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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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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凯特说。靠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有新割的干草的气味,他的臂膀在她肩上纹丝不动、霸道坚决。她终于还是挣脱了他。“谢天谢地!”她舒了口气。穿过停车场的剩下路程里,她领先几步走在前面。

来到商场门口,她先发制人地抢来一辆推车,径直走了进去,但皮奥特尔追上她,伸手夺来了推车。她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硬汉综合征了。“随你便。”她对他说。他只是笑了笑,推着空车漫步在她身边。

作为一个三句不离维生素的人,他竟然对蔬菜区域兴趣缺缺,实属稀奇。只见他懒洋洋地把一颗卷心菜丢进推车里,然后边环顾四周边问凯特:“玉米粉,哪里能找到玉米粉呢?”

“看来你还真喜欢这种时髦花哨的菜呢,”凯特给他带路时说道,“就像你在餐厅里点的那东西,块根芹泥那个。”

“我只是重复了最后那个。”

“不好意思?”

“那个侍者,当他来到我们这桌时,他说得太复杂了。他说:‘来向你们介绍几款今晚的特别菜品……’”皮奥特尔竟把侍者的巴尔的摩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真是怪事,“然后他开始报起那串菜名,每个都是超长的,由各种东西拼成。他说到了放养、石地、自家腌制等等,最后听得我云里雾里。所以我就直接重复了他最后说的那个。‘牛排块根芹泥’,我重复道,因为那名字还留在我耳边。”

“那么,或许今晚我们可以还是按老样子做点家常菜。”凯特说。

但皮奥特尔说:“不,我不要。”讨论到此结束。

电脑生成的购物清单今天没派上什么用场。一方面,从上周六到现在剩下的肉糜堆积如山,这也是凯特想要今晚继续吃剩菜的原因。在晚餐方面,这一周的确和平常迥然不同,不仅是那次父亲为了拍照特意安排与皮奥特尔在餐厅进餐,而且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晚上,皮奥特尔又坚持要带他们去一家餐厅(除了邦妮没去,她说‘适可而止吧’),然后在周二,他又不请自来,捧着一桶肯德基炸鸡现身,宣称是为了庆祝那天刚刚落下的一场短暂而反常的春雪。

接下来的这周,凯特还得定一天请塞尔玛姨妈过来吃个饭。巴蒂斯塔博士已经嚷嚷着要让她见见皮奥特尔了,还有她的丈夫,可能还要请塞隆舅舅一起过来,如果在时间上和他的牧师义务没有冲突的话。他们总得咬咬牙忍受一下,巴蒂斯塔博士说。他和塞尔玛姨妈关系并不算太好(塞尔玛姨妈认为他是导致自己妹妹罹患抑郁症的罪魁祸首)。“但是考虑到移民局,”他说,“要向尽可能多的亲戚表露你的结婚计划,我觉得这是聪明之举。既然你不答应让你姨妈参加婚礼,那么另一个策略选择就是请她过来吃个饭。”

凯特不让姨妈参加婚礼的原因是她太了解姨妈这人。按照她的做派,定会带着六位伴娘和整个唱诗班隆重现身。

但给她吃什么呢?当然不能是没有肉的糊糊了,尽管如果能这样解决掉那些该死的剩菜真是省心省力。或许就随便弄点鸡肉吧,这个凯特肯定还对付得过来。就在皮奥特尔在猪肉区瞧瞧看看这会儿,她挑了几只公鸡,然后又折回到蔬菜区,买了芦笋和褐色土豆。

当她回到肉类区时,她从远处看见皮奥特尔的身影,他在和一个系着围裙的黑人男子聊得正欢。就在这瞬间,皮奥特尔那件加长版型的灰色毛线衫,和他那看上去脆弱纤细的光溜溜的脖子不可思议地触动了她。陷入这个进退两难的处境,也不能全怪他,她想。有那么一会儿,她试图想象如果自己孤身一人客居他乡,手上的签证即将失效,而对于一旦签证失效后将去往何方或将如何养活自己,心里都没个谱,这样的自己不知会是什么感受。别提还有语言问题!当初,她的语言课成绩还算中等偏上,但如果让她真的生活在说另一语言的国家中,她肯定会感到孤苦无助。然而皮奥特尔却好好地站在这里,兴高采烈地和别人讨论着切哪块猪肉,展示着他一如往常的亢奋情绪。她忍不住笑了,嘴角微扬。

当她走到他身边时,他说道:“哦!这是我的未婚妻。这位好心的绅士说新鲜猪腿肉要比猪腰肉好。”

瞬间她又恼怒起来。未婚妻?去他的!而且她向来讨厌“绅士”这个词的圆滑发音。“你自己随便挑吧,”她对他说,“对我来说都一样。”说着她把买好的东西倒进推车里,又自顾自到别处逛去了。

然而结果是,皮奥特尔对于给塞尔玛姨妈做烤鸡肉的主意不甚满意。当他在糖浆和糖蜜区走道上再次遇到凯特时,她失算地告诉了他自己计划中的菜谱,他听完的第一个问题是:“鸡能切成一块块吃?”

“你为什么想做这个呢?”

“我想的是你可以做炸鸡,像肯德基那种。你知道怎么做炸鸡吗?”

“不知道。”

他等待着,眼里满是期待。

“但你可以学吧?”他最后问道。

“要是想学的话应该可以吧,我想。”

“那你会想学的吧,或许?”

“呃,皮奥特尔,如果你这么喜欢肯德基,我为什么不直接买点回来呢?”凯特说。她很想看看如果她真这么做的话,塞尔玛姨妈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你得自己做点菜,”皮奥特尔说,“费心费力做点菜。你是要表达你对姨妈的欢迎。”

凯特说:“你见过塞尔玛姨妈以后,便会知道我们最怕发生的事就是让她觉得自己过于受欢迎。”

“可她是家人!”

他说到“家人”的时候俨然像在说一个神圣的词语,发音中满是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我想认识你所有的家人——你的姨妈,她的丈夫和儿子,还有你那牧师舅舅。我很想见见你的牧师舅舅!他会试图让我皈依,有可能吧?”

“你在开玩笑吗?塞隆舅舅都没法让一只小猫皈依。”

“塞隆。”皮奥特尔重复道。他发的音听起来像是“seron[3]”。“你是在故意折磨我吗?”

“我怎么了?”

“这么多带/th/的名字!”

“噢,”凯特说,“是啊,我妈妈叫塞娅。”

他发出一声哀号。“那这些人姓什么?”他问。

几乎没有停顿,她回答:“塞威特。”

“上帝啊!”他以手扶额。

她笑起来。“我逗你玩呢。”她对他说。他放下那只手注视着她。“我开玩笑呢,”她澄清道,“其实他们姓戴尔。”

“啊,”他说,“你在开玩笑。你开了个玩笑。你在戏弄我!”然后他开始围着推车一蹦一跳地打转,“哦,凯特。哦,我风趣的凯特。哦,凯特娅我的……”

“打住!”她说,别人都在看着他们,“别这样了,告诉我你要哪个糖浆。”

他不再蹦跶,停下来像是未经多想地随便挑了一瓶,然后将它丢进了推车里。“这瓶有点小,”她说,低头看着他挑的糖浆,“你确定够用了?”

“我们不需要过多的糖浆,”皮奥特尔严肃地说道,“我们需要平衡,需要微妙。哦!如果一切很成功的话,我们可以用糖蜜给你姨妈做个菜!我们可以把鸡肉盖在一层……某种不寻常的东西上面,再撒上枫糖。你的姨妈就会说:‘这可真是人间美味啊!’”

“塞尔玛姨妈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凯特对他说。

“我可以也叫她‘selma姨妈’吗?”

“如果你说的是‘塞尔玛姨妈’的话,我劝你还是等她允许你这么叫她了再叫。毕竟,如果不是非得这么做的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主动把她认作你的姨妈。”

“但我从来没有一个姨妈!”皮奥特尔说,“她将是我生平第一个姨妈。”

“真是幸运。”

“不过,我还是会等她同意了再这么叫她,我保证。我会深怀敬意。”

“可别为了我对她恭敬得过了头。”凯特说。

然后皮奥特尔就径直向巴蒂斯塔博士汇报去了,说他们这次的超市购物之行“非常开心”。这是那天下午三四点的事,当时这两个男人正在厨房里做饭。凯特挎着她的园艺工具篮从后院走进来,父亲眉开眼笑地看着她,好像她刚拿了个诺贝尔奖似的。“你在超市逛得很开心!”他说。

“有吗?”

“我早跟你说,皮奥德尔是个好小伙!我就知道你最终总会发现的!他说你俩的超市之行很开心,很友好。”

凯特恶意满满地瞪了皮奥特尔一眼。他正在给他的新鲜猪腿肉拍上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垂着目光。

“吃完晚饭后你们俩或许可以去看个电影。”她父亲建议道。

凯特说:“晚饭后我要洗头。”

“晚饭后?你要在晚饭后洗头?为什么要那个时候洗?”

凯特叹了口气,一把将她的工具篮扔进扫帚柜里。

皮奥特尔说:“我们在想,你可不可以向我们解释一下什么叫‘炖’。”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炖’。”凯特说。她走到水池前洗手。水池里有一些沾着血迹的鲜肉包装纸,还有一个卷心菜菜心,以及几片最外层的菜叶。她父亲向来是“随手清理,不留垃圾”这一原则的狂热信奉者,所以她很肯定地知道是谁留下了这片狼藉。“你竟敢在洗完菜后丢下不管,让厨房乱成这样。”她边洗手边对皮奥特尔说。

“我会把一切都搞定的!”皮奥特尔说,“爱迪留下来吃晚饭吗?”

“爱迪是谁?”

“你妹妹的男朋友。在起居室里呢。”

“你说的是爱德华。不,他不吃。‘爱迪’!天哪!”

“美国人都喜欢别人叫他们昵称。”皮奥特尔说。

“不,他们不喜欢。”

“不,他们喜欢。”

“不,他们不喜欢。”

“拜托!”巴蒂斯塔博士说道,“够了。”他正往电炉上的一只锅子里搅动着什么。他带着痛苦的表情望向两人。

“再说,他也不是她的男朋友。”凯特对皮奥特尔说。

“不,他是的。”

“不,他不是。他比她大那么多,不可能当她男友。他是她的辅导老师。”

“你妹妹在学微生物?”

“什么?”

“她膝盖上放着一本《微生物学方法杂志》。”

“什么?”

“是真的吗?”巴蒂斯塔博士惊呼道,“我都不知道她对这感兴趣!”

“哦,天哪!”凯特低声自语。她一把将抹布甩在台子上,转身离开了厨房。

“我知道有句谚语就是这么说的。”凯特走开时听到皮奥特尔这样对她父亲说道。

“饶了我们吧!”凯特回敬过去。她穿着运动鞋,穿过客厅时无声无息。她一边猛地穿过起居室门口,一边叫着,“邦妮——”

“呀!”邦妮猝不及防,她和爱德华两人一下子跳开了。

《微生物学方法杂志》已经不再摊在她膝盖上了。现在它被放在长躺椅的远处一端。尽管如此,凯特还是踏了四个大步,走到房间那头,把杂志拾起来,然后丢在邦妮面前。“这不是你现在需要看的。”她对邦妮说。

“不好意思?”

“我们付钱给他是让他教你西班牙语的。”

“你们什么都没付给他过啊!”

“呃……我和父亲说过,我们应该付他钱的。”

邦妮和爱德华面面相觑。

“邦妮才十五岁,”凯特对爱德华说,“她还不能谈恋爱。”

“没错。”他说,他不像邦妮那样善于自以为是地伪装无辜。他脸红了,闷闷不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只能和成群出现的男生见面。”

“没错。”

邦妮说:“但他只是我的——”

“别告诉我他是你的辅导老师,如果真是的话,那我昨天为什么还得在你拿了d-的西班牙语测试卷上签字呢?”

“那个考的是虚拟语气?”邦妮说,“我从来没弄懂过虚拟语气?”她好像是在问,这个解释有没有一丁点可能让人信服。

凯特一下转过身走了出去。然而就在她已经走到客厅中央时,邦妮从躺椅上跳起来,追上了她。“你是说我们俩再也不能见面了?”她问,“他只是在我家见我而已!我们又没有出去约会什么的。”

“他肯定都有二十岁了,”凯特对她说,“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那又怎样?我十五岁了。非常成熟的十五岁。”

“别搞笑了。”凯特对她说。

“你就是嫉妒我。”邦妮说。她现在跟着凯特穿过餐厅,“就因为你自己只能和皮奥德尔——”

“他叫皮奥特尔,”凯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以学学怎样正确发音。”

“好吧,你可真时髦,花哨小姐儿。至少我不用靠父亲来给我找个男朋友。”

说这话时,她们两人已经一路走到了厨房。两个男人吃惊地扭过头来瞟了她们一眼。“你女儿是个傻瓜。”邦妮对她父亲说道。

“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她是个爱打听、爱嫉妒、多管闲事的傻瓜,我拒绝——现在看看吧!”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跳转到窗外的动静上。其他人也转过身来,只见爱德华弓着肩膀偷偷溜了出去,从紫荆树下穿过后院直奔回自己家。“这下你能满意了!”邦妮对凯特说。

“为什么会这样,”巴蒂斯塔博士对皮奥特尔说道,“只要我和女人们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会儿,到最后我总会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这样说太带性别偏见了。”皮奥特尔严肃地说道。

“别怪我啊,”巴蒂斯塔博士说,“我这个结论完全是建立在经验证据之上的。”

周一 下午1:13

嗨,凯特!我们去领结婚证了!

我们是谁?

你父亲和我。

嗯,我祝你们幸福。

注解:

[1] 邦妮前面那句“……该坐谁的车,该和谁结婚”中的两个“谁”用的是“who”,正确的应该是用“who”的宾格“whom”。

[2] 用玉米、大麦、栗粉等煮的粥。

[3] “塞隆”的原文是“theron”,皮奥特尔分不清/th/和/s/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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