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遇(2/2)
“来找你一起吃早餐。”
进到院中,坐在一颗石榴树下的矮凳子上,把早餐放到旁边一个简陋的木板桌上,拿出来两个菠萝包、一袋小蛋糕、两瓶牛奶,跟他当初带着我穿山越岭到半山腰的凉亭里吃的早餐一样。这次,他嘴角翘了一下,还哼了一声。
我猜不透他是嘲笑还是不屑,但我想找机会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决绝的不理他的原因,虽然迟到了三十年,但我觉得有必要。
“坐下来尝尝熟悉的味道吧,这也是我穿山越岭带过来的,从县城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呢。”
他坐在另一张矮凳上,拿起菠萝包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我会心一笑,也默默的吃着。我想:我不能问他的信息,我只可以输出自己的信息,他如果回应就听着,不回应,就继续在空闲时间过来。
即使没有任何进展,这也是一种陪伴。自从再次见到他之后,心里有颗种子在发芽,每天都有了期盼;至少,那颗沉睡的爱情在苏醒,我曾以为早已没有了爱其他男人的能力。其实不然,只是,如果不是他其他人都随便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在最初我对前夫的印象与前夫情人对他的印象有着天差地别的评价的人原因吧。
在坠入人道之前,我们都是一个完整的蚌;坠落人间之后,蚌壳裂开散落于世界各地。幸运的人很早就找到了自己那曾经遗失的一半;而不幸的人,一生都在寻找;大部分人都是随便捡起一瓣合起来想变回完整的自己。但,不符合就是不符合,无论如何磨合始终留着缝隙;只是有的缺口大,有的缺口小而已。缺口大到实在无法相容,唯有丢弃重新再找;缺口小的,将就着也能一生。前夫便是我随便捡的那一瓣有缺口的壳。
小剑在青年时代就认出了我是属于他的另一半,而我却迷糊的寻找了大半生。再次见到他我才明白,两片完整的蚌壳之间是有相互吸引力的,因为他们磁场相同那是无法替代的唯一。
“我姥爷前不久去世了。”拆着小蛋糕包装的同时随意的说起。
“嗯,是回来办丧事。”
“我离婚了。”继续输出着我的信息。
“哦…”他没有问为什么。
“我回来生活了,在县城打着一份朝九晚五的工。”
“在哪都是生活。”
很想问他结婚没,但最终忍住了。不能操之过急,我要比他三十年前更有耐心,他从春季跟到了夏季,那我就弥补上秋季与冬季,余生的一年四季都完整的轮回着。
“我也很喜欢养花,只是不懂技巧,常常看着心爱的花卉在眼前枯萎却无能为力。”
“枯萎是正常,养不活就丢了,无需耗费时力去救。”
“但我想跟你学,你能教我养花弄草吗?”
“这个不用教,有耐心就行了。”
“好吧,那等下你要做什么?”
“淋水,施肥。”
“我帮你。”
“不用,你以后不必要再过来,我不习惯。”
“我没有去处,我也想有个消遣时间的爱好。”
“自己的生活自己安排好,不要冒冒然打扰别人的生活。”
“我打扰到你的生活了是吗?”
“是的。”
真是冷漠呀!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盏接触不良的灯泡,灯丝滋滋声的冒着时灭时亮的微弱光线。
“抱歉,那我买些泥土就回去,你就把我当普通的顾客就好了,我只是喜欢你养的花而已。”
我走到角落拿起塑料袋用铲子准备装泥土。他走过来,拿走我手中的铲子利索的铲着植物土。装满绑好之后,他提出来放到小黄车踏脚处就往回走。
“我加你微信转账给你。”
“不用加微信,直接扫贴在墙上的付款码就行,10元。”
“上次也是这么多泥土,那加上上次的就是20元,种子我不知道多少钱?”
他没吭声,我转了30元之后落寞的离开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呀,回想起了三十年前他最初的几周跟在我身后,有时拉近距离与我并排而走时,我总是恶狠狠的给他白眼,更别说会跟他说话了。果然是应了那句‘如果我用你对我的态度对你,你早已逃之夭夭了。’
之后的一周我都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周末到来之时我带孩子们去了我和小剑之前去过的那片海滩。沙滩已没有以往干净,贝壳也没有以前多。但孩子们还是很高兴,在他们所在的大都市可没有这种汹涌滂湃的大海美景可欣赏。
孩子们在身边时嬉笑打闹,一日三餐,时间过得飞快,这人间烟火最抚妇人心。孩子们刚回到大都市,我像瞬间跳离人间烟火的仙子,精神似乎马上又升华了似的,周围的一切人、事、物都是虚无,好像刚才欢声笑语的场景都是假象。
站在烟雾弥漫的空间,脚下无一物,周围漆黑一片,我好像听到姥姥的说话声,我大声叫着“姥姥,姥姥,姥姥…”但她不理我,我也看不到她在哪个方向,恐惧、焦虑、无助,我在下坠,惊醒了,满头大汗,睡衣也是湿漉漉的。
过去了两周,周末再次出现在小剑的花圃家门前,这次不再骑行小黄车,而是直接开了轿车停在他家门前,我如陌生顾客一样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情感表达。
“我还需要两麻袋泥土,想要一些其他花的种子,还要三盆不同花色的风信子,两盆不同颜色的郁金香,一株小的四季玫瑰。”
他起身找来麻袋装好植物土,在花圃中挑选着风信子和郁金香,把选好的一一移到装着泥土的麻袋旁边,然后转身走进房子,出来之后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里面有四个品种的种子,都是容易养活的。”然后拿起小木桌上的计算器计算着随后面无表情的说:“两百。”
“我想加你微信,有疑问的时候可以咨询你,免得我大老远跑过来问。”
“好。”
加好他微信并在微信上给他转了200元,他收完款之后,把植物土扛到车尾箱,然后再把风信子和郁金香放到适合的位置。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开车离开了。
在车库把两大袋泥土弄到电梯间,再从电梯里拖到阳台着实不容易。点完外卖后,顺手点开小剑的朋友圈显示一条横线,他应该不是屏蔽我。他那早已失去笑容的外表下怎么会有对生活的记录呢。点开头像的大图,是一张他坐在堤坝边的随钓背影。
吃过外卖后开始忙碌我的阳台,我想把这里布置成一个能让人心旷神怡的发呆地方。
我没有在微信上找过小剑,虽然曾几次点开他的对话框,但就是觉得没有适合的话语可输出。我很想送他书,希望他能通过阅读来释放他那被困在深渊处的灵魂。每次看到他的样子都会让我联想到《基督山伯爵》里的词句,‘精神上的创伤就有这种特性,它可以被掩盖起来,但却决不会收口;它是永远痛苦,永远一被触及就会流血,永远鲜血淋淋地留在心头。’这也是我为什么只能在他面前诉说自己,而不敢过问他信息的原因,我害怕触及他的伤痛。
送书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初中时代他就是校长眼中贪玩而出格的学生,在读中专的时候他父亲就被枪毙了,后来他母亲又和爷爷在一起了,家中背景大变,他一定在极度痛苦下染上了毒品。如果我冒冒然送书,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假期已到来,整个暑假,三个小孩都是在我这边度过的。女儿每晚都缠着要与我同睡,有一晚她躺在我床上伤感的说:“妈妈,我觉得我恋爱了。”
啊!只是转眼间,我的孩子们真的长大了,我依稀记得十五年前她呱呱坠地之时的模样。我曾喃喃自语在她面前起誓,要爱她入骨,护她周全,不让她成为留守儿童。而今,她都恋爱了,与我初识恋爱滋味的年纪相仿,多么神奇的轮回呀!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为什么是觉得呢,难道他不知道吗?”
“也许不知道吧,妈妈,为什么恋爱会这么苦,恋爱不是糖果的味道吗?”
“恋爱是糖果的味道,但是单恋却是苦涩的味道,你可以试着告诉他,但你要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我没有勇气,我怕我们再也不能成为好朋友了。”
“是的,有这个可能,而且爱情很神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是有相同的磁场的,他能感应到你的喜欢,你也能感应到他的喜欢。但你自己单恋得这样辛苦而他毫无反应,说明他不喜欢你。”
她抱着我伤心的抽噎着,我心疼的轻拍她的后背说:“这是长大的必经之路,女孩最难闯的关就是情关,希望我女儿勇敢、坚强。”
“妈妈,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特别难过。”
“我懂,妈妈在你这个年纪也经历过。但你要有耐心等待,你会找到那一半属于自己的贝壳的。”
“那爸爸不是你找到的贝壳吗,为什么还是会离婚?”
正如我当初所担忧的那样,当孩子长大受挫的时候来向我求助,如果我自己都过不好自己的一生,如何在他们面前谈论人生几何…
“爸爸是妈妈随手捡的贝壳,并不是我生命中真正的那一半;知道错了有勇气承认并扔掉重新再找也是一种勇敢。”
“嗯,我们来你这之前,爸爸带着我和弟弟们和他女朋友一起吃饭了,我不喜欢她,妖里妖气的,还是妈妈好。”
“要尊重爸爸的选择,那是他的人生,我们无权干涉。”
“妈妈,真希望你的另一半贝壳快点出现,这样你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
“妈妈有你们并不孤单,而且我有许多书陪伴…”
我已经找到那一半贝壳了,只是不知该如何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