘性大,连一篇《嘉禾》也记不住;记不清娘亲模样;可能明天就记不住云朵;”珏耷拉着脑袋,语气低沉,又抬头认真望着夏侯仲卿的眼睛说道,“君子和大丈夫我都不行,邹先生说我是朽木。孟先生不说,但他只认石雁舟,并不认我。”
夏侯仲卿听着珏袒露心里话,心有戚戚焉,都是可怜人。
“君子也好,大丈夫也罢,殊途同归,说了你不懂,”夏侯仲卿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学大丈夫之行?孟先生以后有难。”
夏侯仲卿说得极为隐秘,最后一句无疑极具诱惑力,珏问道:“学大丈夫可以帮到孟先生?”
“随我牧羊去。”夏侯仲卿提剑说道,算是默认了。
珏赶着羊跟随在后面,问:“老先生说了君子不当牧羊。”
夏侯仲卿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不是君子。”
塞上莽原有河名潦水,终年流淌,潦水也成了寒冬塞上莽原的冬牧场。两人行到潦水旁,羊儿在草地上啃食新出土的嫩芽,享受难得的珍馐。
“老夫教你练剑。”夏侯仲卿说完,便在河畔舞剑。
珏站在河畔望着夏侯仲卿舞剑,一招一式刚劲有力。
“看清楚没?”夏侯仲卿舞完一套剑技,问道。
珏点点头,他目不转睛,确实是看会了。
“我再舞一遍,你用心去感受。”夏侯仲卿指了指心口说。
夏侯仲卿再舞一遍,慢了许多,一招一式都拆分开来。
“领悟到没?”夏侯仲卿再问。
珏点点头,他用心去感悟了,那一招一式也不难。
“来,你试试。”夏侯仲卿将铁剑递给珏。
珏伸手去接,奈何身子孱弱,拿不稳铁剑,吃了个瘪。剑都握不稳,如何舞剑?
夏侯仲卿去河畔折了一截树枝,递给珏,说道:“先用这个。”
珏拿着树枝比划半天,很是别扭明明眼睛望得清清楚楚,也用心了,手却不听使唤。
“脱衣服。”夏侯仲卿呵斥道。
珏一脸茫然,还是照做。天本就酷冷,没了衣物蔽体更是冷到彻骨。
“下去游一个时辰。”夏侯仲卿指着潦水说。
“扑通”一声,珏咬牙跳入潦水,血液几乎停止流动,呼吸急促。
“大丈夫这点苦也吃不得,如何帮助孟先生?”就在珏冷到几乎昏厥,夏侯仲卿一席话让他回神,咬牙划水。
潦水畔有不少牧人,望见珏跳水,以为落水,赶紧围过来一探究竟。
见到不过是那个痴儿,先前用冷馍换羊的少年喊道:“痴儿,我有三个馍,换你的牛羊瘦马,换不换?”
夏侯仲卿温笑望着那个少年,问道:“你叫扎兀?”
少年跑开,嘴上喊着:“老疯子,小痴儿,一老一小凑一窝。”
“夏侯老伯,你和珏有什么冤仇?”云朵先是质问夏侯仲卿,又招呼珏,“你快上来。”
珏摇头,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如何成大丈夫,如何帮孟先生?自己本就是个痴儿,君子之行恐怕无缘,做不成君子,那便做大丈夫。
云歌赞许说道:“这样才是个大丈夫样子,等开春了我带你去驱狼驭虎。”
云朵焦急得直跺脚,嚷嚷道:“什么大丈夫这样会死人的。”
“天下死的人还少吗?当个草莽任人宰割?”夏侯仲卿嗤笑一声。到底是小女子,目光短浅。
“大丈夫生天地间,当顶天立地,”云歌击掌说道,“珏,等你长大了我给爹娘讲将朵朵许配给你。”
云朵笑脸红扑扑,跺脚跑开了。
塞上天寒,莽原雪深。
有潦水冬不结冰水流潺潺。
有老伯目光如炬起手舞剑如老羊匍匐。
有少年赤条条不知冬寒如瘦鱼凫水。
有云朵如天上云朵悠闲自得牧羊而歌。
有云歌踏歌而行驱狼驭虎如鹰击长空。
“万一就鲤鱼龙门了呢?谁又知道。”夏侯仲卿饮一大口酒,感慨一句,拔剑起舞,一招一式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