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光(五)(1/2)
“走,去看看!”江雪十分新奇,当年五行属相觉醒的时候,姨妈曾带她去了一趟昆仑,二人得到开明兽许可,来到弱水之渊。姨妈告诉她:“天下弱水,以此为尊。你若能得到它们的认可,日后也是水行修士中的第一等人物了。”
“不是最强吗?”小江雪问姨妈道。孩子总是天真,认为世界一定美好,好像不得到第一难免就会失望。小江雪又说:“这样我就可以保护雨哥哥和姨妈了,还有爹爹和娘亲。”
妇人温婉一笑,“雪儿是个心善的孩子。”接着安慰江雪道:“最强是有的,可惜雪儿不是,但是在他出现之前,雪儿就是最强的!”
许多年以后,江雪遇到了那个集天下水运于一身的女孩儿,她是世间江河共主,自己的弱水确实奈何她不得,但她还是被那位女孩儿称为:“天下最强大阿姨!”被江雪打了一顿后,把“阿姨”两个字改成了“姑姑”。
回到当下一刻,江雪心想:姨妈见识广大,走南闯北奔西突东,也在别处见到几回弱水,但自己还是第一次在昆仑外遇见,她又是个有好胜心的,既然已经与自己遥相呼唤,当然要去比一比,看看谁更强。
江雪做事一向干脆,绝不拖泥带水,此刻念头才起,两脚已经向前跑出好几步远。
“小心啊!”凌征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现在却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只叫自己小心,也不是阻拦,江雪自然不加理睬。
凌征急道:“我跟你说,那里有个钓鱼翁,常年渡一尾孤舟,日夜游行此地,负责看管这条平川;还有一个捕雀翁,据说此人双肩各挂一只黄雀,他五行属木,属相为怪柳,就是对面那些连接两岸的观音柳,实力深不可测!师兄对我说过,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他的化身;树上的每一只麻雀,都是他的眼睛……”
江雪眉毛皱了起来,师兄、又是师兄!老在她面前谈他那个破师兄,听得自己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就懂得多点吗,多吃两年饭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好像雨哥哥不如他一样!
凌征跟着江雪身后,见她越跑越慢,缓缓靠近江边,又走了几步,终于停顿下来,背影显得有些凄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追赶过来,转到江雪面前。
此时江雪正向前伸着一只手,些许江水腾空而来落在她掌心。凌征注意到江雪目光有些茫然,好像是在走神,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江雪身体忽然颤抖起来,手臂战栗一下,水花从她掌心洒落,像凋零的叶枯萎在大地上。
脸上流下两行泪来。
“怎么了?”凌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尽量小心询问。
“它们在哭。”江雪呢喃,目光还是没有回转过来。
“谁?”凌征并不清楚江雪是不是在回答他。
江雪终于歪了歪头,怔怔看着凌征,郁郁道:“这里的水……它们很悲伤,就像无家可归的孤儿。”难道它们也和自己一样吗?它们知道其实她也很悲伤吗?原来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吗?
便在此时,远处一尾孤舟已经加速向这边滑行,很快悬停在两人对面。
江水依旧流淌,船却一动不动,舟上钓鱼男子头戴斗笠,不以正面视人,他的一声呵斥却从下方汹涌而来:“什么人竟敢觊觎此地圣水,不自量力!”声势如刀,裹挟一丝杀伐之意,森森如雷。
那些悲伤的情绪勾起了江雪的回忆,虽然不明白它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江雪本来就很难过,此刻被这人无缘无故呵斥一声,有如一柄铁锤砸将过来。
她胸口一闷,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怨气,变得异常恼火,怒道:“胡说,我只是来找我哥,谁知道这水是怎么回事?”头一扭,以牙还牙,同样不以正眼瞧他,“哼,喜欢我呗!”
凌征不说话,他想消失。
这人就是那名渔翁了,其实“渔翁”本意是指第一位在平川渡舟游弋的那名老者,只是后来虽然换了好几代人,渔翁这个名号却被继承下来,地位算是龙灵殿中的一名编外中将。听师兄说,那位雀翁却是历来不曾变过,一直都是一个人。
凌征暗自庆幸,幸亏不是跟那位活了最少几百岁的前辈起冲突,眼下的他就算面对一位龙灵殿中将,哪怕不借红妆,也还勉强应付得来。
“放肆!”钓鱼人被江雪激怒,猛然向上甩杆,渔线浮空,银钩未出水面,竟是钓起了满满一条江水,从中间分开,犹如一圈悬空的银河。银河陡然泼洒下来,摔出亿万光彩,满天飞花碎玉;平川西岸,怪柳凝露。
钓鱼人凝立于小舟拱舱之上,向前轻扫手中钓竿,万千无序的江水瞬间汇聚成一股狂流,螺旋攀升,调转势头,向二人席卷而来。
江雪仓卒之际也唤出弱水抵挡,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抵挡水柱冲击。以寡敌多,虽然十分吃力,江雪嘴上却不饶人:“难看,跟泥鳅一样!”
凌征担心江雪支撑不住,一旦先手失利,恐怕真的就要厮杀起来,届时覆水难收,事情就要麻烦多了。于是他也匆匆出手,闷哼一声,十指变得金红,两股烈焰如同两条火云长鞭怒吼着向水柱缠绕,一瞬之间,水中竟起火龙卷。
钓鱼人这才注意到凌征,他扶起斗笠,轻蔑瞥去一眼,略有些意外。居然看不透他腰间那把佩剑,竟是南门剑匣?
一路上,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凌征早已将红妆打扮成一柄其貌不扬的细剑。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骗的了普通人,终究骗不过好手。
钓鱼人冷笑说道:“南门火属相,是唐家剑师吗。哼,尔等蛮夷,也敢多管闲事!”他伸出另一只手,隔空从江中抓取一道水柱,呼啸向凌征砸去。
江雪急道:“凌……”名字还没说出口,凌征突然对她大喊:“我没事!你快走!”
他猛一跺脚,平川东岸数十丈距离凭空升起一道火墙,竟是将两条水柱悉数切断阻拦在对面。
江雪一愣,两人同行几天以来,夕阳落西山,自己睡觉前,凌征在修炼;太阳晒屁股,自己起床时,凌征在修炼;就连自己在路边酒肆大碗吃肉大口喝汤的时候,凌征还是会走神去想修炼上的事情。
前些时候自己还嘲笑过他死脑筋,没想到这家伙进步竟然这么快!只是江雪不解,若他两人联手,面对此人分明不至于败落下风,她不明白情况为何如此紧急?竟要:“快走!”
平川之水源源不断,布防千里,如同千里不防。钓鱼人将两条水柱捏聚一处,轻轻向前一推,凌征抵挡不住,炎墙破碎,烟火满天。
他本意只是给江雪打掩护,并不真的想和钓鱼人起冲突,此时见江雪没有行动,便催促她道:“你走啊,怎么还不走!”
“我、我……”江雪难得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原以为凌征会和她一条心……想到这里,她突然变得火大起来,索性脖子一横,脚下生根道:“我就不走!”
钓鱼人此刻也有些恼火,对面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躁小娃,竟要让他动用几分真本事降服,此事要是被某些碎嘴之人传到学宫,再被学子们在月旦评上点评几句,可不好受。一时间杀气四溢!
自那日为凌征塑造金骨至今,红妆依然处在修复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天地灵气,它最早察觉到异样,当下护主心切,就要自行出鞘。
“敕令——收!”红光一闪而逝,凌征口含天宪,剑尤在手,竟是将红妆硬生生锁死在剑鞘里。
江雪简直两眼气得要冒火。
南门剑师为了阻绝“灵器顽劣,任性闯祸伤人,不听主人律令”的情况,自七代以后,他们在打造南门剑匣时,就已经结合北门谶语秘法,将“收、藏、隐、崩”四字天宪嵌入其中。目前凌征只学会了“收、隐”二字,剩下两个,自塑造金骨以后,凌征认为自己已经不必再学。
江雪记得清清楚楚,他跟自己说过这件事情的。可是为什么?她是个直性子,见凌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婆婆妈妈,现在更是不战反退,原来只敢欺负弱小!
她心中一片冰凉,胸腔烧着怒火,破口大骂道:“走什么,跟他打呀!你不是说过羽界有道四味枷锁,羽人最高不入五味的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们联手,在羽界自保绰绰有余的吗?你不是说过你会保护我吗?跑、算什么本事?”
凌征终于又发挥出自己倔驴的本性,也不辩解,只是一个劲劝江雪道:“不行!至少这一次不行,听我的,快走!”
你倒是好好跟我说句话啊!有苦衷你就告诉我啊,有那么难吗?江雪眉毛拧巴起来,嘴巴弯如一条波浪,歪着胡思乱想的小脑袋,心酸委屈道:“你骗我!”“我”字已经带着哭腔。
——
大地昏沉不知时日,天上好像蒙着一层黄沙。乱石岗上,殷红的血像蛇一样流淌,天气异常干燥,远处早已凝着一块块血斑。衣衫凌乱的女孩儿趴在石头缝前,抓着什么东西不肯松手。
“小雪,别怕,雨哥哥会保护你的!”男孩想把手缩回来,把女孩哄走。
除了这声温柔的承诺,石头后面还有搜寻喊杀的声音。女孩儿嘴里带着哭腔,身体趴在石头上不停颤抖,哭问道:“雨哥哥,那你……那你怎么办?”话还没说清楚,已经又哭了起来。
“你快跑,去找姨夫,叫人来救我,放心,玩捉迷藏你可从来没赢过我,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
浓烟弥漫,火光冲天,厮杀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一片,多到听不过来的时候,这些声音反而离得远了,周围仿佛安静下来,静默如地狱。房屋倒塌的废墟中,有两个虚弱的人影。女孩儿跪在已经辨认不出面目的人身边,无声抽泣。
男人扶正女孩头上那支金簪,说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雪儿,不要哭,带上这支发簪,爹爹就永远陪着你,快走……”;
天快黑了,残霞如同血雾飘荡在远方。
“雪儿,雪儿……”妇人咳出一口血,勉力站了起来。
“娘,娘你别走!娘你不要离开雪儿……”女孩擦了擦脸,她已经分辨不出脸上流的是血还是泪。
妇人摸着女孩儿的头,最后一次为她梳理妆容,“雪儿,有些事情,娘亲不得不去做。我知道你偷偷去见的那个人是谁,他没有骗你,你的雨哥哥真的还没有死,娘亲也不会死的,等我走了以后,如果你还能逃出去……记得要去找他。”
妇人放下女孩的手,“我们一脉,只剩下你们了。”;
“快,快走!不要回头,一直跑,跑得越远越好!”
女孩儿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双臂,一刻不停地逃跑,她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是颤声道:“姨妈……”
爹爹死了,娘亲死了,来救自己的姨妈也死了,如今除了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雨哥哥,她在世上再无亲人。这些天以来,江雪自己也没有察觉,就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之间,她已经把凌征当成一位照顾她的大哥哥了。
可是现在凌征为什么又叫她跑,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孩子!
“我不要再跑了!”江雪这声凄凉的呐喊犹如一块石子落在凌征心湖,激起一片涟漪。江雪想就地坐下,把头埋在臂弯里,但她依然站着,她不会再让别人照顾自己。
“我早就跑累了,那天还不如和你们死在一起……”
夕阳下的背影又出现在凌征脑海,他胸口一紧,心中有块很硬的地方忽然融化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管不顾这个南门少主的身份了吗?可是南门少主与龙灵殿中将私下起生冲突,哪有那么容易收场?想到这里,便又坚定起来,奈何心中有苦难以言说。
没等凌征答复,钓鱼人踩在江水上升到空中,将手中竹竿一扫,银钩抽打而来,竟像裁纸一般将天上水柱切成两半,断口锋锐如刀。
目标是江雪。
江雪后仰避开银钩,却没能完全躲过渔线,裙摆与几缕发丝被整齐削下。银钩嵌入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巨石砰然破碎。
钓鱼人手腕一抖,渔线拖拽银钩,呼啸飞向他身后,再回转过来冲向二人,力道更盛。而且鱼钩不再直行一线,它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能够主动跟踪,江雪大感意外,只得四处躲避,毫无还手之力。
她转头便把怒气发在凌征身上:“混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伶仃一人,无亲无故,也没有找到雨哥哥,江雪突然有种想毁灭自己的冲动,她要亲眼看看凌征是不是要冷眼旁观到底!
渔线在空中反复弯折,虽然每次变向的弧度都不是很大,只是连在一起,就像一圈断断续续绷紧的琴弦,极致的细密中,也散发出一种雄浑的张力。这让凌征想起了他第一次在练武场上看到的那条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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