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醉落魄（一）（1/2）

“咕咕——”

夜幕降临，一只布谷悄然滑过长空。清凉的晚风在山间回旋，忽而穿过几座兵帐。营前，一串铁马零落，内里铜舌碰壁，叮铃作响。

西方日落，云霞似火，连绵千里，其势不绝，陡然之间，却又分成两片，原来是被一根通天的石柱、石柱下方的一座危楼，二者拦腰截断。

只见西南天际，一座古朴的望楼巍然屹立于山顶，那楼以高木为筋骨，连铁锁成关节，上悬一面铜锣，兀自迎风招展，——已是年代久远，锈迹斑斑。

遥遥望去，山楼一体，传说那座高山在烈日悬空，游云飘散之际，还会彰显出几分眉目慈祥的苍老人像，于缄默中俯瞰苍生。

晚霞淡没，大地昏沉，最后一缕阳光终于从望楼一角溜走。

每到此时，楼上巡逻的哨兵便会伸手摘下那柄长长的木槌，高举过顶，红布飘摇，再奋力砸下，将那面锈绿色铜锣“咚”地一敲。山野震荡，锣音嗡嗡飘远，不逾片刻，便有一记绵长的号角声“呜呜——”吹响起来。

沙尘四起，脚步纷乱。兵人们集结完毕，纷纷解下护臂，脱去身上沉重的盔甲，三五成群，钻回营帐里歇息。

天上星辰点点，远方群山交错，自太阳下山以后，嶙峋的山石便披上了一身夜的黑色。此时，橘色的烛光在晚风中飘摇，连绵的山崖也从头至尾，依次亮了起来。

灯火阑珊，一人走到断崖边上，俯下身来，轻轻一声吹气，吹灭手中一点温暖的灯光。

余晕消散，这人揉了揉眉心，待双目适应了夜色，便抬起头来仰望天际，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放眼望去，天上星光如萤，一轮皓月穿空而过，月色洁白如雪。

忽而铁甲铮鸣，身后有同僚经过，几条细长的影子盖在他肩上，又很快落地，轻轻飘离，嬉笑之声也随之渐渐远去。

他低头看定，半山腰处有一座村落，——那是他的家乡。兵人坚信，那里华灯初上，夜夜笙歌不绝。

与此同时，半山腰处的一座村子里，也有一个男孩正在仰望远方。遥远的天边，月色融入一片黑暗，群山起伏，像是一叠被人揉烂的纸张，随手丢入一片墨池，任由它们浸润阴寒。

山顶，一根石柱凌霄而立；四周，遍地营帐连绵不绝。

男孩知道，许多人自愿坚守在那片苦寒的绝地，吃苦耐劳，无怨无悔。一年前，他还曾跟随村子里的运粮队伍一同上去过，光秃秃的一个山头，兵器倒是充足，御寒的衣物就很稀缺了，营帐之外，除了一个空大的粮仓，其他什么也没有。

每当日落黄昏，金色的灯火点缀于那片夜空。在男孩眼中，这些守望者的光，便是散布在天上的灿烂星辰。千百年来，山民们早已习惯了这片黑暗中的光明。好似有了它们，酣睡的孩子们便会拥有一个甜美的梦。

此时此刻，男孩心里也这样想着……

“燕儿，吃饭了。”一名妇人走了过来，头上束一尾方巾，俨然不久前才剪去长发，身上还披着一层细甲，两袖随风飘荡。

“娘，吃完饭，你们就要走了吗？”男孩转过身来，眼神中透露着不安。

“燕儿，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能为神族而战，是我们的骄傲。”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也跟了过来，长剑在他腰间铮鸣。

“可是他们……”男孩伸手，往上高高举着，指向无尽的夜空，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埋怨。

石柱通天，在天的上面，更有一个神话中的世界。

男人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只宽大的粗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父子俩一同望着天上璀璨的星辰，男人说道：“神，是不会抛弃我们的！”

男孩忽然想起一位老人，他双眉垂落，胡须似柳，只是具体的面容却……在他的记忆中，老人的样子早已模糊，就连那些他跟自己说过的话，也像小时候做的一场梦：

“古燕，我的孩子……”印象中，老人也是站在他后面。

“很久以前，世上只有一个种族——兽族，我们的祖先都是动物。后来，有了人和妖，人是兽族的孩子，妖也是；再往后，妖族中产生了不吃人的灵族；异族相爱，又生出一个被大家嫌弃的孩子，——巫族。”

“那我们人哪？还会变成别的种族吗？”男孩问。

“呵呵，我的孩子……”老人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抬头望天。

男孩忽然想起来，他们聊天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老人回答他道：“一群人去了天上以后，就砍断了天地之间的通路，不再允许地上的凡人站在他们的位置。那些人抛弃了过去，丢掉了原来自己‘人’的身份，所以世界上便有了神族。”接着又说：“这就是神话故事中的‘绝地天通’。”

“神……原来是人吗？”男孩迷惑了，神既是人，为何如今人又不能成神？

“我的孩子，这是乱世。”老人的手落在他肩上，看着他说：“而你，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成为左右这个世界的人。”

这话说完，老人拉过男孩的身子，看着那双稚嫩的眼睛说：“孩子，告诉我，你是会追随着先祖的荣耀，继续为神族而战哪？还是选择推翻他们的统治，带领大家走向一个……新的世界？”

“我会死吗？”男孩似乎并没有被老人描述的未来所吸引。

“谁都会死的，我的孩子。人会死，妖会死，灵、巫，都会死……”

“神哪？”男孩又问。

“神，——也会死！”

“会死……”男孩呢喃一阵，小声嗫嚅道：“既然神都会死，那么我也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许我还有别的选择，比如……”

他的小脑袋里悄悄浮现出一个可爱的身影，脸一下就红了，低声说道：“我还可以娶一个老婆，当一个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