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夜（1/2）

严銛在昏迷之中依旧不得安宁，按理来说人都晕了应该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可是严銛却清清楚楚的觉得自己肝胆俱裂，筋脉寸断。

??他又一次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眼前是错综复杂的色块，闪烁不定，最后又归为黑暗和死寂，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感觉有野兽在沉默中无声的咆哮，有烈火在漆黑一片中熊熊燃烧。严銛快被这种无边的寂寞和诡异压榨得喘不过气来，似乎在这样未知的恐惧中，连刚才身体的痛苦都可以置之不理了。

??他张口，发不出声音。

??“你和他真像，就叫严銛吧。”

??“滚开！滚开！”

??“銛儿睡吧，有我在你旁边，不用害怕。”

??“是母妃对不起你，但我别无选择，你别怪我！你别怪我！你说！！你不怪我，你说！”

??……

??混沌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时而轻柔，时而尖利，时而温声细语，时而声嘶力竭。严銛突然不想挣扎了，他变得异常平静。

??胸口仿佛有一个大洞，吸走了他全部的七情六欲，让他失去了一切情绪。

??混乱的声音依旧，严銛的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幅幅画面，温柔的，疯狂的，痛苦的，悲伤的，愤怒的，麻木的。

??陈得喜。

??那个曾经玄武万众期待的救世主，艳绝天下的见山真人。

??一个披头散发，粗鄙不堪，狗见人嫌的。

??疯子。

??声浪和蜂拥而至的画面包围着严銛，仿佛要钻进他已经空无一物的胸口，看看能不能挖出那颗找不到的心，如果不行，至少也要将他开膛破肚。

??可是严銛面无表情，好像最开始痛苦难忍的人不是他，他的脸上呈现出令人震惊的冷漠。

??然后他突然能够发声。

??“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陈得喜，你已经死了，还想着要把我带走吗？”

??他的质问，或许只是疑问，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混沌和喧嚣之中，没有人听见。

??严銛想，如果这就是佛教传说中的阿鼻地狱或者所谓的阴曹地府，陈得喜是不是就在这呢？

??现在他就要来陪她了吗，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说过只有他们在阴曹地府相见，那么前尘往事才能一笔勾销。

??一切声音画面突然戛然而止，那么突兀，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之间，严銛感觉到胸口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痛得撕心裂肺，痒的生不如死。他咬紧牙关，却阻挡不住痛苦的呻吟从唇齿的缝隙里泄出。

??最后他撑不住了，任由痛苦占据了身心，严銛蜷缩身体躺在地上，如果可以称之为地的话。剧烈的翻滚咆哮，却依旧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剧痛。

??渐渐的，疼痛逐渐褪去，严銛停止了挣扎，可是因为筋疲力竭，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有眼珠间或一抡，显示这是个活物。他的眼睛失神的盯着虚空，好像那里有唯一的生路。

??疼痛消失之后，是一种酥麻感，沿着他的全身经脉铺陈开来，顷刻间就渗透了四肢百骸。严銛一动不动，只偶尔抽搐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开了小口，仿佛若有光，严銛下意识的转动眼珠看了过去。

??小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大，逐渐成了铜币，然后是碗口，银盆…光芒也逐渐明亮，最后终于辐射开来，好像打算驱散一切黑暗。

??严銛胸口的空洞里突然有东西搏动了一下，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格外清晰。严銛没有力气去低头看，但他清楚的感觉到胸口被填满了，而且试探性的动了一下，发现没有任何阻碍，于是又动了一下。就在它打算畅快的搏动起来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扼住，严銛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窒息感扑面而来，眼前的明亮变得模糊不堪。

??严銛的喉头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哭泣的前奏，又像是失语者倾尽全力的模糊字段，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绝望。

??光明就在面前，可他是一尾搁浅多日的鱼。

??真的就要这样死了吗？一十六年的短暂人生。尝尽世间坎坷艰辛，刚刚体会到康健的滋味，感受强大的希望，对未来有了一丝微薄的希冀。

??他本来想要放弃了，脑海里却突然不合时宜的涌入一段回忆，是宋惜时解开封印的那一天。严銛经历了百虫噬心的痛苦，勉强睁开眼睛，保持清醒，只看到宋惜时匆忙离开的背影。他原本那么喜悦，因为终于不用再缠绵病榻，终日让人侍奉，可是他还来不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得到任何一个确切的宣告。严銛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了。

??他也是像今天这样麻木的盯着前方，身体也像今天这样疼。然后耳边听到有人匆匆奔来，他缓缓转过头去，就看到钟成玉眉开眼笑的快步走近，然后是宋惜时疲惫但如释重负的面孔。

??钟成玉和他说“太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能够领悟天道了！”

??严銛没有做多余的表情，和之前别无二致。可那颗麻木的心，似乎有了一点支撑的力量。

??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生中最普通的一天，却在一切即将消散的时候成了降世的甘霖。

??修行，领悟天道。他才看见转机，就要这样死在秦必这种人的手里吗？这样不明不白，无人注视的死去？

??不，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那声音终于突破了喉咙的阻塞，发出了野兽濒死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