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2/2)
“如果不是你把九婴重伤,我也很难吓退它。”李鹤骨说,“神圣净化是神之属性,桃桃,你有一颗救世之心,更有救世之能,混沌冢的将来有你和阿与,我很放心。”
他的话里有几分人至暮年的苍凉,桃桃突然想起玄魂花。
匡清名说李鹤骨有伤在身,玄魂花既然可以治疗超自然力量造成的伤势,想必对李鹤骨也有用。
她刚要掏出玄魂花,李鹤骨却按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让她掏出来。
“阿与说过你从九婴墓里带出了玄魂花,确实是连混沌冢的藏库都没有的罕见灵物,只是它的作用被世人夸大了,它的效果主在修复灵魂,无法完全治好我的陈年旧疾,不要糟蹋,还是留给你们这些小朋友吧。”
他的旧疾是因为驱邪过多而遭受的因果,原来玄魂花也无法完全治好他吗?
桃桃:“师祖,我一直不懂。灵师救世是好事,替凡人消灾解难也是善举,为什么做好事却会招致因果落在自己身上?许多灵师不敢随意出手替凡人消灾也是因为这个,还有您刚才说的藏灵身与天命之人的关系,非要吞噬才可以觉醒力量,难道善无善报、随意杀伐就是所谓的天道吗?”
罗侯的眼疾是因为驱邪的因果,匡秉生和李鹤骨的身体多年顽疾也是因为驱邪。
她突然对天地间的某种秩序抱有了怀疑,这困惑桃桃存在已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能为她解答。
李鹤骨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望向混沌界内的天穹。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地之间的秩序,穷其一生我也还未想明白。”
李鹤骨又望着桃桃的眼睛:“桃桃,你身边那个人是谁?”
虽然李鹤骨没有指名道姓,但桃桃知道他说的是南宫尘。
早在之前李鹤骨盯着他看的时候她就忐忑,生怕李鹤骨看出了他鬼魂的身份。
李鹤骨问了,语气并不似刚才那样柔和。
桃桃能感觉出,他必须要知道一个答案。
“是我朋友。”桃桃与李鹤骨对视,“留他在身边有一些原因,师祖,他不会危害混沌冢,我保证。”
李鹤骨凝视了她一会,笑了笑:“明天带你的朋友去藏库吧,既然是前三名,奖励应该兑现。”
“好。”
桃桃取出巫家灵交坊的地契推到李鹤骨面前:“这个还是给您吧。”
她那日只是看不惯巫家所以开个玩笑,这玩意她要与不要都一样。
总不能真的叫她去守着铺子卖东西吧?她才没那时间,更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听说巫家族长和李鹤骨交好,如果因为这个生出嫌隙,确实也不好。
李鹤骨将地契推了回来:“一诺千斤重,既然巫家人把它输给了你,你收好就是。”
桃桃:“可我不会打理铺子啊。”
李鹤骨:“那我找人帮你打理,所得的盈利全都给你,好吗?”
桃桃端详李鹤骨的神色,她从前以为李鹤骨会是一个严肃的老头,没想到他这么温和,不仅没有提她欠混沌冢钱的事,甚至连地契也不要。
“外界都说我与巫家族长交好,他们不知道,做鸣钟人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这张地契你收就是,不必看我面子,明天我会找人帮你打理。”
桃桃点点头。
茶凉,桃桃起身离开。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师祖,我离开渝城时明师让我带句话给您,她说,六十年了,您还来吗?”
李鹤骨背对着她,如松竹笔直的肩脊在听到这句话时颤了颤。
停在他手上的蝴蝶飞走了,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
白天还温暖的气候到了夜里突然降温,可见哪怕是李鹤骨也不能完全改变自然条件。
桃桃站在房间的窗口看细雪纷飞,这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早在渔村那夜就已经下过初雪了。
天上镶嵌着一轮乌蒙的月亮。
南宫尘站在院子里,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似乎在看雪,又似乎在看月,总归是在一个人孤独地看着些什么。
深夜的菖蒲花花瓣微微拢着,脆弱地摇摆在寒冷的夜风里。
桃桃在窗边看了他一眼,推门出去站在他身边:“你为什么喜欢看月亮?”
南宫尘没有回头:“只是在想事情。”
桃桃站在他面前,霸道地说:“看着我。”
南宫尘低下头望着她,桃桃问:“是不是行香子对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是从离开船舱时心情变差的,行香子说她将寂静之主要杀我的原因告诉了你。”桃桃问,“如果你是为了这事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吗?”
南宫尘凝视着女孩清澄的双眼:“我曾经做错过一件事,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很自责。”
自责。
这样烟火气的两个字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桃桃反应了好一会儿。
桃桃说:“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又怎样?只要尽力弥补就好了,如果你无法弥补,还有我。”
南宫尘笑了。
桃桃问:“我说得不对吗?”
“对。”碎雪飘在他的脸上没有融化,他说,“谢谢你。”
桃桃:“在九婴之墓,你说过会把能说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现在心情不好还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就是,但是——”
她伸出一个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耐心不好,南宫尘也不该是会被一点小错就困扰住的人,别让我等太久,听见了吗?”
细雪落在少女淡黑色的鬓角,像极了一只只袖珍的扇着洁净双翼的白色蝴蝶。
南宫尘与她对视,看见了她眼眸里满是傲气与不羁的笑,恍惚之间的颜色,竟远胜过天上那柔和细腻月华的光泽。
桃桃突然拉住他的手,在夜里站久了,他手微凉。
但桃桃刚从屋里出来,手很热,很快溶解了他身上的冷意。
她朝他笑笑:“走——”
混沌界很大,于绒毛般洒落的细雪之中,她拉着南宫尘漫无目的地跑着。
雪花越下越大,遮住了乌蒙的月与稀疏的星。
深夜寂静,大地昏暗,只有路旁草丛里引路的灯盏散发着幽静的光芒。
桃桃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回过神后发现两人站在一处断崖上。
她跑得有些累,边喘气边朝南宫尘笑:“从前我心情不好也喜欢在山上乱跑,经常跑到迷路,只能等师父找我回家。”
片刻不停的雪落在她漆黑的眼睫上,被她的体温融化,但落于她发丝上的雪花却凝住了。
在断崖之上,生了几株杏花,于混沌界温暖的白日里抽枝发芽。到了夜里,雪花落下的时候,杏花的蕊便染了一抹白,混着并不清晰的星月光芒,倒让这安静的悬崖旁多了几分温柔的悄寂。
“南宫,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无趣。”
“有多无趣?”
“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无趣,很多年不说话,很多年不下塔,无趣到我甚至想过,一生太漫长,如果能蹉跎成一瞬,死后化归天地,无知无觉就好了。”
“你现在也这么想吗?”桃桃问。
“不。”
南宫尘这些天的寡言她没有觉得不好。
相反,她很开心。
从前的南宫尘固然是温柔的,体贴备至,但那不是真正且完整的他。
比起一个过分温柔的假人,桃桃更想看他展露真正的情绪。
就像刚下山时她,冷漠只是一层疏离的保护色,她并非不想靠近别人,只是不信任。
这半年,有了伙伴,学会了信任,如果不是庄晓梦提起,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南宫尘也是。
以往的南宫尘虽然总是温柔地笑,她却总觉得那温柔只是一层假面,温柔之下看不清的部分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他像不染凡尘的谪仙,又如炼狱中无情的修罗,哪怕在面对他的笑容时,桃桃也很难觉得真的亲近了他。
但此时的他,会说自责,会展露自己低沉的情绪。
哪怕他沉闷不想说话,桃桃还是开心。
“为什么现在不觉得无趣了?”
南宫尘望向崖下呜咽而过的风,眺望天穹黯淡闪烁的星:“红尘一两风,慰我三千梦。”
桃桃笑了,她故意问:“哪里来的风?”
南宫尘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她。
桃桃被雪染白了头发,她没再问了,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南宫,你说,如果一年后集齐了十方璞,你也不用回到阿修罗海,到那个时候,我们去做什么?”
桃桃仰头看雪,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哪怕到时候世间的纷乱结束,他们也依然会在一起。
南宫尘想了想:“找处混沌界一样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
他眸底温柔:“就这样过一生。”
“唔……”桃桃想了想,“虽然有些太安静了,但如果大家都在,你也在,好像也还不错。”
她折下身旁一根带雪的杏枝:“你闭上眼睛。”
南宫尘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了几秒,没有问为什么,他闭上了眼。
桃桃站在他身前,他比她高出许多,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全部的眉眼。
虽然木偶身已经弱化了他的容颜,可他仍然俊美,眉梢一点红痣耀眼。
桃桃抿着唇,她想起那天在九婴之墓里他倾身过来的样子。
要不是被打扰,那时他的唇会是什么温度?
如果说从前桃桃还不懂自己的心意,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换成别人,别说吻,恐怕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就会被她揍扁。
她对他所有的特别,所有的看似容忍,不过都能简单归化于两个字。
——喜欢。
这种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清楚。
也许是在永劫同身咒落成之时。
也许是在息土境中他握住她的手教她画印。
也许是在渝城时,他承认了所做之事,并对她说出的那一番话。
再也许,是在那日他斩断了九婴的头颅,抱着她从海底浮起。
总之,那不是某一刻产生的,而是无数个某刻的画面叠在一起后她蓦然间悟出来并瞬间接受的事。
桃桃踮起脚,轻吻向他眉梢的那点痣。
南宫尘眼睫颤动,睫毛上的雪花随之融化。
桃桃轻声说:“不准睁眼。”
他的皮肤仍然冰凉。
一吻毕。
她拉过他的手,将折下的那只杏花放在他的掌心,而后笑了笑,掉头走了。
很久后,南宫尘睁开眼。
雪小了些,乌云挪走,月探出了头。
于温柔的月色之下,他看见,那株带雪的花苞上开出了一朵朵染着月色的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