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市的候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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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要开始说疯话了，因为我已经丧失了记忆，或者说在我丧失记忆之后我只恢复了部分记忆。但我敢保证在我没有丧失记忆之前，你是绝对听不到这些比疯话还要疯狂的故事的，我敢发誓……。

可我又该从何说起呢？

记得在我丧失记忆之前，我曾经爱过一位名叫苏红的女人，据说是那个女人的精心照料才使我最终恢复了记忆。那时我还住在鸟城的某某医院里，她一直在为我朗诵一本名叫《荆棘鸟》的书。这本书是澳大利亚作家描写的一家三代人的爱情故事。书上说荆棘鸟一出生就在寻找一种叫荆棘的树，然后将自己的胸膛插入一根最长最尖的刺中，然后放声歌唱并唱出了世上最优美、最动听的歌，直到死亡……如今我还依稀记得她朗诵时那甜美动人的声音呢：

鸟儿胸前带着棘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它没有意识到死亡之将临。它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但是，当我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么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这是我最喜爱的一本书了，因为我也曾是这样的一种鸟。——当我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所以苏红总是这么反反复复地为我朗诵着这本书中美丽的语言，最终将我潜意识里的东西完全唤醒了，于是我苏醒过来。而我之所以还有今天据说全与这个名叫苏红的女人有关。

那是两年前阳春三月一个乍暖还寒的下午，我们几个湘西籍朋友在鸟城相聚，王岩因为找到了工作特地为我洗尘。而罗东当时跟王岩从海南一同回湘也和我们住在一起。为了活跃气氛，于是我们各自叫来了一位相对熟悉的女老乡。王岩叫了苏红，我叫了睿智，罗东便叫了章丽。那时我与睿智仅仅一面之交，而跟苏红和章丽也是一样的陌生，——现在我之所以还有这种陌生的感觉，是因为我们从陌生混到了熟悉、又从熟悉回到了陌生……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种不可名状的循环往复吧？那时候睿智正准备出版一本叫《做梦的女人》的诗集，正在跟出版商联系，她说她可能一时赶不过来，我只好下楼去等。那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迎宾路上车水马龙，我立在中天宾馆前望着那块“请勿泊车”的牌子内心却久久地不能平静，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将来一生的写照？也不知哪里才是我最后的栖所与归宿？可就在我为之彷徨、甚至有点绝望伤感的时候我望见了苏红。这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因为苏红的出现忽地打乱了我的思绪。其实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还会有一道佛光折射而出。当时苏红一袭红衣仿佛从红尘中飘过，但从她飘移过来的目光中依稀可以看出，她骨子里依旧洋溢着一种山涧一般清纯的气息。我想这一定是我生命中的女人，因为她的出现忽地勾起了我浪子一般的情愫。我想她一定也是为了我才来到这个世界和这座城市的吧……那时候我之所以这么想入非非，是因为这骨朵一般傲然的女人恰如红萍一般从我眼前匆匆而过……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于是，这株与红萍与漂泊有关的植物就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可是都市之大人海茫茫我又该到哪里去寻找呢？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我不禁感到了无边的茫然与虚幻，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都市的无以伦比的喧嚣与窒息。

也许这就是人的命运或者说缘分吧？当我等来睿智继而来到餐桌之前时，我忽然之间又望见了这株美丽的叫作红萍的植物。因为我没有想到，都市是这么的宽广又是这么的狭小，宽广得即便同处一座城市也许一生一世也不相见；狭小得几乎连你想也不敢想象——就像我那时一样，举头之间就望见了自己希望见到的人儿！……可是，可是，她又是不是王岩的情人呢？因为王岩是那种颇受女孩子心仪的男人，不独因为他有着普希金一样的胡须和面孔，同时还因为他有着诗人一般多愁善感的浪漫情怀。那时我的心倏地冷却下来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莲忽地遭遇了冰川，瞬息之间就被冻成了一朵凝固之花。但王岩这时却恰到好处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妹，苏红。哎呀呀，我故作一番惊叹，说我刚刚才还在路上见过她呢，哇塞！我就像看见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啊幸会真是幸会！苏红也笑笑地说，我也听王岩说起过你呢，久闻大名啦！我们就握了握手。

就这样，在那个梦幻般的下午我与这个名叫苏红的女人得以相识了。而这个女人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其实只是一株草，但这株却有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名字：苏红。于是为了这株草，这株美丽的草，我又开始单相思了。这似乎是我的一种病。可当时我没有把这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是因为我把这株草比作了一种植物——红萍，而红萍恰是漂泊和流浪的象征。所以我想，在陌生的女士面前应该尽量保持一分矜持和一分涵养，我于是便把她比作了一道彩虹。我想，比作一道彩虹总比比作一株植物要好一点，更何况还是一株萍踪无定的植物呢。我并不傻，我自然不会这么**地说出来的。我只在内心里这么傻傻地想。我想雨后初晴，每当彩虹升上天空的时候，它不仅美丽而且高高在上，似乎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我想这感觉对于一些女人来说一定是很受用的，因为它让人有了距离之感，而有了距离感也才产生美感以及亲切感。如果进一步想象，我们还可以想象出很多更有背景的东西来，比如说这株草在春天萌发时的情景：应该在水边，应该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还应该有一个吹箫的人，不知他面对天籁又在诉说怎样的心事啊！我想这个人就应该是我。我就是一个多情善感的人。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这美丽的忧伤勾人心怀，因为那天我闻到了这株小草的气息，那是一种渴望而忧伤的气息啊，因为这气息在我的心空久久地弥漫而让我无法去自抑……。自然，对于一个习惯于想象的人来说这是无可厚非的。谁叫人是一种有感情的高级动物呢？于是我想象着，我想去亲吻和抚摩这株草；我还很想深入水中变成一尾游鱼捞起她的纤足，一遍遍地亲吻。我甚至还希望我的蛙鸣之声通过我的唾液粘粘地沾住她润滑的舌苔，我甚至还会在水中将她的泡沫鼓起然后直抵她水草茂密的地方……。这时王岩就开起了玩笑，说你看你看，臭文人的卵脾气又来了不是？一见乖女人就露出好色的本性来了！我也嬉笑着说，我是实话实说嘛！大家都笑了。是的，我那决不是恭慰苏红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当然我不是说苏红是如何如何的漂亮，不是，是因为她身上残留的那分气质不仅有着乡下女人的那股子清纯，同时也不乏都市女性的高贵和幽雅，试想这样的女人又怎能不让人徒生爱怜呢？那时候我也才知道苏红原是王岩家乡那个小县电视台的播音员啦。难怪她这么能说会道还这么善解人意，且又这么美丽而富有高贵的气质！一时间我为我家乡的女人敢于闯世界的勇气深深地折服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我走出大山去闯世界的决心。

所以那天我还天真地设想起来，我会因为这株草而喜欢这座城市的，而且也会因为这株草而与这座城市的人们和睦友好地相处……。可如今我才发现，这只是我的一种可笑的梦想啊，因为这株来自乡间的美丽的草是想在城市里生根、发芽、开花而后结果；而我只是一只受伤折断翅膀的候鸟，我只能在这座城市的阳台上小栖一会儿，我最终还要飞回我的故乡去！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吧，男人的根——将扎根或腐烂在他诞生或生长的地方；而女人们呢，她们就像浮萍一样是一种美丽而忧伤的草儿，无论漂泊到哪一个岸边哪里都将是她们最后的家园！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是我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了。你讲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真是一只无话可说的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