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纪之说起这段时一直皱着眉头,他的心里也是接受不了的。
“什么事?他们怎么做的?”
訾奶娇连忙追问。
“两个孩子一人捡了一块石头,朝黑雪的背后砸去。很不凑巧,两块石头都砸中了黑雪的后脑。黑雪叫了一声就倒下去了。其实当时她只是昏迷,及时施救或许还有救……唉!两个孩子对‘死亡’这件事没有多少概念,但看到黑雪倒地不动还是吓到了,所以两人赶紧跑回家里躲起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任由黑雪留在雪地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听着听着,訾奶娇撑在暖桌上的手越放越低,后来干脆整个下巴磕到桌子上,两手伸直了握着水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杯,发出一声低叹。
“奶娇,你这是干嘛,练瑜伽呢?”
纪之见她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塌着腰,整个上半身趴在暖桌上,对着一杯茶傻傻地叹气,不觉好笑。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她也不挣扎,顺势去啃他的手掌。他呵呵地笑着,像抱婴儿一样把她抱进怀里。
“纪之,黑雪就这样死了?那她是什么时候被景的丈夫发现的?她身上的衣服呢?”
她靠在纪之的怀里,想到黑雪倏然面露忧伤。
“景的丈夫说景离开后大约一小时,孩子们追着问他妈妈怎么还不回,他到门外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妻子回来,又想起留在雪中的黑雪,于是回到原处一看……”
纪之随后发表了一番简短的感慨,訾奶娇觉得那些话不如他的心跳好听。他的心跳强劲有力、节奏均匀,带有镇静剂的功效。自从天照山的事之后,她时常感到患得患失。她的脑海里偶尔会出现一些可怕的画面:有时是黑雪的脸变成了自己的;有时是纪之伤心欲绝地痛哭着,眼里流出了血;有时是纪之抱着自己坐在柿子树下,两人冻成了两具僵硬的尸体……这些画面她从没有刻意去想象过,它们毫无征兆地占据了她的脑,她拼命抗拒心底的恐惧也无法让那些画面消失。这些事她对纪之绝口不提,因为每当纪之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看着她,他的眼神总是刺痛她的心。
“奶娇,你在听吗?”
纪之摇动着她的身体。
“哦,听着呢。”
“真是的,你要我说给你听的,可我边说你边走神,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嗯?”
纪之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就动物学家研究动物那样。訾奶娇鼓起腮帮,“噗噗”地怪笑着。她知道纪之喜欢小动物,自己就演个有趣的青蛙给他看。
“你接着说,景的丈夫回到原处看见什么了?”
她又问。
“当然是躺在地上的黑雪啊。他以为黑雪死了,吓得魂飞魄散。其实他并没有认真查看,或许黑雪当时还没断气呢。”
“后来呢?他就把黑雪埋在雪里了?”
黑雪埋在雪里的景象刻在了訾奶娇的脑海里,她有时会恍惚地以为黑雪是代替自己一语成谶了。她总爱把别人的悲剧叠加到自己身上,好像穿了一件不适合的衣服,非但不能悦己,反而会令自己深陷悲伤的囹圄。
“是啊,当时黑雪穿着睡袍和外套,看来也是匆匆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两件衣服是景的丈夫买给她的,和景的衣服同款。景的丈夫害怕尸体被发现后妻子看到黑雪的衣服起疑,所以就给她脱掉了。”
“那内衣裤呢和鞋袜呢?为什么也脱了?”
“据他自己交代,他爱黑雪的身体,他说她一丝不挂的时候是最美的,所以才那样做。他说当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还说‘怕她冷,就用雪为她穿起衣裳吧。’他就是个变态,你不觉得吗?”
訾奶娇点头表示赞同纪之的话。
“那为什么不把她整个儿埋起来?哦,是不是景的丈夫听到有人来了,所以匆忙之中没有把黑雪埋好?”
“真聪明。景的丈夫埋尸的时候听到车响,知道那个时间还在山里开车的一定是自己的妻子,所以什么也顾不上就逃回去了。”
“他大概还是爱她的吧?”
沉默许久,訾奶娇无不惋惜地说道。
“何以见得?”
“景不是说他的丈夫清晨听到狼叫,出门去看过吗?他一定是去看黑雪吧,也许会跪在她面前哭泣,祈求她的原谅。”
“哦,是吗……”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訾奶娇尽量尝试用听故事而不是听事故的心态去了解这样事,但当她得知全貌后仍然难以控制地陷入到悲伤的情绪之中。
黑雪的死对纪之来说只是个意外事件,他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还期待着下次再带她去天照山度假。他说起黑雪的时候那样不在乎,好像她只是天照山里冻死的一只鸟。
訾奶娇不觉得纪之无情,她反而更加渴望依附在他身上。她眼里的纪之是个与寒冷和阴暗绝缘的生物,只要在他身边,就仿佛时刻沐浴在阳光之下,她能闻到“永恒”的味道。
对訾奶娇来说,一年四季都有让她感到孤独的时刻。生机盎然的春天最没有孤独的理由,可无人共赏桃花就是孤独的理由;秋天颜色饱满,季节浪漫,孤独的理由就是她的琴弦断了又不愿续上;夏天炎热漫长,孤独的理由是那温热的江水夺去她的挚爱,把她的心冻伤至残;冬天是一个每天都可以任意孤独的季节,寂寞无处不在……可只要有了纪之,他将终结一切孤独。
纪之此刻用行动在告诉她:傻瓜才在心里盛满悲伤,才让身体里流淌着孤独的余毒,他要帮她把那些可恶的东西通通排出去。
纪之贴在她的耳边说着情话,他的唇温热湿润,他的皮肤像浸了木头、竹叶和蕨类植物的香料,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异常吸引人的味道。她吸气的时候身体随之起伏,暖光之下如同移动变幻着的沙丘,曼妙神秘让人沉迷。他炙烈的情感潮水般向她倾泻,他在巨浪的巅峰处主宰着潮汐,她好像被她的“神”重新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整个人宛如新生。
天照山的寒冷和悲凉就这样被他推到了过去,她希望她和纪之永远不会成为类似悲剧的男女主角——她在心里默默祈求了一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