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太奶奶的嫁妆箱（下）（1/2）

周桃花把书画重新放回到那只嫁妆箱中。

她是在这嫁妆箱的箱底发现的。刚发现时，看了一点点，书中的内容让她这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又好奇又刺激，却又因为害羞，不敢多看。没想到那些绣花女知道她找到了这种奇书，也兴奋异常，非要她拿出来给她们见识见识不可。看就看呗，还这么疯，还这么大声地读了出来。读就读呗，还反应这么大，一个个像喝了chūn药一样。她本不想拿出来，可绣花姑娘缠着她，还信誓旦旦的，决不泄露出去。唉，这刚拿出来，就闹成了这样子，最不该的是让周小通知道了。周小通要是学坏了，她周桃花有八百根肠子也都悔青了。

现在，周小通知道有这种书了，保不准他会偷偷地翻出来看。得把这些东西锁起来，千万别让周小通找到。她找来一把小铁锁，锁在箱子上。看了看，还觉得不放心，她又把自己常用的一把锁从桌子的一个抽屉上撤了下来，锁在了箱子上。

这嫁妆箱是太nǎinǎi的，一直放在这房间里。因为周小通长大了，姐弟俩不得不分开住，周桃花就搬到这房间了。刚开始，她也不太注意这箱子，认为是家里上代流传下来的一件老家件，肯定是宝贝，不敢随便动它。住久了，女孩子的心是细密的，特别对自己房间里的东西都尤为在意，都要留有自己的痕迹，才舒服才放心。这箱子呆在周桃花的房里，周桃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她几次想着把箱子扔到其他房间里去，只是怕对祖宗不敬，最后都没扔。

刚开始时，她也不知道这箱子是太nǎinǎi的。箱子是锁着的，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属于谁的，只是从外表上能看出箱子有些年份了。周小通的父母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只箱子。周桃花陪着周小通的母亲来看，母亲最后只好拿了榔头敲开了锁。看到里面有太nǎinǎi几张泛黄的画像和照片，才知道这箱子是太nǎinǎi的。太nǎinǎi的遗照现在还放在周小通父母的房间里，周桃花从那些泛黄的画像和照片上认得出太nǎinǎi的模样。太nǎinǎi的东西，周小通母亲不太感兴趣，只取了里面的三只翡翠手镯，一只自己留下了，二只递给了周桃花，说：“这手镯是好东西。姑娘家的爱漂亮，而且你们只是在家绣绣花，戴着不会坏了。像我在这水产公司里做工，想戴都没机会戴了。”

周桃花选了一只满绿水透的手镯戴在了手上。绿莹莹的手镯，套着周桃花白嫩的手腕上，别有一番神韵。周桃花柔若无骨的纤手在花棚上绷着的一幅幅光滑的绸面上灵巧地滑动，带着那一缕醉人的绿sè，轻柔地舞动着手腕。绣花姑娘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详问之下，周桃花说了太nǎinǎi嫁妆箱的事。看到绣花女一个个羡慕的神情，她略带些得意，又略带些神秘地告诉了她们，太nǎinǎi嫁妆箱箱底还压着好多古时候的、黄sè的书画。这句话扔在姑娘堆中无疑是一颗炸弹，一下就引爆了所有姑娘的好奇心。

这群姑娘都是解放后长大的，以前的古书都被破“四旧”给破了，根本没见过什么古书，也没见过所谓黄sè的书，一个个都感到神秘好奇，都想见识见识。周桃花自觉失言，犹豫再三，终于熬不住那些绣花女的软磨硬泡，拿出来给她们看了。

唉，这太nǎinǎi也真是的，什么东西不好藏，偏偏就藏着这种难堪的东西，这不是害人吗？农村里像周桃花这样年龄的姑娘，已经可以结婚了。早的，像曾与周桃花他们同班的“留级胚”，虚岁不到十八就嫁人了，她现在孩子已经满地跑了，而周桃花对男女之事还一窍不通。不但不懂，反而因为经历过周秀云的事，在她的心里留下了yīn影，对男女之事产生了严重的羞怯和莫名的恐惧。

中国人含蓄，喜欢遮遮掩掩，这只是外在的一种表现，实际上在封建礼教“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制下，一直涌动着对美好爱情追求的潜流。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诗经》里的这首诗赞扬的就是这种美好的追求。

太nǎinǎi箱子里的书画就是古代延续下来的对子女进行xìng启蒙的教材。破四旧时，这些都是封建糟粕，现在又作为黄sè书籍禁止传播了。

周桃花现在除了难为情外，还有一些迷茫和困惑。她坐在房里，默默地想着心事。那天，她看到艄公留在黄牛礁上的字，凭着女xìng的第六感觉，猜出了那天周秀云和艄公在渡口发生的真实情况。轰然之间，那个见多识广、善良和蔼、热心正派的艄公形象，在她心中崩塌了。她对男人起了戒心，那些在她周围来来去去的男人，或认识，或不认识，看到她姣好的容貌，一个个或麻木，或赞许，或痴迷，所有的男人似乎都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周秀云悲剧发生后，虽然她也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过任何人，但她的心里却遭受着巨大的影响。她的恐惧与rì俱增，她对自己的感情埋藏得更深了。她甚至厌恶男人，认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人。在她潜意识里，连周小通也被她排斥了。她的房间不让周小通进了，她对她随身用的东西更加的在乎，周小通碰过了，她就不想用了。姐弟俩在一起，她也尽可能地避免着亲热，不再像以前那样放开心胸自然地去接受饱含着亲情和爱意的感情。

刚才周小通笑着跑了出去。“打打你，痛痛我。”周桃花轻轻地打了一下周小通的腿，周小通自己可能不会感觉到什么，但周桃花心里却心疼、自责。以前，周桃花绝对不会cāo着扫帚把去对着周小通的，不管周小通是如何的顽皮，不管她是多么的生气，最多只是言语上斥责他几句。周桃花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和反常，她坐在房里暗暗懊悔。周小通曾经是她的天，是她的心，现在她竟然对周小通动手了，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她究竟是怎么了？

周桃花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宽幅的照相。上面，她的nǎinǎi满脸笑容，慈爱关切地看着她。这位唯一一位与她共同生活过几年的亲人，在弥留之际，拉着周桃花的手说：“桃花，你命好。有小通一家照顾你，nǎinǎi放心了。以后，你要好好待小通，就这样过一辈子吧。”nǎinǎi的话，当时她不是很懂，但没几年她就全懂了。nǎinǎi的一句话话，如果她有十几辈子的话，把她的十几辈子的事，通过这么短的一句话给定了。而且，她也不会忤逆nǎinǎi的，因为她对nǎinǎi的孝顺，因为她对周小通的感情。现在，她看着nǎinǎi的照片，想起nǎinǎi的这句话，无形之中，又增加了周桃花的自责。

“nǎinǎi。”周桃花捧着照相，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落寞和无助，动情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