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改)(2/2)
接下来敬茶叫人,也就算是做完了规矩。
整个前院安安静静,音娥再不似先前那般活泼而有什么说什么,时不时看向身前低着头的裴素云,满眼担忧。
裴庆夫妻俩打算趁着天未亮,张老怪那帮人好没醒的时候先走。
就在他们半只脚迈上大门槛的时候,清亮的少年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你们要偷偷先走吗?”
裴庆和龚氏:……
虽然这是事实,但听着就叫人不舒服。
而裴素云主仆俩则是眼底一亮,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十二三的少年站在院中的树下,老张则在他身后半步,向轮习修竹与蓝浅鹤三人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向轮还打着哈欠小声抱怨:“怎么就这么早啊。”
裴父不得已,又牵来几匹马。
唯一的马车是给裴素云准备的,学者太矮,坐在大马上连马鞍子都够不着,于是再次蹭进了裴素云的马车。
裴庆和龚氏有意见,他们根本就不想和这几人一起走,可他们打不过张老怪,自然只能咽下这口老血。
只能暗恨他们为了瞒住认干女儿的事没有多带点人来。
从西边出了城门,路就逐渐不好走起来,可裴素云和音娥谁也没叫一声苦,何况她们心里现在只怕比路还苦呢。
学者没吃早饭,怀里抱了一盘莲花糕,不过一会功夫就下去半盘。
忽的,他伸手竖在音娥面前:“别动。”
音娥顿时一愣。
可学者不说还好,这一说,她就彻底忍不住了,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淌。
“奴婢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有办法救救小姐,求您帮帮小姐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学者的面自称奴婢,“只要您能救小姐,奴婢给您当牛做马也愿意!”
她不敢哭的大声,生怕外面骑马的裴庆龚氏听见,在马车外呼呼的风沙声中,只模糊几个字眼清晰可闻。
学者幽幽的叹一口气,问裴素云道:“天下间有无数女子想要嫁入苏家,你若是嫁入进去,未来的苏家主母便就是你,这样还不好吗?”
裴素云抬起头,眼眶微红:“您说,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这一反问,倒叫学者眼眸睁大几分。
他口中喃喃:“这样清醒自持的,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去处……”
这话声音太低,不仅哭的眼睛发花的音娥听不清,就连一直看着他的裴素云也没读出来,只能紧张的看着他。
然而学者没有解释,只是眉眼淡淡的叮嘱了两句:“等到了客栈,你就跟在龚氏身边即可。他们虽总是糊涂做事,可心地不算坏,暂时不会为难你。”
客栈就在荒漠之内,名字也简单直接,就叫荒漠客栈。虽说叫做客栈,可实际上如小型村落一般,大大小小的房子连在一起,都能住人。
其中三层楼高的最大的房子则是专门吃饭的地方,楼上的房价比周围矮的小房价格高,环境也比外面好。
因为荒漠之中风沙大,门框狭窄,窗格也小,仅能透出一点光来,客栈一楼点着油灯,三两一伙的围坐在一个桌子旁,有打着赤膊大口吃肉喝酒的,也有摇着扇子小声攀谈的。
小门嘎吱一声打开,裴庆扑了扑身上的黄沙,往前走了两步,高喊道:“掌柜的!”
龚氏带着裴素云跟在他后面,再后则是学者五人。
裴庆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自然不会连他们那一份房钱也付了,何况向轮在,也用不着他付钱。
苏家的几个小辈此时正坐在角落,听见声音望了过来,其中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见到跟在龚氏身旁蒙着面纱的裴素云,眼底微亮。
他站起身,一手执扇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脚步落在木板上,发出规律的噔噔声,另外三人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过来。
“裴伯父,伯母,家父早间还念叨你们,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来了。”
裴庆拍了拍青年肩膀,俨然已经是看待女婿的模样:“志亳,让你们久等了,老夫这就上去寻你父亲。对了,这是小女素云,她性喜清净,不爱说话,还要你多担待。”
苏志豪看向裴素云,抱手一揖:“在下苏志豪,见过裴小姐。”
向轮一手拍在他肩上,凑了过来:“苏大少爷,怎么见了美人就把兄弟忘了啊?”
苏志豪无奈:“天下谁人能忘了你向轮呢,只是裴伯父伯母将裴小姐托付在下,总不能让人失望。”
向轮虽来历成迷,可在江湖上确实小有名气,何况他和习家修竹是至交好友,苏志豪他们这一辈的,多少都相互认识。
他与习修竹点了点头,看到蓝浅鹤时微微一愣,轻声说了句“节哀”,接着看向明显矮了一截的少年和他身边带着斗笠的老人:“这两位是?”
向轮一勾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浮云山庄听说过吧?小矮子就是。”
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向轮也很是信任他。
学者站在一群大高个中,仰着头,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几乎要整个人都压在苏志豪身上的向轮。
而苏志豪看着他的小身板,眼底露出沉思之色,可这抹神色转瞬即逝,他伸出手,邀请他们一起到他先前的小角落叙叙旧。
另外三人也都是苏家的年轻一辈,二男一女,他们让了位置,叫裴素云坐在了那女子身边。
音娥则去给他们收拾客房。
这边苏苏豪客套几句,继而问起向轮被杀手楼追杀的事情。
向轮喝了口茶,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单凭背后主手不惜花重金雇佣杀手楼来杀我,就绝对不是简单事!”向轮一口喝光浑浊的茶叶,一拍桌案,“越是如此,我就越要查明真相,看看背后主手要搞什么鬼!”
他说的气势万丈,苏志豪亦是敬佩的看着他,还及时给他添了茶:“那你现在可有眉目了?”
向轮一顿,萎靡下来。
“我若是有眉目,何必来这碰运气。”
苏志豪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之后杀手楼不会再来,有我在这,你安心调查就是。”
安抚完向轮,他看向握着茶杯静默不语的蓝浅鹤,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蓝兄,事情既已发生,希望你能从悲痛中走出来。”苏志豪,“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找到凶手为伯父伯母报仇才是正事。”
蓝浅鹤看他一眼,点头:“在下明白。”
“那蓝兄可有什么头绪?”苏志豪一拍胸口,“若是有什么用得上在下的,尽管开口。”
向轮撩起眼皮,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萎靡样子:“他要是有头绪,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早就提起剑砍人去了。”
蓝浅鹤有些尴尬的牵了牵嘴角。他以前是性子冲动,但是现在他自认还是冷静很多的。
苏志豪:“那蓝兄,在此之前,伯父伯母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蓝浅鹤沉默着摇头。
苏志豪聊了一圈,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老张受不得他们这副你好我好的装模作样的姿态,要了一坛烈酒独自一人坐到了别的桌上,于是一群成年人中就留了学者一个小孩。
他也不惧,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除了最初向轮说他小矮子的时候撩眼皮做了做表情之外,再没什么动静。
安安静静的坐在他们中间,像是个白瓷娃娃。
苏志豪露出笑脸,声音都轻了许多:“在下是苏家长子苏志豪,这位小友做个自我介绍怎么样?”
看起来丝毫不因为学者年纪小而轻视他。
学者抬起头与他对视:“浮云山庄学者。”
坐在裴素云身边的苏家女子笑了两声:“小友,你这么简短的介绍可是不行的哦,不如多说两句怎么样?”
蓝浅鹤微微皱眉,总觉得他们态度有些微妙。
向轮倒是看了那苏家女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习修竹接着当自己的背景板。
听着这边动静的老张低低嗤笑一声。
学者目光不闪不躲,声音虽透着股年幼的劲,却掷地有声。
“浮云山庄监察世人,以恶为恶,以善为善。在下学者,行决判之职。”
他目光太过澄澈清透,苏志豪甚至能清晰的从他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以至于刹那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叫人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目光。
学者收回视线,一丝嘲讽在他眼底转瞬即逝。
“这个介绍,不知道女侠还满不满意。”
苏家女子有些窘迫的哈哈两声,说:“小友还真是可爱哈哈。”
只是平日都习惯被称作女侠,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脸上发热。
周围几桌的人虽聊天喝酒看似火热,暗地里却都支棱着耳朵偷听,闻言纷纷举起酒碗茶杯遮住表情,眼底兴奋。
浮云山庄的存在从前不久出现起就是个谜,不仅救下了蓝浅鹤,挡住杀手楼数次刺杀,更是在京都做下壮举,大半的江湖人想要找到他们的地址,却连只鸟毛都没有摸着。
而他们的成员除了在灵秀楼内想见一面必须花大笔银子才能见到的红胭之外,更是一个都没找到。
江湖人大多数兜里漏风,自然见不到红胭了——偷偷爬楼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客栈外的风沙吹得越发凶猛,随着天色渐暗,客栈内顿时只剩下油灯的浅淡光芒,衬得学者的双眼越发空而亮。
苏志豪无论是什么姿势,总觉得那双眼睛就落在自己身上,叫他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却在看着茶杯,似乎对茶杯中立起来的茶梗很是感兴趣。
左右现在天也晚了,荒漠中气温变化大,太阳一落就开始冷起来,他就找了个理由,说要先送裴素云去休息。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聊不下去,随之散了。
蓝浅鹤的房间之内,学者坐在他的床头,双腿并在一起,两手乖乖的放在膝盖上,前者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板上,被他看的发毛。
蓝浅鹤掀开被窝一角:“不然你也进来睡一觉?”
学者摇头:“我在等人。”
他眼睛眨的少,看的蓝浅鹤实在是睡不着,又拿他没办法,只好也要坐起来陪他一起。
可就在这时候,学者忽然脱了鞋爬上来,躺在他身边,声音平淡无波:“睡吧。”
蓝浅鹤撑着手臂,摸不着头脑。
他忽的想到什么:“你刚才叫我换房间,意思是今晚——”
学者睁开眼睛:“还不算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整座客栈都被一声尖叫吵醒。
“死人了!”
蓝浅鹤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学者坐起身,很是淡定的弯腰穿起鞋子,回头问他:“要去吃早饭吗?”
蓝浅鹤眉心皱在一起:“你知道?”
学者点头。
“是昨天我那个房间……”蓝浅鹤眼瞳滚动,情绪低落下来,“如果我昨天没有换房间,是不是就不会死人了?”
学者:“那样你会死。”
可是自己死和别人替自己去死怎么能一样?
学者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若无其事的道:“那个人就算今天不死,改日我也会叫人结果他。”
少年的面上没有愧疚,只有坦然与些微的不解:“就这个结果而言,过程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纠结,他也不是替你死的——不过现在,我们可以看向轮大展身手,去寻找凶手了。死者是兵器谱排名第三的狂刀,你就不好奇,是谁能杀了他吗?”
蓝浅鹤一怔:“狂刀?”
当初在灵秀楼的花魁初演时曾见过狂刀的身影,没想到现在竟……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客栈一楼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不仅是客栈内被吵醒的,还有周边矮房内闻讯赶来的,尸体被摆放在中间的地面上,屠夫似的老板还在嚷嚷,找出凶手之后绝对要把这块地擦干净。
向轮成了在场最忙的人。
他跑上跑下,还顺便悄悄问蓝浅鹤为什么换了房间,今天早上他差点以为是蓝浅鹤死了。
之后他便围着凶手转圈,对着那刀伤使劲摸下巴琢磨。
“这伤口,不太像是咱们大荆已有的武器造成的啊……”
……
而与此同时,在荒漠的南边,一队人才出州城,向着大漠内前进。
坐在四人抬的轿子上的是个少女,整个人恨不得将所有的色彩都穿在身上,偏她长得好看,就算是穿的这么花里胡哨,那也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手腕上细弱发丝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叮铃作响,明明她体态纤瘦,可动作却不见丁点大荆女子讲究的文雅姿态,大开大合恨不得在轿子上飞起来,抬轿的这四人一路上换了无数个,都被她折磨的不轻。
偏即使如此,她还不满意:“快走快走,亏你们还自称是武林高手呢!走路和乌龟爬一样,慢死了!”
她白嫩柔软的掌心狠狠拍在轿子的横杆上,拍的啪啪直响。
除了与她并行得另一个轿子上的人,其余人皆是苦着一张脸。
虽然另一人表情也不太好看就是了。
扶着她轿子的一个人忍不住道:“姑奶奶呦,您就别折腾我们了,我们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少女圆溜溜的杏眼大睁,嘴唇撅起,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说话的男子:“你竟然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男子顿时觉得心下一个咯噔,连连否认。
少女这才哼哼两声:“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要是再有下次,就拿你来喂我的宝贝。”
说着,她伸出手指指着男子,然而这却不是什么警告的动作。一条青色小蛇顺着她的手腕爬到手指上,伸出细嫩的蛇信,嘶嘶的吐了两下。
这才是真正的警告。
男子额角的冷汗顿时落了下来。
坐在另一边一只不愿意理他们的男人终于开口:“蛊娘,不要闹了。”
然而少女根本不给他面子,晃着小腿,精致的小绣鞋上的绣纹在升起的大漠阳光中闪闪发亮。
“蛊娘没有闹哦,蛊娘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如果下次你再说我闹的话——”她咧开嘴,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就吃掉你哦。”
寂静。
上百人的队伍一时间安静下来,少女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半晌突地向后使劲靠在了抬轿的靠背上。
“还以为能有点意思,真是无聊。”
男人注视着前方,余光却落在少女身上。
性子跳脱古怪,不拘于礼法而肆意妄为。
没有人敢随意与她搭话,是因为短短几天无数人死在了她的宝贝上,而她自己也不嫌寂寞,与手腕上的小蛇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少女看向前方,忽而伸直手臂,大声道:“哇!看那是什么,好多人啊!”
男人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就猛地直起身子,厉声道:“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