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封 仙女姐姐(1/2)
小象、象妞:
上一封信我提到,我的十岁及其以前是我的神话时代。十岁那年是我的四年级,我们那个时候的小学是五年制的,等到了五年级就要准备小升初考试了。除了地狱般的备考生活,我的神话时代的结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五年级的那对“神仙眷侣”调走了。
我不想那么早就离开神话时代,所以我们的信往回写,从今天开始跟你们介绍我的三年级。
我们的育红班(幼儿园)和一至三年级是在村办小学读的,一共三个班。育红班一个班,只上半天的课。一年级和二年级共用一个班,只有一个老师,那应该叫“复式教学”,即老师给一年级上课的时候,二年级的预习或旁听;老师给二年级上课的时候,一年级的就预习或旁听。三年级单独一个班,也只有一个老师。
想到我的三年级,记忆里最鲜明的不是在学校里发生的事,而是在家里遇到的一件怪事。
那是一个闷热的中午,我放学回家吃饭。父母不在家,大门没锁。我们那个时候,家家户户是不需要锁门的,不是因为没有小偷,是家家户户实在没有什么可偷的。至于农具什么的,大家都差不多,不需要打招呼,推开门拿去用即可,用完了再还回来。
大门不锁,但房门是要锁的。那时我们家是五间瓦房,左边两间是打通的,储存粮食什么的。中间两间也是打通的,作为吃饭、会客的堂屋。右边一间是单独的,是父母的卧房。我要吃午饭,自然是要去中间的堂屋。靠左边的墙有一个饭厨,里面会有吃的。
往常也是一样,父母不在家,房门是锁着的,我就爬上高高的窗台,从钢筋格栅里钻进去,然后跳进去,拿吃的。吃完之后,再爬上里面的窗台,从格栅里钻出去,到了外面的窗台,再高高地跳下去。这个程序我走过了无数次,每次都行云流水。
可是这次有变。
前面都还是一样的,我爬上高高的外面的窗台,正准备探头往钢筋格栅里钻,突然整个人全身心在瞬间石化了,因为我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画面的背景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房间和一样的摆设,在一样的地面上一个人在缓缓升起,像一缕白色的烟从地缝里袅娜升起。她是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年轻的仙女,一身白色的纱衣,一脸暖人的微笑。如果非要找个人物与之对应的话,还得等三年。三年之后的1993年。那一年夏天,有一部电视剧火遍了大江南北港澳台,毫无悬念地摘得了中国年度收视冠军,在以后的数年里与86版《西游记》并驾齐驱地霸占着黄金暑假的电视屏幕,还一度夺得重播年度收视冠军,那就是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那时已经读初一的我,第一次看到居中的白素贞就第一时间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午后邂逅的她。
她缓缓地从地上升起,摇摇摆摆的似从水面上升起来的。按理说我应该惊叫,应该发抖,应该畏惧,但是恰恰相反,我觉得她非常美,是那种无限亲切的美,是那种没有距离的感觉。她如烟一样升起来之后,就站在那里微笑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会说话。我就站在窗台上,隔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钢筋格栅跟她对视。我眨了眨眼,她还在;我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眼睛,从黑暗中睁开眼,她还在。然后,不知为什么,我也笑了,像她对我笑一样,足足有几分钟那么久,或者时间根本就不存在的样子。
窗外来了几只麻雀,又好像它们一直都在,叽叽喳喳地叫,却不能影响我。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我冷不丁瞥了一眼,大概想看看到底有几只麻雀,它们蹲在电线的哪个位置,把电线压弯到什么程度,再回眼时,她已然不在了,房间里空空的,我感觉房间从来没有这么空过,弄得我的心里面也空荡荡的。
我呆呆地站在窗台上好久好久,努力再想看见她,睁大眼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她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从黑暗中显现。她是彻底不见了。
我从钢筋格栅里钻进去,跳到刚才她站立的位置,原地呆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我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每一个角落,连搪瓷茶缸都打开看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是彻彻底底不见了。
在后来的生命中,我无数次地回想这个画面,回想有关她的每一个细节,穿越三十多年的岁月,她还是那个样子,一身白沙,一脸微笑。我也无数次地跟自己说,面对这样一个突然的存在,我不应该害怕吗?后来,在我成年之后的某一段时间,想来有点怕。但在当时,我没有害怕的理由,一丁点都没有,只有绵长醇厚的亲切感,像一个姐姐,像所有姐姐的集合。后来的后来,当想起那个画面,我又不怕了,不剩一丝一毫。科学家说,世上不存在纯粹的圆,因为圆周率永远也算不到尽头。而她的美就是存粹的美,也不应该存在于世上,却永远鲜活在了我的世界里。
那时那刻过后,我如往常一样,从饭厨里拿出煎饼和咸菜,又从角落里拿起一根葱,熟练地卷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嘴巴里的食物咸辣正好,上下颚连带着太阳穴渐渐地生疼起来,我知道我从我的神话世界里回来了,像是有什么发生过,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第二个煎饼还剩半截时,我又熟练地爬上了房间里的窗台,嘴巴叼着半截煎饼,从钢筋格栅里钻出去,踩着外面的窗台,冲天井的地面一跃而下。手里抓住半截煎饼,边吃边走,大步流星地跨过大门,把一切都抛诸脑后,脚下踢着石子,愉快地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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