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巴蜀三贼(下)(1/2)
正自犹豫,门外“叮叮当当”响起马铃声,远远奔来三匹快马,前面一匹白马,上面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后面两匹黑马,各乘一名黑衣壮汉。眨眼间三匹马已到赌馆门前,女子跳下马来,一个护卫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缰绳。
那匹白马腿壮膘肥,除了鬃毛和尾巴外浑身雪白,装饰得十分奢华:马背上一副檀香木做的马鞍,鞍上铺着虎皮,鞍下一对烂银打造的马镫,前胸系着一只鹅蛋大的马铃,金光闪烁,竟是黄金铸成。
女子十八九岁,容颜清秀体态婀娜,挽一头桃心髻,发簪上满坠着翡翠珠玉,上身穿鹅黄底子起白花的丝绸窄袖上衣,下边围着绫罗白裙,脚蹬两只蓝色小花鞋,一身衣着甚是华丽。
女子手握马鞭,款款走进屋来。账房先生见了,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道:“秋雁姑娘,是啥子风把你吹到这里?”女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钱掌柜,这些天生意好,可别忙坏了身子,当家的还记着给您做寿呢。”说着话人已来到柜台前,压低了声音道:“主人吩咐,取五十两黄金,备作礼金。”那账房先生听了,忙点头应承,躬下身从柜台下取出五根金条,又躬下身再取出五根金条,将十根金条封进礼盒,用红绸绳系好交给那女子,低声问道:“主人要见什么尊贵的客人?备这么重的礼。”那唤作秋雁的女子只浅浅一笑,也不答他,接了礼盒,交给随她前来的其中一个壮汉,三人纵马离去。
钟力夫心想:“好大的来头,一进门就要五十两黄金,她言语中提及的主人是谁,和这家赌馆又有何关系?这十根金条和那只金马铃可不是个小数目,弄到手可比在这儿翻本划算得多。”想到这里,两步奔出赌馆,不即不离地跟着,走了一节,便路过刚才歇脚的客栈,莫无言正在楼下独酌,谷一凡在楼上自个儿抽烟。钟力夫打了个手势,二人围拢过来,他朝那女子努了努嘴,伸出五根指头晃了两下,说道:“十根黄货,还有一只金马铃。”
谷一凡吧嗒吧嗒抽着烟,独自沉吟,过了半晌方才说道:“这女子看打扮象是大家闺秀,可大白天带着五十两黄金出门,不会是普通人家女儿。这里地处闹市,得跟他们一段,要僻静处才好动手。”钟力夫道:“咱仨一起跟着便是。”谷一凡道:“咱仨一起跟着,他们一眼就识破了。”他一口接一口猛抽了几口烟,浓烟从鼻腔中长长地喷出,像是过足了瘾,弯下腰抬起左脚,烟斗在鞋底磕了几下,把火熄了,才小声说道:“得分头跟,老三你先跟他们一节,然后我替下你跟一节,最后由老二换下我再跟一节。”
那三匹马“得得得得”沿街而行,街上人烟稠密,马走得不快,钟力夫暗中追上,混在人群之中,三人丝毫没有觉察。走了两里多路,来到一座石拱桥,谷一凡已抄了近路等在那儿,替下了钟力夫。穿街过巷,又走了几里路,便出了武昌城中最热闹的地段,一路朝东,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莫无言在那儿已守候多时。沿中间一条走下去,前面一遍民宅,莫无言不疾不徐跟着,人群渐渐稀少,不到半盏茶功夫,二男一女东拐西绕,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小巷的尽头,一座宅院深藏其中。
宅院四周被一人多高的砖墙围着,只留了一扇黑漆木门。三人下了马,黄衣女子上前拿起门上的铁环敲了几下,不一会,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门童,那女子问道:“你家主人在家吗?”门童答道:“家师外出,只有两个师兄在。”女子道:“有人在就好。”三人随门童进了宅院。
莫无言跟至墙外,隔着墙听了听,墙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拾取一块石头,扔过墙去,见墙内没有动静,跃上墙头仔细一看,好宽敞的一片:十余间平房坐北朝南,一律青砖黑瓦,围成一个四合院,虽修得简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合院后面是一个花园,约有一亩地,一条青石板路从黑漆木门穿过花园,一直通到宅院的正屋。
这时,谷一凡和钟力夫已随后赶来,四下察看,杳无一人,纵身越过墙头,正好落在后花园之中。
花园一角,一棵大柏树系着三匹马,正是刚才二男一女乘的坐骑。园子里芳草青青奇葩杂错,一团团红若滴血的月季最先映入眼帘,月季旁开着一朵朵黄心白瓣的菊花,和一些粉色的山地芙蓉,往两边望去,一片片紫红色的千日红,淡红色的木槿,雪白的蔷薇,橘色的旱莲长满园中。还有长长的茎,红如火炭般的花瓣,谷一凡一看那是石蒜,如橄榄般翠绿色的果儿,长圆形的绿叶,黄褐色的茎,那是土茯苓。绿叶毛茎,长长的藤四处蔓延,那是葛根,又走得两步,一阵异香袭来,前面几棵栀子,已经花开满树。路边一蓬一蓬的矮枝,花红似火,仔细一看却是几片叶子,谷一凡识得那是毒性十足的一品红。再往里走,只见地上种满了牛膝甘草川乌玄参麦冬远志柴胡,才知这不是花园,竟是一个药圃。不由得心中诧异:园中种了这么多药,难道这宅院的主人是个郎中?
三贼放慢脚步,小心走近四合院,侧耳倾听,屋里的人正在说话。一个女子道:“敝人杜秋雁,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拜望周老先生。”谷一凡暗道:“原来这女子叫杜秋雁,这家宅院的主人姓周,只不知她家公子是谁。”用小拇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孔,往里瞅去,堂屋里摆着两排红木圈椅,一边坐着个白衣男子,另一边坐着跟秋雁前来的两个壮汉,中间靠墙是一架红木茶几,上面放着两杯茶,茶几两边摆着太师椅,秋雁和一个青衣男子分别坐在太师椅上,青衣男子的身后站着那个门童。
秋雁道:“此次登门,只为有一病人要请周老先生前去探望。”青衣男子道:“家师闭关多年,一切事务都由师弟和小生处理。这些年前来看病的,都交给我兄弟二人。不知求诊的是姑娘的什么人?”秋雁听了,不紧不慢呷了口茶,斜乜着眼,看了看他,慢慢说道:“这病人嘛,是我家公子的一个朋友,他这病恐怕只有周老先生才治得好,其余的人嘛……”她开口就说“恐怕只有周老先生才治得好。”从一开始就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说到这里,左手拿起茶杯,右手揭了盖子在茶杯口上刮了一刮,语气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们请了好几个郎中都没有办法。”言外之意——你们师兄弟两个去了也不行。
白衣青年插嘴道:“我家师兄尽得师父真传,这武昌城里前来看病的,还没有治不好的。”
秋雁微微一笑:“自古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的阳寿尽了,就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无能无力,你家师兄能包治百病,不知周老先生所学得了几成?”
青衣男子听了,微露不悦,说道:“敝人八岁从师,至今也有十八年,不敢说包治百病,但凡风寒外感,情志内伤,虫叮蛇咬都略知一二。医道博大精深,家师所传,十成之中仅得五成。”
这“十成之中仅得五成”,是自谦之词,不料秋雁却不礼让,听了之后只把脑袋左右摆得像拨浪鼓,说道:“五成不行,周老先生所传,若能学得九成,方可凑合着去看一下。”
白衣青年早已按捺不住,站起来说道:“杜姑娘信不过我们,就另请高明!”说着右手前伸,示意端茶送客。
秋雁无动于衷坐在那儿,呷了口茶,不紧不慢说道:“我家公子朋友的这个病,既非风寒所致,也不是情志所伤,更不是金刃刀枪,虫叮蛇咬。”
青衣男子道:“岂不闻‘千般灾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二者血脉雍塞;三者房室金刃’你家公子朋友的病,总不能越了这三条。你且说说,都有些什么症候。”
秋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我家公子朋友的病,症状繁复多变,你且仔细听好了。”
青衣男子一脸不屑,端起茶,揭开盖子吹了吹,道:“尽管说来。”
秋雁离了坐席,反剪着双手,来回踱起方步,侃侃而言:“晨起脉数滑而苔黄,气喘目眩头昏脑胀;正午脉浮大而苔红,四肢抽搐痛如刀割;至黄昏脉弦苔白,浑身之骨痛若针刺;夜半脉沉细而苔晦暗,胸前檀中有淤血,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听她这么一说,二人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两人跟周老先生行医多年,还从未遇到症状变化如此之大的疾病。见他俩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秋雁心下得意,眉梢轻扬,说道:“我家公子朋友的这病,先别说怎么治,你且说说这病叫什么名字,便算你得了周老先生所传五成。”
青衣男子独自寻思,自言自语道:“脉数滑而苔黄,这倒像外感风邪。”
秋雁撇了撇嘴,接着又摆了摆头,说道:“不对,不对,风性轻扬,善行而数变,风伤于肺则鼻塞流涕,咽痒咳嗽;伤于头面则头晕头痛,口眼歪斜;伤于肌表则怕风发热,周身奇痒,既然是外感风邪,我问你邪在何处?”
青衣男子迟疑半晌,低头沉吟:“约莫,约莫在肌表。”
秋雁仍旧摇头,说道:“若是风邪侵袭肌表,自当闭塞阳气,正午时分又怎能脉浮苔红,浑身大汗?”
“这个……”青衣男子皱紧双眉,若有所思,却无言以对。
白衣男子抢过来说道:“《脉经》上说,数脉‘一息六至’,是阴不胜阳的症候,数脉在寸则痰中带血,数脉在关则肝脾火旺,数脉在尺则阴虚阳亢……”
秋雁面带微笑,不插一句话,只坐下来翘着腿听他往下说。
“……滑脉是阳中有阴,阳衰而阴长,滑脉在寸则痰多咳嗽,滑脉在关则肝脾湿热,滑脉在尺则消渴痢疾……”
见他谈经数典口若悬河,却不关痛痒。秋雁的脸上渐渐露出讥诮,“……舌苔发黄当是热症,面色苍白当是虚症,周身发痒,应是邪侵肌表,头晕目眩,当是邪入经脉……”
听到这里,秋雁十分的不耐烦,干咳两声,终于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说了,我家公子朋友的这个病,既没有痰多咳嗽,也没有肝脾湿热,更不是消渴痢疾,这位兄台引经据典,全是生搬硬套,无异于刻舟求剑,说到底,你倒说说这究竟是什么病?”
【秋雁诘难二徒1k】
“呵呵呵呵”内屋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姑娘所说之病,可是金蟾蛊毒?”随着话音,一个老者手中托着茶杯走了出来。只见他面色红润两鬓斑白,一身蓝紫色丝绸外套,虽年逾古稀,步履却稳健异常——便是宅院的主人周老先生。
谷一凡瞧这周老先生好生面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二十二年前和他交过手的周若甫吗?这宅院的主人原来竟是周若甫,这就不怪了。周若甫原本是青城派的高手,因和掌门师兄符天杰不和,脱了青城派,买地筑宅归隐武昌。早年拜医界泰斗朱丹溪为师,医术精湛,嗜医成癖,寻常之病轻易不给人治,越是疑难绝症,越是不肯放过。两个后生见了,忙迎上去,齐声喊道:“师父!”
这两个后生正是周若甫的两个徒弟,穿青衣的是师兄阮浪,穿白衣的是师弟郭涛。
秋雁抱拳一礼,说道:“今日得见周老先生一面,本姑娘三生有幸。”周若甫微微一笑,说道:“杜姑娘伶牙俐齿,机锋敏锐,如此诘难我这两个徒儿,想必是医道行家了,老夫说是金蟾蛊毒,可言中了吗?”秋雁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我家公子的朋友正是中了金蟾蛊毒。”谷一凡在窗下听了心中惊讶,暗道:“金蟾蛊毒是湘西苗帮所施的一种极厉害的蛊术,中了蛊毒,痛不欲生百药不救,江湖上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不料今日竟然让我遇到了。”只听周若甫继续说道:“老夫隐退江湖,已长年不出诊,不过这金蟾蛊毒不是寻常之病,我少年时见丹溪先生治过。不想时隔多年又碰上这百年难遇的绝症,老夫今日就破此一例。”秋雁见他答应出诊,喜上眉梢,手一挥,一个黑衣汉子双手呈上礼盒,秋雁将盖子揭开,十根金条跃入眼帘,秋雁道:“我家公子特备薄礼,望周老先生笑纳。”周若甫也不推辞,说道:“既然你家公子把老夫当作朋友,他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了。”忽然语气一转,冷冷说道:“屋外还有三个朋友,不是也来看病的吧!”
话音刚落,周若甫手中的茶杯已朝谷一凡飞来,谷一凡侧身躲开,茶杯破窗而出,从耳旁擦过,“啪”的一声瓷水飞溅,撞在园中一棵小树上。“涛儿,送客!”周若甫一声吩咐,那白衣青年抢到门前,一剑直取莫无言前胸,青衣男子也随即跟到,一剑刺向莫无言小腹。莫无言斜身让过,叁人在后院打作一团。
周若甫和秋雁也冲出门来,两人各出一掌拍向谷一凡双肩,谷一凡掏出那根烟管,将双掌化开。
钟力夫两眼一直没有离开那十根金条,正要冲进屋,两个黑衣汉子已堵在门口,钟力夫双掌一推,对方各出一掌接住,四掌相交,两个汉子只觉手臂酸痛各自退了半步,钟力夫以一敌二,也退了半步。左拳右掌攻了三招,两个汉子毫无惧色也接了三招,他一时攻不进来,只缓得瞬间,转眼瞧去,那五十两黄金和门童不翼而飞。眼看煮熟的鸭子却飞了,钟力夫心中着急,暗道:“抢不到金条,抢了那只马铃也不算亏。”猛一转身,往拴着三匹马的大柏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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