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细作之争(1/2)
秦凤仪是自郑家出来,方去的他师父方阁老那里。
因秦凤仪今天突然放的雷,连郑老尚书都没闻着信儿,方阁老更不知道,关键是这个小弟子先前也没跟他说过啊!秦凤仪这会儿过来,方家正用晚饭,方阁老都没多想,还问他有没有吃晚饭,没吃的话正好一道吃。秦凤仪不是外人,添副碗筷就好,方阁老再命厨下加了两道小弟子爱吃的菜。
秦凤仪跑了一下午,还真是饿了,端着碗就是一通吃。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喜欢这吃饭香的晚辈,方阁老笑:“怎么饿成这样了?”
秦凤仪道:“从吃过午饭,一下午跑了四个衙门,刚从郑老尚书家出来,大半天就吃了一盏茶,快饿死我了。”
方悦给他盛碗汤,笑道:“你这又得了什么新差事,这么忙?”方悦是中规中矩的清流晋升途径,现在翰林院修书。
秦凤仪道:“哪里有新差事,我今儿跟顺王爷打了一架,险些被揍。”方悦都觉着稀奇:“你不是跟宗室挺好的,这是怎么了?”
“先时好,那不过是宗室大比的事情,他们得用我跟礼部相争。那会儿我也觉着礼部有些事做得不太地道,我做事都是凭良心。”秦凤仪喝两口汤道,“现在不成了,头晌我们在御前打了起来,我算是把宗室得罪完了。”
此时,方家人还以为秦凤仪是为着与顺王爷打架的事,过来方家想请师父家里人帮他在朝中说话呢。因为顺王毕竟是藩王之身,秦凤仪七品小官儿,而且瞧秦凤仪这模样,打架可不是像吃了亏的。既然秦凤仪没吃亏,吃亏的必然是顺王了。本来,秦凤仪与顺王动手就有不敬之嫌,这顺王还吃了亏,自然要找回场子的。
方家以为是这事,方四老爷还说呢:“师弟你莫担心,这一时冲动,也不算什么大事。”方家是清流中的清贵之家,方阁老首辅位上退下来的,方家与藩王一向没什么交情。而且依方家的传家思想来说,他们是清流,原也不必与藩王多来往的。
故而,即便秦凤仪与藩王动手打了一架,可藩王的地盘儿在藩地,京城是咱们清流的地盘儿,在自家地盘儿,还能叫小师弟吃着亏?
秦凤仪得了四师兄的安慰:“嗯。”他又夹块炖牛肉吃了。方悦问:“你跟顺王为什么打起来啊?”
秦凤仪道:“这不是宗室大比,宗室考得十分丢脸嘛。不是我吹牛,就宗室大比,文试第一名,还不如我秀才试时作的文章呢。比起阿悦你当年案首的文章,更是差得远。”
“你少拿我打趣。”方悦笑,“不会是你这坏嘴,说这等幸灾乐祸的话叫顺王打了吧?”
“不是,这本来就是事实,他们考得不好,还不叫人说啦?”秦凤仪道,“我说,宗室子弟没出息,皆是因朝廷待宗室过厚,且不说这些藩王国公之爵,就是无爵宗室,每月都可领六石米。这还有天理不?我七品,每月不过几石的禄米,勉强比寻常宗室强些罢了。不过这也没法,谁叫人家是太祖爷的后人呢。可这般荣养,养得子弟出众,也算没白糟蹋朝廷给的粮米。可瞅瞅这一伙子人,今次考试的还都宗室里有头有脸的呢。有头有脸的都这般,普通宗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方大老爷道:“宗室之弊病,已非一日。”“是啊,师父、师兄、阿悦,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我当时就说了,宗室子弟考得这么烂,这么不成器,全是荣养太过之故。我说了,成年宗室,有爵的先不说,普通宗室银米该悉数革除,让他们自食其力去。先时那些宗室不能做工、宗室不能经商的条例,只要是无爵的普通宗室,依例皆如平民,只要不入下九流就好。
然后,顺王就急眼了,我们俩就打了一架。”秦凤仪说着,侍女端来秦凤仪最爱的焦炸小丸子,秦凤仪先夹了一个孝敬他师父,然后自己夹一个香喷喷地吃了,还说呢,“师父您也尝尝,小丸子刚炸出来最好吃。”
还焦炸小丸子呢,方阁老啥都吃不下了,非但方阁老,连两位方师兄、方师侄,当然一些还未入仕的师侄还不大明白秦师叔捅了多么大的娄子,但方阁老、方大老爷、方四老爷、方悦是知道的啊,四人都停了筷子,齐刷刷地看着秦凤仪在那儿香喷喷地吃饭。秦凤仪下午是体力脑力没少用,的确饿了,方悦给他小师叔布菜道:“多吃点儿。”他细看小师叔这相貌,天庭饱满,龙眼狮鼻,一等一的好相貌,嗯,起码不像个短命的。
大家都没吃饭的心了,因为秦凤仪来的时候,方家已经在吃饭了,秦凤仪就以为大家都吃好了,他也快些把饭吃好,家里做官的男人们就去了书房,连带着秦凤仪一道,商量秦凤仪做下的这要命的事。
秦凤仪完全没有师兄、师侄这般担心,方阁老一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神色倒好,只是难免责备秦凤仪一句:“这样的大事,你如何不事先与我商量后再做?”
秦凤仪道:“我没想说,以前在陛下那里,偶尔听见过宗室开销过大的事,我当时就随便说了两句。后来我媳妇儿说,不叫我管这事,得罪人,我就没打算说了。今儿个这是话赶话,师父您不知道,哎哟喂,宗室那些个王爷、国公,说起大仁大义、大智大勇,仿佛他们是人间的活圣人一般,一说到正事上,就个顶个都是自己的小算盘了,一点儿不为朝廷考虑。先前说的是允宗室自由婚配之事,您不知道那些个人,平日里哪个不是财大气粗的,可就是允宗室自由婚嫁之事,他们每年往上递婚嫁单子,朝廷总要赏些个婚嫁之资的,就这么点儿钱,都舍不得,说有些个无爵宗室生活困苦,就指着朝廷赏赐的这几个成亲呢。我一听就火了,这是人说的话吗?啊,没别人施舍你的这仨瓜俩枣,还不活啦!都是朝廷惯出来的!我当时就说了,不要说婚嫁之资,那些寻常宗室,无官无爵,身体强壮,就不该再吃朝廷的粮米,都撵出去自己寻生计!寻不着只管饿死算了!”
方阁老静静地听着,方四老爷年轻些,道:“小师弟虽有些莽撞,可这话也在理。”
“想说就说,倒是畅快。只是,先时不做好准备,如今可是慌手慌脚了吧?”方阁老心里明镜似的问小弟子,“今儿下午都去了哪几家衙门?”秦凤仪都说了,方阁老微微颔首:“还算有些脑子。”
方大老爷还安慰小师弟道:“师弟你放心吧,咱们清流都知你是一片公心。”方阁老道:“你这难处,不在明日,而在后日啊!”
秦凤仪不在乎道:“先说眼前吧,以后谁晓得如何啊!”
方阁老道:“你这就把明天要上的奏本写出来。”他得给小弟子把把关了。
屋里没有半个外人,院门口都是方阁老使了一辈子的心腹管事守着。方悦给秦凤仪找出奏章,又给他研墨。秦凤仪论文采是不如方悦的,但他逻辑很好,一篇奏章不必打草稿,一挥而就。方阁老接过看后,心下比较满意,想着小弟子心里还是盘算过此事的,虽则说的时机没多想就说了,但宗室弊病,小弟子说的也都是实情,尤其有户部数据为佐证,再不加以裁撤些个,以后朝廷什么都不必干,光养宗室就行了。
但也有不周到的地方,秦凤仪这用词就太实了,批评宗室的话也有些重。而且方阁老说了:“你说宗室二十岁前依旧由朝廷供给粮米,这就有一件事,若有宗室瞧着成年后没了银子,孩子则是有银米,我跟你说,若是遇着无耻的,这啥也不必干了,一辈子生孩子就成了,反正生一个一月就是六石米。”
秦凤仪目瞪口呆道:“师父,这也得看生不生得出来吧?”“这倒是,这些年,宗室也没少生。”方阁老想到宗室这十万人口,也是摇头道,
“这样,男孩子这里再加一条,到年七岁,入当地官学念书者,方有粮米可领。倘若不念书的,则无粮米可领。”
“他们是该多读一读书了,一个个跟文盲似的。”秦凤仪加了一条。
方阁老道:“再者,寻常宗室中,正妻所出嫡子嫡女,粮米数目自然不变,侧室所出庶子庶女,粮米减半,侍婢所出,粮米再减半,私生宗室子女,再减半。若有以庶充嫡者,革一家粮米。
“还有就是年六十以上者,粮米供给如故。但有子女夭折、长者病故不上报依然吃粮米者,所多领粮米一律追回,并且革一家粮米。”
总之,对于寻常宗室各种限制,自此粮米供应,只限未成年宗室子女,或六十岁以上老者。
方阁老亲自出手指点,秦凤仪这份奏章称得上内容翔实,有理有据。就是第二天,秦凤仪该奏章一上,几位心里对此已有准备的大员都不禁暗想,这小子昨儿把天捅破,这一晚上咋捣鼓出这么份有深度的奏章来啊!秦凤仪可不像有这样本事的人,倒不是说秦凤仪没本事,只是能写出这样周详的奏章,定是熟知宗室弊端之人。这做事,大方向上不能错,但细节上的东西也十分要紧,秦凤仪是首倡宗室改制之人,大方向上自然不会错,不过,细到如斯地步,就不似他的手笔了。大家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哎呀,这小子还有个好老师,定是受了阁老大人的指点啊!
经方阁老指点过的奏章,不要说朝中大员,昨夜秦凤仪拿去给他岳父看,景川侯细看了三遍,都觉着这奏章详尽至极,无可再添减之处。景川侯就是提醒了女婿一声:“以后你寻死先知会我们一声,也好给你备口棺材。”
听听,这叫什么话!秦凤仪当时就说了:“岳父就放心吧,我这眼瞅就要做爹了,且死不了呢。”知道岳父这是担心他,只是他岳父一向面冷心热,秦凤仪也习惯了。
景川侯一听这话,顾不上再训这好不好就给长辈放大招出难题的欠揍女婿,忙问:“阿镜有了?”
秦凤仪急忙一捂嘴,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李钊看他那忽闪忽闪的大桃花眼,好笑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是大喜事,怎么还保密来着。”
秦凤仪道:“我娘说不到三个月,不能往外说,不然对我儿子不好。”李钊笑道:“咱家又不是外处。”他问秦凤仪,“得两个多月了吧?”秦凤仪笑:“嗯,前儿大夫来确诊过,的确是有了,刚不到俩月。”
景川侯道:“你这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以后行事必要深思熟虑方好,切不可再冲动行事。”
“岳父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冲动啦。”
好吧,冲动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冲动,或者在秦凤仪心里,他自己兴许说不定还是个稳重人呢。景川侯对这个问题女婿已死心,此刻心都在外孙身上了,特意嘱道:“待外孙大些,把他送到咱家族学府来,我亲自瞅着,再不能叫你带歪。”
秦凤仪喜道:“送给岳父都行,我又不喜欢带孩子,我陪孩子玩儿就成,功课、武功我就都托给岳父啦。”
李钊笑:“你倒是会省事。”
秦凤仪笑嘻嘻道:“能者多劳嘛,我现在就盼着岳父和大舅兄长命百岁,您二位结实了,以后还能帮我管教孙子呢。”
景川侯和李钊心道:难怪秦家做生意能发财呢,这也忒会算计啦!
总之,秦凤仪昨夜忙了大半宿,把清流大员知会了一半儿。当然,宗室也不是无所准备。只是就如方家心中所想,宗室的地盘儿是在各自藩地上,在朝中,光是御史的嘴炮他们就有些支撑不住。更不必提秦凤仪如此周详的奏章一出,以至于宗室皆心下暗想:这姓秦的果真不是冲动行事,他是有备而来啊!
而且非但姓秦的一夜就拿出了这么份计划周实的奏章,便是清流们,也一个个准备充分。还有些个缺德御史,拿着先前宗室联名夸赞秦凤仪的折子说事儿,说宗室大王们这变得也忒快,半月前,秦探花主持宗室大比时还是个好人呢,如今这不过半月,宗室大比的事儿一结束,用不着秦探花了,秦探花便成了你们嘴里无礼法的谄媚小人!
此时此刻,宗室们算是明白了,先时宗室大比这姓秦的一副与礼部翻脸也要为咱们效力的模样,其实根本就是骗取咱们的感情,欺骗咱们的真心!这家伙分明就是清流派来打入咱们宗室的细作啊!
他们可是被这姓秦的坑惨了啊!
这天早朝上众人一通吵,待下得朝去,更是各看各不顺眼!
秦凤仪基本上原都是与方悦一道下朝的,这一回,卢尚书把秦凤仪叫住了,让秦凤仪近前说话。秦凤仪快走两步过去,神色颇是敬重地问:“尚书大人可是有事?”不得不说,清流还是很够意思的。就是卢老头儿,也很够意思。
很够意思的卢尚书说话很不客气道:“你是不是傻啊,没见宗室是啥眼光看你,小心出去被揍。跟我们一道儿,他们总不敢当我们的面儿动手。”大景朝的文官,其实也不甚斯文。
秦凤仪看几位宗室一眼,果然有几人冷冷瞧着他,神色很是不善。秦凤仪并不怕事,还道:“我练过武功。”
程尚书道:“你那几招花拳绣腿,就别拿出来显摆了。”他问秦凤仪出门可有带侍卫。
秦凤仪道:“带了,昨儿我岳父又给了我俩侍卫,我都带身边了。”耿御史心里其实有些幸灾乐祸道:“俩如何够使?”
秦凤仪道:“是我岳父昨儿新给了俩,还有先时陛下赏我的侍卫、愉老亲王给我的侍卫,还有我家里招揽的侍卫,有三十好几个呢,我今天出门时,我媳妇儿都叫我带上了。”
诸大佬方才表示放心。
一行人没走几步,就有小内侍过来,奉陛下之命,宣秦翰林御前说话。
于是,秦凤仪辞过朝中大佬,就又回头往宫里去了。诸大佬纷纷想,果然陛下对此事亦是知情的。陛下圣明,终于下定决心要削减宗室之俸了,咱们可得助陛下把这事儿办成!有银子用在哪儿不好啊,白养着这些个宗室,干吃白饭不干活,人口还一年比一年多,谁养得起啊!
秦凤仪到太宁宫偏殿时,景安帝正在换常服,见秦凤仪过来,倒是看他很亲切,未令秦凤仪行大礼,摆摆手:“坐吧。”
秦凤仪见景安帝要换的是件靛青纱衫,便道:“这件太老气了,不衬陛下。这三伏天刚过,也正热呢,换件浅色的,好看。”
景安帝笑:“这件稳重。”“陛下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不稳重?”秦凤仪一向热心肠,问,“陛下的衣裳在哪里,我帮您挑一件。”
有大宫人请了秦凤仪过去,就在隔壁间,因为景安帝时常在此处起居,故而都备了常服。秦凤仪瞧了,挑了件月白绣云纹的,出来道:“这件好看。”
景安帝觉着颜色有些嫩了,秦凤仪道:“雅致大方,陛下穿来一定好。”
秦凤仪极力推荐,景安帝就换了这件月白的,之后头上也不再束金冠,只是用发带束髻,身上威仪都减了几分。秦凤仪笑道:“陛下这样穿戴,一下子年轻五岁。”
“是吗?”换好衣裳,景安帝打发了闲杂人等,就马公公在旁服侍,景安帝笑道,“朕看你昨天不管不顾地什么都说了,还以为今天你得愁得老五岁呢。如今看来,倒还好。”
秦凤仪道:“昨儿我回家,可是叫我媳妇儿好生说了我一回。吃过午饭我都没闲着,跑了四个衙门,还去了郑老尚书家里,又往我师父和我岳父那里跑了一遭,入夜才回家。陛下,您看我今儿这奏章写得还可以吧?”
景安帝笑:“一看就是方相的手笔。”“那也不全是,是我先写好后,我师父看过,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帮我添减了一些。”秦凤仪半点儿没隐瞒,一五一十地与景安帝说了。
景安帝道:“以往看你与清流不共戴天的模样,这回你们倒是走一路去了。”
秦凤仪道:“昨儿我媳妇儿叫我往卢尚书那里去的时候,我其实提溜着心呢。只是这不是性命攸关嘛,硬着头皮也得去。我与卢尚书一直不大好,不是我挑他眼,打我刚来京城,第一次去他家拜访时,他就看我不顺眼。您说说,那时我是雄心万丈地来参加春闱的,而且春闱成败关乎我的终身大事,我要是考砸了,我岳父非反悔不叫我媳妇儿嫁我不可!可我把文章献上去,他竟叫我下一科再来!您说说,这是一位科场前辈该说的话吗?哪怕我文章不好,也得鼓励我一二啊,半点儿都不鼓励我!要是我心理承受力差,早叫他打击傻了。亏得我没听他的,后来我中了探花,他又嫌我是凭脸得到的。这不是赤裸裸的嫉妒吗?我长这么好看,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能怪我吗?后来他经常说我坏话,我就不提了。不过,没想到这大事上,卢尚书还是很够意思的,虽然我去礼部,他先时不想见我,但知道我做的是于国有利的大事,他也没说以前的事,就讽刺了我几句,早朝上还是帮我的!”秦凤仪两眼含笑,“以后,我不能再管他叫卢老头儿了,我得尊敬他,以后就叫他卢尚书了。”
景安帝听得都笑了:“哎哟,到礼部还被为难了啊?”
“这其实也不能怪卢尚书,先时我是把礼部得罪惨了。他开始不见我,是因为不知道我说的是宗室改制的事。后来他晓得我是为这件大事而来,立刻就见我了。”秦凤仪认真道,“我这回感触挺深的。陛下,昨儿我在您跟前,一时心直口快就把事儿给说了。回家后,我媳妇儿与我分析了这里头的利害,我也有些后怕。可后来,我往几位大人那里过去,说到此事,几位大人根本没有怕事大不理我。就是我师父,这样一把年纪,眼睛老花,晚上看不清字,还叫我把写的奏章一字一字地念给他听,他一条一条地帮我修改,不然我哪里写得出这样翔实的奏章来。我突然觉着,这件事虽是我说破的,可其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心血。像我师父,他要是没想过宗室改制之事,能一下子就给我改得这般周详吗?他老人家怕是早就想过宗室改制之事,只是先时或是时机不到,或是什么缘故,一直没能办了此事,可他是真正想过这事的。还有卢尚书、耿御史、程尚书、郑老尚书、骆掌院,没有一个因为这是件得罪人的事,或是先时与我不大好,就袖手旁观的。我想着,以后我也要做他们这样有心胸的人才好。昨儿我辗转半宿才睡着,今儿一上朝,其实我心里也还有些悬着。待上了朝,我的心就安定了,凡事只怕不能同心同力。今宗室之事虽则难办,可咱们君臣一心,这事儿啊,不怕办不成!”
景安帝瞧着秦凤信自信满满的样儿,笑道:“昨儿这半日没白跑。”“那是!”秦凤仪也很是骄傲,宗室改制这事,自然不是他一人能做成的,只看早朝就知道,要抗衡整个宗室,非清流莫属。但秦凤仪身为这桩国之大事的参与者之一,也是很荣幸的。荣幸之际,他又被皇帝陛下留下一并用早膳了。
说来,被皇帝陛下赐膳自然是一桩体面事,被皇帝陛下赐过膳的自然不止秦凤仪一个,但也只有秦凤仪每次在皇帝陛下这里吃饭时,马公公会特意吩咐御膳房做几样淮扬早点。其实,即便不做淮扬菜也没什么,只是秦凤仪就会一直叨咕他们淮扬菜多好吃多好吃罢了。
没法子,世间就有秦凤仪这样厚脸皮的家伙,因他时常在御前留膳,马公公也习惯了。
吃着地道的扬州早点,秦凤仪先前说了对宗室改制的信心,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等认为有信心就能把事做成的人。秦凤仪夹着个三丁包子咬一口道:“这自来做事,给人钱的事最好做,从人手里掏钱可就不好掏了,何况咱们这是现成革了宗室多少年领惯了的粮米。我那奏章里的规章是极周详的,不过要是想宗室痛痛快快地应下,还是要给些好处的。”
昨儿个不过半日,秦凤仪甭管是求爷爷还是告奶奶吧,能捣鼓出今日早朝的景象已是不易,景安帝没料到,他想得倒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些。景安帝问:“依你说,要给他们什么好处?”
秦凤仪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爹做生意时,譬如食盐涨价,百姓多有不满,就是过来进盐的盐贩子也会唉声叹气,您知道我爹是怎么干的吗?”“卖什么关子,说。”
秦凤仪道:“我爹就去买些米面来,交给家里铺子里的掌柜,但有买盐十斤以上者,送他们一斤米,或是半斤面。这些买盐的小商贩心想,盐虽涨价,却是有米面白送,算起来与以往的价钱也差不离,于是也就不再抱怨了。待他们适应了这价码,慢慢没米面送了,他们也就习惯了。”
景安帝大笑。
秦凤仪虽然自称没跟他爹学做过几天生意,不过他“梦中”那几年,没考过春闱,没做过探花,更没做过官,还是跟他爹学了一些生意的。而且他本就是出身商贾之家,家里主要的来往对象,也多是商贾人家。秦凤仪这人吧,虽然为人做事经常受清流诟病,但论起脑筋灵活,大概是因为出身商贾,这小子的确机灵百变。
景安帝原想着,秦凤仪能把这事说破已颇具胆量,而且关键是,并不是景安帝有什么暗示,秦凤仪才去说宗室改制之事的。他完全是话到此处,情到此事,并未多想,直接就说了。这尤其难得,可见秦凤仪亦是打内心深处认为,宗室的确是要改一改了。秦凤仪的这种见识,倒比待景安帝授意,然后他去捅破宗室改制之事更令景安帝欣赏。其实,依景安帝对秦凤仪的喜欢,景安帝心中第一个拿来捅破宗室改制之事的人选并不是秦凤仪。偏偏不需暗示,秦凤仪就说了。景安帝不是个不爱惜臣子的人,能在朝为官的,没有傻子。尤其是朝中重臣,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尽忠朝事,一则是读书人的理想、读书人的本分,但与景安帝彼此之间,未尝没有君臣情分。怎么说呢,那句老话,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在景安帝的计划中,便是有人负责把此事捅破,如今秦凤仪做到了。哪怕宗室要针对他的小探花,景安帝也会护住秦凤仪。不过,秦凤仪的表现远远比景安帝预计中的更好。怎么说呢,这孩子的潜质像是一座待你去挖掘的宝藏,便是以景安帝的眼界,都认为他平生所见的出众人物,秦凤仪年纪虽小,却是不比许多前辈年轻时逊色的。
待用过早膳,景安帝与秦凤仪道:“你这就去宗人府当差吧,待有事,朕再叫你。”
秦凤仪应下,行一礼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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