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1/2)
黑夜消散, 天光熹微。
密林里,偶有鸟雀振翅飞出。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四周空荡荡的, 小陆雨歇还是不愿走出那片隐秘的须弥空间。它就像是个茧,把他包裹其中,但困住小陆雨歇的, 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外物。
薄雾浸湿唐烟烟浅蓝色裙摆, 她眉眼低垂, 漆黑睫毛覆住眸中汹涌。
她还能说什么呢?宽慰的话再多,也不能减少他半分苦楚。再多的感同身受,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唐烟烟突然被一股空前的沮丧和无力感湮没, 她害怕她的穿越只是一场徒劳, 更害怕永远都没有机会在未来和陆雨歇重逢。
毕竟她连给小陆雨歇一点慰藉,似乎都做不到。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唐烟烟抱膝坐在草地, 从天明等到黄昏。
微风摇曳,草叶窸窣。
一道喑哑熟悉的嗓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恍若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境。
“小甜姐姐!”声音低弱到几不可闻。
唐烟烟身体一僵,猛地回首。
当视线触及到那抹虚弱、沾满血污的身影,唐烟烟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他孤身站在那里,眼神是如此空洞,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像迷失归途的羔羊。
夕阳余晖笼住他单薄身影,却无法温暖他寒凉如冰的眼眸。
他袖中双拳紧攥,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分明脆弱到极点, 但他眼眶里却没有一滴泪。
再次见面, 竟恍若隔世。
他长高了很多, 瘦了很多。
一个半大的孩子, 也有了历尽磨难的疲惫沧桑。
唐烟烟三步并作两步,踉跄上前,一把将小小少年抱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逐他身上的冰冷。
“没事了,没事了……”她一遍遍重复,比起安慰,她更像是在拼命地说服自己。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被唐烟烟抱到怀里,小陆雨歇感受的是满满的温暖与温柔,他僵硬神色终于出现一丝崩裂,这像是个征兆,突然,他全身都不可控制地颤栗起来。
唐烟烟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许久都没有松开。
从须弥空间出来的小小少年格外沉默,除了最初的那声“小甜姐姐”,他再未开口吐露一个字。
唐烟烟自然不会勉强他。
她取来干净泉水,为他擦拭脸上的污浊,为他梳理干枯打结的头发,为他治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外在的伤口固然可以治愈,可内心的呢?
唐烟烟强忍着情绪上的波动,为呆呆坐着的小陆雨歇披上披风。
夜里风大,他身体虚弱,受不得寒。
唐烟烟还找了些果腹的野果,放在他手边。
可小陆雨歇静静坐着,始终无动于衷。
唐烟烟无声叹气,她撩起裙摆,依偎着小陆雨歇坐下。
这般寂静的夜,她嗓音低柔,仿佛正在和他诉说一个美好的故事:“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我也有一个很疼我很疼我的姥姥。那时候,我经常和姥姥上山采蘑菇、挖竹笋、摘木耳。乡下的生活虽然不比城市富足,但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我最怀念的记忆。相比生父生母,姥姥才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后来,”唐烟烟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怅然,但很快被她压下,她怔怔望着糊成墨汁的黑夜,仿佛看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画面,“后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坏天气里,姥姥旧疾发作,晕倒在路边。天气太糟糕,路上鲜有人烟,过了很久,她才被好心人发现。因为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人没能抢救回来。”
她声音越来越低。
小陆雨歇愣住,他封闭的窗口好似被一只手轻轻叩了叩,好半晌,他才转头看向身旁女子。
唐烟烟冲他牵了牵嘴角,笑得略有些勉强:“其实那天是我生日,”她换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那日是我的寿辰,在我家乡,每年生日都要吃一种名叫‘蛋糕’的甜点。我姥姥,是为了替我取蛋糕才出门。那样大的风雨,她就撑着把褪了色的蓝色小碎花雨伞,一个人走着走着,然后走上了一条永远都不能再回来的路。”
有萤火虫在唐烟烟脸颊边一闪一闪,月光勾勒出她隐忍而悲伤的轮廓。
小陆雨歇怔怔看着唐烟烟,薄唇翕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颤动的睫毛,逐渐被泪水浸湿。
大颗大颗的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睛里滴落。
他不知是在为唐烟烟惋惜,还是在悲痛自己的悲痛。又或许,两者都有。
唐烟烟跟着吸了吸鼻子,然后仰头看天。
姥姥去世后,唐烟烟回到城市,跟改嫁的母亲生活。母亲的再婚家庭条件不错,继父也不曾苛待她,但她再找不回曾经的快乐了,也再不会有像姥姥那样纯粹疼爱她的人。
唐烟烟长长吁出一口气:“曾经我也非常痛恨自己,我觉得是我害死了最爱我的姥姥。如果那天不是我生日,如果不是我想吃蛋糕,如果我能陪着姥姥出门,如果……”
一只小手突然覆住唐烟烟的手背,并不那么温暖,甚至带着微微的冰凉。
唐烟烟顿了顿,反握住陆雨歇小小的手。
小陆雨歇嗓音沙哑地说:“不是姐姐你的错。”
唐烟烟看着他问:“为什么?”
小陆雨歇揉掉脸颊泪水,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因为……因为你的姥姥很爱你,她不希望你难过。”
唐烟烟眼睛微微湿润,她认真地望着小陆雨歇:“如果她知道我会害死她,她还会爱我吗?”
小陆雨歇不假思索:“当然,而且,姥姥不是被姐姐害死的,她……”
话语戛然而止,小陆雨歇陡然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他轻笑一声,鼻音很重地说:“小甜姐姐,原来我娘,我娘也和小甜姐姐的姥姥一样呢!你姥姥很爱你,我娘也很爱我。就算她知道我会害死她,她、她也爱我,她……”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决了堤似的,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仿佛是一场迟来的磅礴暴雨。
唐烟烟动作很轻地拍着他背部,一下又一下。
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就没事了。
曾经为我们付出全部爱意或者生命的人,只要我们活着,她便永远不会离我们而去,她会永远在我们的记忆里鲜活如初、永不褪色。
……
几天后,得到消息的镇阳仙君匆匆赶来。
比起小陆雨歇的狼狈落魄,镇阳仙君又能好到哪里?他衣衫褴褛、眼眶猩红,胡髭与浓重的黑眼圈掩盖住原本的仙君气度。
唐烟烟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蓬头挂面的男人,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失去妻儿悲痛欲绝的普通男人而已。
看到小陆雨歇的瞬间,镇阳仙君仿佛是濒临干涸的枯木遇到水,眼底涌出一缕生息。
他似哭似笑,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
小陆雨歇却倒退两步,把自己藏在唐烟烟身后。
镇阳仙君面色死灰,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
许久,才缓缓收回。
唐烟烟神色复杂,她并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于苍生,镇阳仙君确实无愧。
但对于陆雨歇母子而言,他确实错了,大错特错。
镇阳仙君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寂寥死寂。
苍生他不能辜负,妻儿又岂能舍弃?失去他们,他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早已决定陪伴他们共赴黄泉。
可如今,小陆雨歇仍活着,他便不能再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云葭,你是故意的么?
故意让我不能陪你离去……
镇阳仙君满眶热泪,重获至宝般地看着小陆雨歇。
这一瞬间,他像是苍老了百岁,背脊深深地佝偻下去。但失去朝气的眼眸却生出一点亮光,比星辰更璀璨。
在唐烟烟的陪同下,小陆雨歇跟着镇阳仙君等人回到玄英宗。
失去女主人的眷古峰显得格外萧索,满地落叶仿佛都在诉说着悲伤。
看着熟悉的家,小陆雨歇紧紧攥着唐烟烟的手,用力十足。
手心传来阵阵痛意,唐烟烟没有出声,也没有甩开小陆雨歇的手,她看向镇阳仙君,低声说:“仙君,我先带糯糯回房休息。”
正触景伤情的镇阳仙君回过神,抬头定定看着唐烟烟。
对唐烟烟的印象,他本就单薄贫瘠。此时再见,镇阳仙君心中难免生出许多疑窦。
她为何突然出现在那里?为何又会陪在陆雨歇身边?
一切都过于巧合,就像一场刻意为之的阴谋。
镇阳仙君犹豫地看了眼儿子,他是如此的信任这个女人,有些话,并不适合在此时说。
唐烟烟当然能读懂镇阳仙君眼底的警惕与怀疑,可她没有办法给出让人信赖的回答。
她的出现,本就不是巧合。
她的到来,从来都只是为了陆雨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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