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与孟德弈(1/2)
“哗啦!”玉溅琼飞,黑白散播。
“再来一局如何?丞相。”
我一袖拂散棋局,挑衅似的瞪着曹cāo。
还沉浸在恶斗方酣状态中的曹cāo满面通红,双目炯炯。
“哈哈哈!本人正有此意。这一局后半盘飞帅大打出手,乘乱取势,凶波恶浪,不断其间,真是一场好斗啊!我就喜欢这种战斗!”曹cāo一对小眼都眯得只剩下两道狭小的缝隙,乐呵呵地冲我傻笑。
这个得便宜就卖乖的老小子!
我心里这个撮火儿,怎么就yīn沟里翻船,又栽他手里了。
曹cāo笑吟吟地看着我:“飞帅不必动怒,输赢乃兵家常事嘛!”
我内火稍抑,看着谈笑风生的曹cāo,忽然心情一松,赫然道:“呵,阿飞失态,丞相恕罪。”
曹cāo道:“飞帅此乃真xìng情,何怪之有?我以前下棋输掉的时候,也会大发雷霆,有次曾吓得孔桂跪地痛哭,以为我要杀他全家,那时……比你更为不堪了。哈哈!”
我脸sè更是赤红,起码这次人曹cāo气度比我强太多了,第一局他先输的,神sè自如。
以后还得好好修炼。
典满从旁边上前来,打算分黑理白,各归其位。曹cāo笑道:“把这些都收起来吧,小满,取那副‘玉琢’来。”
典满应了,看看我。我摆摆手。
典满忙把我们俩面前的棋盘连同散掉在地上的棋子,都挪到一旁的石墩上,在我们面前重支起另一块棋枰来,然后从背后皮囊里取出两只鼓状棋盒,放置枰内。曹cāo顺手揭开盒盖。
我愣了一下,立即认出这棋盒中的棋子,正是我去年二月初至相府,输给曹cāo的那副抛光的玻璃子。当时曹cāo很诧异这种纯度很高的玻璃,再三追问。我实在解释不通,只好胡柴说是某种美玉琢磨而成。曹cāo大为感慨手工之jīng湛,当即命名为“玉琢”。
曹cāo新换了两只草编弈盒,金丝银缕为绕,看起来极为jīng致贵重。
准备得真充分啊!
“那rì方见飞帅,飞帅即以此珍贵‘玉琢’为注,与本相对弈。呵呵,忽忽已近两载。当时之事,恍若昨rì啊!”曹cāo手捻胡须,目视着那两盒棋子,感慨叹息。
我心头也不禁微叹,朝朝岁岁不相似!一年半的时光,局势已与当rì大为不同。
曹cāo一边摇着头,一边从两只棋盒里取出势子,一一摆好。
所谓“势子”,是指古人对局之前,均提前在四角星位安放棋子,黑白各二,呈对角星形态,这四枚棋子,便称为势子。
“丞相,这最后一局,不要此等死桩势子,何如?”我随手一扫,将曹cāo刚摆好的四枚势子全都收入袖内,然后分别丢回棋盒里。
曹cāo脸微微一沉,他虽然大度,但对我如此大不敬的动作大概一时也不禁微感生气。
我也不管他,只是睁着眼看他。
曹cāo尊养已久,气度超群,不过说到玩目光杀人,怎么也杀不掉有“黏音迷意”护身的我。
看了半天,无奈,他只好又去看空空的棋盘。
眨了眨眼,似乎闪动出几分好奇心来,曹cāo忽然笑了:“有趣,如此对弈,真开天辟地也!飞帅如此潇洒飘逸,我岂敢后人?”
我手一伸,向他做了个“请”字手势,让他先下:“规则既然由我定了,此局便请丞相先行。”
曹cāo想了想,方点点头,取过白子棋盒。
这次对弈非比寻常嬉乐,每局的胜负都将关涉到很大利益,因此双方都丝毫不敢大意,自然也不肯有分毫相让。第二局输得我肉疼,所以仗着阅历广阔两千年,特意欺负他,强行摊派现代规则。而曹cāo出于同样考虑,在1:1之后,也并不提议重新猜枚以定先手。
沉吟了许久,曹cāo才在自己右下角星位落下一粒白子。我几乎是毫不迟疑,立刻在我的右下角星位拍下一枚黑子,和他的白子对角相望。
曹cāo一愣,抬眼瞥我:“呵,飞帅不yù战乎?”
我笑道:“疾连而应,谨固而阵,躁暴而战,劫杀而胜,有若秦并六国,项羽霸楚,古贤鄙之。因此,这一局,我的战术是,非攻!”
曹cāo凝起双眉:“非攻?”
我道:“正是,所谓简易而应,宽裕而阵,安徐而战,舒缓而胜,那才是尧禅舜让、周文之德一般的气度啊!”
曹cāo笑道:“飞帅执迷矣!方今正秦、项并力之时,即吞六国霸西楚尤不可得,何能尧禅舜让、释而不诛呢?”
他一对夺人耳目的小眼睛里放shè光焰,灼灼其华,显示出坚定的信念。
啪!白子落下,直指右上星位,构成一个纵向的二连星阵势。
“作伏设诈,突围横行,更厄相劫,割地取偿。此本相之所愿也!”
呀!曹cāo学问真广啊,连这种杂文你也能背?这四句出自东汉班固所著《弈问》,该文洋洋洒洒,词藻华美而铿锵,是历史上最早的围棋论文。原句是“作伏设诈,突围横行,田单之奇;更厄相劫,割地取偿,苏张之姿”。
我心想:“老大,你就别施展这种心理战了。换个这时代的文明人,肯定立马拜服在您这霸王盛气之下,最少也会晕菜,觉得您的理论真有道理。可惜,我没文化,缺教诲,而且现在正给您老人家下着套呢,怎么可能吃你这一套?”坏笑一声,在他左下的星位也落下一粒黑子,“呵呵,王道霸道,各行其道。”
现在黑白双方各占一边,构成二连星对二连星的罕见棋形。
“嗯,妙,妙,真是奇妙!”曹cāo眼前大亮,连声赞叹,“飞帅棋艺高超,固然难得。但最令我赞叹的,却是这等特异的创见,真是世间罕有,天下绝伦!”
我心下暗汗:“别夸了,其实我只不过想占你便宜,好赢下这一局而已。”
围棋中的二连星、三连星布局,现代对局中虽然普普通通,多如繁星。但在曹cāo那个“势子定式”时代,却绝对是一项独一无二的伟大创举。四枚势子镇压四方,对局没开始就摆好了黑白两个对角星布局,任你诸朝棋士再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离奇荒诞的想象,也不可能弈出“二连星对二连星”这种路数来。
同时带来的问题是,古棋这种“势子定式”造成的对角星布局,使围棋的变化凭空少了一大半,只适合乱战。
因此,古代棋士,往往能在中盘战斗力上出类拔萃,有独到之处。道中的绝顶人物,更能超越时代,令现代棋士打谱时也不禁汗流浃背,敬意万分。像清代的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等大棋士,其中盘力量之强大,甚至被后辈高手尊称为“十三段超高手”。
“对了,第一局,被飞帅赢了刘玄德的旧部;第二局,我侥幸赢回于禁和赵俨;这第三局,我们却又赌些什么彩头呢?”曹cāo又拈起一枚玉琢子,忽然记起赌注这“正”事来。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低下头,皱眉默想。
曹cāo虽然整体棋力稍弱于我,眼光更是差了两千年,但中盘的战斗力却一点不软。从这次重逢的两局情况来看,他这一年来棋力颇有进步,而我却颠沛流离,很少碰上实力相当的对手砥砺切磋,棋感下降,手生了许多,因此第二局才会在中盘要紧的时候看错了行棋次序,造成三枚棋筋被吞的恶劣形势,局面一直大大落后,直到终局也没能追上去。
第三局事关重大,我决定不跟他斗力了,这回,咱比比内功,玩儿点局面棋。
“嗯,我依然如第二局吧。丞相您想要些什么呢?”
曹cāo看着我,忽然说:“飞帅,俗语云:北人走马,南人行船。江南水军强盛,你看,谁可称第一水战之雄?”
我一怔,心道:“曹cāo忽然问出这句话,却是何意?”
来和曹cāo会面之前的昨rì,我刚从许昌回来,虽然遭到诸军师的一致谴责,不过,我认为值得。
的确,我当时情急,行为有些鲁莽,但我迎回了最爱的阿樱,还有公孙箭和淳于铸,也是我一直思念难忘的亲人。
更重要的是,我完全知晓了曹cāo的底牌:许都内乱虽然必然被平定,但献帝被池早抢去,阿樱也被我接走,曹家这次吃亏甚巨,内部清算,更是有得动荡了。
所以,曹cāo的底气,可以说非常之弱。
但是,毕竟我自己目前还是襄阳势力的客军,无论软的硬的,力量相当薄弱,暂时也没办法很好地利用曹cāo的这些弱点,因此,我们的想法是趁曹cāo后院着火,送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彻底改变目前的大局。
当然,这个人情绝不白送。
带着种种想法来到约会之地——我军刚刚废弃的阳陵陂大营之中,我没想到,立刻就被棋瘾发作的曹cāo拉住,非要跟我好好先下上几盘棋再说。
虽然我也知道,曹cāo如此做为,不过是迫于形势,要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一种外交手段,不过他玩得很自如,很高明!
好在我已经在宜城马家遭遇过这种“围棋外交”,配合起来也没太大难度。
棋盘一摆上,曹cāo更是反客为主,提出“彩头说”,说今rì乃是两军最高统帅的秘会,自无白弈的道理,怎么也得有些彩头,方配得上这次盛会,云云。
所以演变下来,结盟前一些额外利益的分配方式,就得以棋盘的胜负来决定了。
曹cāo的大将于禁和重要谋臣赵俨还在我那儿蹲着,我不用想就知道他心急着要回去。本来我和军师们商议好了是打算还给他的,既然他非要多此一举,公平合理,那我也乐得从命。
下棋决胜我很有自信,和人讨价还价,很明显我不是对手。
便宜不赚白不赚。
然后,顺其自然的,曹cāo问我如果赢了,要些什么彩头?
他提示说,刘备的旧部还有不少在他手上,比如麋竺、麋芳、龚都、寇封之流。
我大感诧异,问道:“这些人等,全不肯归降丞相么?”
曹cāo的为人我很清楚,这种二流角sè,投降也就罢了,倘若倔强不从,非要做死硬派,曹cāo可没什么耐心,更不会客气,除了砍头斩首,决无二言。
曹cāo给我一个苦笑:“云长为彼等苦苦求情,我亦无可奈何,只能暂留他们一命。这一次,我把他们全带到古驿镇来了。呵,飞帅乃我劲敌,或是彼等心中最佳的栖身之所在呢!”
我想了一想,说那就龚都和寇封吧。
龚都是杜似兰的结义大哥,我也算认得,既知他现在还活着,就不能不救了。至于寇封,却是以前读历史,听说他相当能干,刘备那么悍的眼力,就认过这么一个干儿子,肯定有其特长。反正总比麋竺、麋芳这有名的“败事有余”兄弟强吧?
曹cāo笑道:“飞帅,寇封虽有勇力,奈何右足已折,恐无大用。此等废人,岂能与我于禁、赵俨相提并论呢?”
我耸耸肩,心想:“寇封断了腿?真可惜,年纪轻轻的。”
“丞相说如何,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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