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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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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珏环着腿蜷缩在卫生间里, 巴掌大的小脸一半还是原来的白嫩秀美,另一半高高肿着,连带着那边的唇角都有一点裂痕。

门突然被打开, 礼珏瘦瘦小小的身子颤了一下,潮湿的乌黑刘海滴出模糊水印, 落在他漂亮的杏仁形眼睛上面,他眨了眨被泪水濡湿,揪成一团团的黑睫,茫然地看着门口的人影。

“二……”礼珏被扇的半边脸一抖, 慌忙改口, “齐先生。”二哥不喜欢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

礼珏垂下头,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卫生间里是惊惶的呼吸声,门口则是一片暴风将至的沉抑。

齐蔺还是那身滴水的墨绿色长风衣,澡都没洗,他的五官和齐子挚齐霜都不像, 眉压眼, 偏忧郁。长相结合气质,就是电影与故事书里典型的忧郁王子。

但只要他的眼神从弱散变强, 一直盯着一个人的时候, 忧就变成了阴。

阴冷, 阴暗,阴沉的阴。

二哥给他的感觉好像……好像墙洞里的蜥蜴。礼珏往墙角缩了缩,纤细的身子紧紧贴上去。

齐蔺见少年这么畏缩, 实在是无法把他跟大哥形容的样子合并在一起,除了一张脸就没别的了:“你说船沉的时候,茭白受了伤, 怎么弄的?”

礼珏支支吾吾:“是……是……是……”

齐蔺一拳挥在门上:“说!”

“是大哥,”礼珏吓得直抖,“当时船员们都走了,只有我们三个,茭白找到了两件救生衣,三个人,两件救生衣,不够……”

齐蔺想到了一种走向,紧凑的眉眼间有什么在聚集,令人心悸。

“大哥抢走了救生衣,还,还……”礼珏把脸埋进臂弯里,呜咽出声,“还捅了茭白一刀。”

周遭一片死寂。

礼珏的呜咽声都被吓停了,他喃喃自语:“就在茭白的肚子上面,好多血,我让大哥带上茭白,大哥不带,大哥说齐家能走上,是茭白,是茭白他导致我们家……”

“你在哪?”

一声质问打断礼珏,他头顶的小呆毛一颤。

“茭白被捅的时候,你在旁边?”齐蔺走进来,“你没有受伤,我大哥伤得很重,你如果阻止他,不可能阻止不了。哪怕你在我大哥出手的时候抱住的腿,也能给茭白一个闪躲的机会。”

“还有,我大哥伤口感染意识不清醒,你全程都在边上吧,你不跟他说是谁给他处理的伤口,揽了这个功,”齐蔺抓住礼珏的纤细手臂,将他扯起来,“你想干什么?”

礼珏被一连串的逼问弄懵了:“我,我当时吓傻了。”

“次次都吓傻?你是智障吗?”齐蔺讥笑。

礼珏的小脸更白了,他瞪大漂亮的眼睛,泪水冲涌而下,淌到他憔悴稚嫩的下巴上面,颤巍巍地掉下来,砸在他潮湿的厚外套上面。空气里似乎都能听见脆弱的轻响。

“眼泪是你的武器,你挺会用。”齐蔺将人丢开。

礼珏跌回墙角,他捂住脸不停摇头:“不是啊,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的,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啊,我是真的太累了,脑子里都是乱了,没有想起来啊。”

大哥捅茭白的时候,他是想阻止的,可他的手脚不听使唤,他都动不了。

他是真的没有要害茭白啊。

“茭白也是我哥哥,哪怕我知道他算计……”礼珏气小声抽泣,“他在我心里依然是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害他,我还想等去小茗岛了,安定了,就在大哥面前替他说话,我们一起在岛上过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二……齐先生,你打听这些,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大哥弄错了,其实茭白没有害我们家,你是要救他对不对……”

“拜托你一定要救他,求求你……”礼珏蹲不住地坐到地上,对着齐蔺的方向一次一次弯腰,“求求你了,求求你……”

为了朋友做到这样,可怜又卑微得让人心疼。

齐蔺没触动,他见过太多这一类型的了,男女都有。柔软,无辜,纯良天真的外表下就是两个词:愚蠢,自私。

说的永远比做的多,善良基本全靠一张嘴。

齐蔺把散下来的几缕发丝往后一拨,他俯视还在求他的礼珏:“把上船之后的事都告诉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礼珏抬起头,布满泪痕的小脸上全是茫然跟迷糊。

齐蔺头皮都要炸了:“我没耐心在这听你哭,我给你半分钟,如果你没开始口述,我会直接把你丢海里。”

礼珏一个激灵:“齐先生,你是要听茭白的那部分吗?你是不是……喜欢他?”

“那你可不可以先让船长去寻找那艘货船……”礼珏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抓住了头发。

齐蔺的修养跟忍耐全没了,他阴着脸,手上用力:“我看你是听不懂人话。”

“啊!”礼珏痛得惨叫,他不住求饶,“我说我说……你别抓我头发,好疼……”

“救命啊!大哥!大哥救我!!!”

房里,昏迷中的齐子挚听见了凄厉惊恐的哭叫声,他放在被子上面的手指动了动:“小珏……阿蔺……”

齐子挚颤动着抬起手臂,摸索到旁边的柜子上面,将装了一小半水的杯子挥了下去。

那一声响后,卫生间里的动静停下来。

齐蔺松开礼珏的头发,转身出去。

“阿蔺,别,”齐子挚病弱的面上因为情绪激动,泛起了点血色,“别逼小珏,你想知道什么,问我。”

齐蔺还没作答,卫生间的礼珏就跑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床前,被抓扯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凑到齐子挚怀里。

“大哥!”礼珏又慌又无助,哭得不成样子,“大哥,你怎么样?你不要有事……”

少年不知轻重,只会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情感。齐子挚胸口的淤青被撞得发疼,他闷哼了声,缓慢伸手,摸上了礼珏的发顶,怜爱地揉了揉。

齐蔺目睹那对难兄难弟,眼里除了复杂就是震惊。大哥把对小霜的所有纵容跟宠爱都嫁接到了冒牌货的身上,连他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弟弟被排斥在外了,滑稽得很。

不知道小霜如果还在世,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想法……

.

齐蔺侧头看窗外的深蓝海水,耳边是礼珏的哭声和他大哥模糊不清的安慰。他想的是自己去乡下的经历。

那对中年夫妻狡猾市侩,一开始不开口,是他拿他们在国外过白富美生活的女儿要挟,才透露了捡走茭白的相关信息。

他一从他们嘴里听到刻着出生年月的玉佩,心里就有了答案。

而大师两年前算出的,两个一样的命盘,在那一刻就显现出了命运的残忍和嘲讽。

但他那时候联系不上大哥,也清楚大哥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所以他竭尽全力调查,想着等和大哥见面了,就把调查到的一切都拿出来。

现在看来,他拿不拿出来,都是一个结果。

大哥不会认茭白。

茭白和小霜是合作,不是单方面的利用。没有那场欺骗沈家算计沈寄的合作,沈家几个月后还是会二选一,选有齐家的小霜。

然后小霜被梁家那疯女人盯上……

但没有那次的合作起因,沈寄不会因此迁怒齐家。

齐家也就垮不了,大哥的事业还在,他不会亲人工作全失,还留有一样。

所以,大哥恨茭白。

大哥认为是茭白带坏诱导了小霜,一切灾祸都是因他而起,却没去想,小霜为什么什么都不跟他们说。不论是他跟茭白的计划,还是他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说。

如果小霜说了,哪还有后面的事。

.

齐蔺单手摁住长满血丝的双眼,他初中毕业就去了英国,之后的求学生活一直都在那边,不靠用家里的资源,不经商,不和其他家族打交道。

也没见过茭白那个孩子。

大哥是接触了,起初抱了好感,后来却失望,才导致他有这么大的抵触。

齐蔺理解,却不能完全认同。

以上都是齐蔺这些天心理建设带来的成果,可大哥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和他想象的不太……

不止是恨,还有别的杂质混在里面,很细微,却真实地存在着,他的心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呼吸快了起来。

齐蔺疾步走到床边,他拽起哭晕的礼珏,不顾大哥的眼神阻止,将人拖开。

确保距离够远,不会被听到谈话内容,齐蔺才把人松开,原路返回目光快要喷火的大哥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齐蔺捋几下头发,指间的力道一再加重,他的喉结滚了滚,艰涩地开口:“大哥,”

顿了顿,齐蔺像怕惊醒世间的什么恶魔一样,音量降到最低:“你不会是在绑架期间碰了茭白……”

“没有!”齐子挚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他避开了二弟的探究目光,惨灰的唇抿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唇线越来越紧绷。

齐蔺一直在盯视大哥,他从大哥的微表情里得出一个结论:差一点。

还好。

还好差了一点。

齐蔺闭了一下过度使用的眼睛,耳边冷不防地响起大哥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仿佛是在讲一个倒背如流的故事。

为他揭开了人间百态的冰山一角。

“我没碰他,我只是跟船上的老头谈了交易,每顿只提供两顿饭,就我和小珏吃,没有他的份,我制止礼珏给他塞吃的,我让他什么都没得吃,只看我们吃。”

“三天后,我在被船员发现行迹之前,将他打晕推了出去,他被祭海,又被人捞上来,充当发泄对象。”

“那天他回货舱的时候像一具残破的烂玩偶,他说梦话,我以为他装的,掐他的时候发现他发高烧。”

“他躺了一会就又被喊出去,再回来时受了新伤,身上的味道刺鼻,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糜烂,警告不要打小珏的主意。”

“有一次,我看见他抱着小珏,我就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砸,他快死了,却又不知道哪来的疯劲,跳起来跟我打架,我伤势加剧,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船要沉了的时候,我抢走他找的救生衣,给了他一刀,将他丢在了那艘船上。”

齐子挚讲到最后,故事结束了:“我做了这些。”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看向不知何时后退了好几步,腮帮的肌肉抽动,拳头攥得死死的,在竭力克制着不对他抡拳头的二弟。

齐蔺发不出声音。他是个搞艺术的,社交圈都是同行,生活也单一。带走出了车祸的沈而铵,试图联系沈家,用对方交换茭白,是他迄今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梁家那位女士因单恋杀害小霜,沈家的赶尽杀绝,大哥对梁家的报复,这对齐蔺来说,都是能让他世界观崩塌的现象。

此时又多了一项。

“阿蔺,你不认识茭白,没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的心机有多深,他身体里流的血太浑,不可能是齐家的血液,不可能。”齐子挚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坚定而决绝。可他没睁眼,他闭着眼眸,像是怕看到某个鬼魂站在他床头,平静地俯视他。

齐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大哥,昔日的天之骄子,齐家的骄傲和全部希望:“你那么对他,他还救你。”

齐子挚的喉咙里溢出裹满血腥味的沙哑笑声:“所以说他不是我们的弟弟啊。”

“你看看小霜,看看小珏,他们的心思都很单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简简单单,哪像他那么复杂。他救我,”

齐子挚短促又微弱地停顿了一瞬:“他救我,指不定是打的什么主意。”

齐蔺抬起双臂,十指合并着盖在脸上,他发出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犹如被命运之手扼住了脖子,无法挣脱。

“我没有那种弟弟,他不是我弟弟,小珏才是。”齐子挚低不可闻地说完,用他现在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说,“阿蔺,我不想再看到你欺负小珏了,他依赖我,是个好孩子,是你弟弟!”

齐蔺是个不晕车不晕船的人,此刻他却体会到了晕眩感,天地都在旋转:“大哥,事已至此,你还不承认茭白是齐家人,是不想面对自己犯过的错。”

“我犯了什么错?”齐子挚听到笑话一般,“那个茭白是坏孩子,就该得到惩罚,我没错。”

“我没有做错。”他重复并强调,说给自己听。

齐蔺徒然冲上去,揪住大哥的衣领,他的鼻翼快速煽动,眼眶逐渐泛湿。愤怒悲痛的情绪蔓延至整张脸的那一刻,齐蔺低吼出声:“你在自欺欺人!”

“我没有!”齐子挚的面部骤然扭曲,眼里是狰狞的坚持。没有,他没有。

齐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喊了声医生,急慌地往外跑:“医生!医生——”

床上的齐子挚不停吐血,身体一下一下痉挛着起伏不止,呼吸越来越弱。

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要回南城,查清楚小霜的死因。

还有,

还有什么……

他不可以死。

.

几个医生在抢救齐子挚的时候,黑船于雾中行驶。

大胡子副手和其他人平时嘻嘻哈的,现在都不敢掉以轻心。

雾太大,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每前行一公里,都是拿命赌。

再加上深海不像陆地,水流的顺逆,风雾等因素不可抗拒,受限太多,说翻就翻。

小姐喜欢的中国男人在海上寻亲。还偏偏要去他们近几年都没去过的海域。

了望员用的全是视力最强的,疲惫了就换下来,别的岗位上的也是一样的轮班制。

大家工作中的状态还不错,就能尽量让船在遇到紧急状况时,及时躲开。

齐子挚被一德国医学天才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一瞬间,雾中传来了爆炸声响。

黑船停了下来。

同一时间,汽笛声鸣响。

一群外国佬们凑到甲板上面,他们看见雾散去一点,海平面上出现了大量碎片,中国的一艘货船在燃烧,船身的中文在火中飞舞。

那是“平顺”二字。

齐蔺抓着护栏的手无力地松开,垂了下来。他的手指比湿风衣还要冰。

船舱里的礼珏跑出来,站不住地跌倒在地:“茭白……”

“茭白!”

礼珏对着烧起来的货船哭喊,他昏昏沉沉地两手撑地,哀伤不已地呢喃,“你去天堂了吧……那里没有痛也没有苦,你要快乐……”

“齐,”英国姑娘指着地上的礼珏,“那是什么人,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齐蔺没看一眼礼珏,只是面色煞白地盯着支离破碎的船零件:“继续找,以这艘船为中心,在附近一圈圈找。”

英国姑娘万分不解:“齐,船已经……”

“贝卡,我在找我弟弟。”齐蔺回头,海风吹过他的黑发和银白耳钉,他的眸光深沉忧伤。

贝卡很抱歉地在身前比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你的弟弟。”

末了牵起他攥紧的手,在他冰冷僵硬的手背上面留下一枚唇印,真诚而炽烈:“我也将我的运气给你,祝你和你弟弟团聚。”

.

“平顺”船身那圈火焰烧到最旺盛之际,齐子挚心脏骤停,医生们对他进行了第二轮急救。

而一片大雾里的远洋船上面,最宽敞的房间里也飘满了药水味。

医护人员都退下了,房里只有一个全身都是伤的病患,和一对主仆。

戚以潦耳朵上的那对耳塞拿下来了,他支着头,指骨线条清晰的手指搭在一本经书上面。

这一页他看了有几分钟,还没翻过去。

章枕背靠床沿坐在地上,双眼有点失焦。当他爬到货船上面,看见平躺在甲板上,肚子上都是血的茭白那一瞬间,他就全都想起来了。

长宁孤儿院。

两三岁跌跌撞撞跑向他的小男孩。

他为了逃离孤儿院爬树摔伤,肚子扎到石头流血,小男孩笨拙地捂住他的伤口,捂了会就凑过去给他吹吹,却整个趴到他的伤处,弄了自己一脸血。

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男孩捧给他的不是糖果,是画。

好几副。

都是彩虹。小男孩把孤儿院的所有彩笔颜色都画了上去,乱七八糟,五彩缤纷。

叫他小哥哥的是,

“茭白……”章枕的眼神渐渐聚焦,他手往后扶,按着床板慢慢起身,不敢回头看床上的人,只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就快速闭眼。

章枕胡乱抹脸:“三哥,我现在有些难受,我想回房间,自己待着,晚饭前都不出来。”

“去吧。“戚以潦的视线停在经书上面,似乎没察觉出手下的异常。

章枕一出房间,喉咙里就有了哽声。

为什么他才记起来。

早一点就好了。

要是能早一点……

章枕握拳敲在船壁上面,指关节凸起发白。他虽然只是戚家的打手,这些年却也积累了不少人脉,积蓄更是几辈子都够用了。

早一点想起来,他就能带茭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让茭白好好上学,工作,组建家庭,平安一生。

而不是被沈家那老夫人跟她小儿子盯上,人格遭羞辱,身体跟心理都留下了伤疤。

现在仅凭他自己,不能让茭白过上普通的生活。

只能依靠三哥。

可沈董那边……

章枕的担忧很快就没了,三哥能忽略危险,抛下工作,亲自出海找这么久,足以说明他对茭白的看重。

那份看重不可能长远,也不清楚会持续多久,但短时间内是没问题的。

再者说,沈董如果还要对茭白出手,那他不介意带枪闯沈家。

有几个弟兄过来换岗,看到章枕红着眼哽咽的状态,他们纷纷大惊失色。

“枕哥?”

“怎么了这是,白少爷不行了?”

那老弟前一秒才说完,下一秒就被撂倒。

章枕压着他,一张美人脸又凶又严肃:“快给我呸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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