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2/2)
——就在刚刚,那三百年没有响过的帝钟在她手下发出了清鸣。
困住帝钟的结界打开,这神秘强大的至尊法器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它甚至还击伤了南宫尘。
任由帝钟的钟声落在南宫尘身上,即便是他也未必能承受。
桃桃缩回帝钟上的手,提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悠扬的钟声撞入她的身前瞬间消敛,归于平寂,消失无踪。
南宫尘眼眸平静,他身体透明得令桃桃心惊。
还不等她来得及询问他的伤势,桃桃看见李鹤骨站在了藏库的门口。
钟声响了八十一道,足以让藏库之外的他也听到。
他一步步踏入藏库,没有一个人开口,安静得有如万物休憩的寂静之夜。
李鹤骨站在桃桃面前,神色虽然淡然,但眼眸中的诧异是掩饰不住的。
他问:“是你敲响了帝钟?”
帝钟的结界是李鹤骨亲自布下的,灵力在他之下绝对无法发现并突破隔绝帝钟的结界。
桃桃不仅找到了帝钟,还敲响了它,那一刻的钟声别说这小小的藏库之内,恐怕此刻混沌界内的灵师没有人听不见。
桃桃并不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破李鹤骨的结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敲响帝钟,更不知道她为何能敲响帝钟。
帝钟被敲响带给李鹤骨的诧异只是一瞬,桃桃挡在南宫尘的身前,他的目光很难不落在那虚弱的鬼魂身上。
南宫尘。
在关风与递交上的灵师名单中,李鹤骨一眼看到了这个名字。
昨日在院里,他逆光站在桃桃身后,五官虽英俊,但带着一些尘世的钝感,让他虽然疑心却难以分辨,今日早先所见仍如是。
此时此刻,木偶身被置于一侧,前日所见的钝感在这鬼魂的脸上看不到一丝。
他五官精美不似凡尘之人,眉眼淡泊,其中不掺杂一点情绪和波澜。
南宫尘脱离了木偶身,此刻只是一道虚无的魂。
但桃桃知道,以李鹤骨的修为必然是看得到他的。
李鹤骨的目光游移到帝钟背后的那副古画上,脸上带着一抹旁人无法理解的苍凉:“真的是您……”
桃桃见李鹤骨这样专注地盯着南宫尘,以为李鹤骨想要动手收伏他。
南宫尘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灵魂本就虚弱,更别说他刚刚还被帝钟所伤,李鹤骨真想对他出手,他未必是对手。
桃桃朝南宫尘靠了靠:“师祖,他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呆滞住了。
关风与和元天空也呆滞住了。
灵师界那声名赫赫、做了混沌冢八十年鸣钟人,地位无可企及之人。
——他一摆衣袍,缓缓朝她身后的南宫尘跪了下来。
而南宫尘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能让人读懂的神情。
他沉默中带着极致的平静,漠然与跪在地上的李鹤骨对视着。
*
入夜。
桃桃抱膝坐在关风与院里的木秋千上,菖蒲花在月下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华。
自从回来以后她就一直缄默地坐在那,不说话盯着花丛看了很久。
关风与为菖蒲花田浇完一遍水后,站在了秋千架后。
秋千是他上个月听说桃桃要来闽城参加灵师选拔赛后扎下的。
小时候清风观也有这样一个秋千,桃桃总喜欢坐在上面发呆,就像现在一样。
傍晚,在李鹤骨朝南宫尘跪下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住,只有南宫尘是平静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藏库,桃桃想追,却被李鹤骨拦住。
李鹤骨没有做任何解释,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桃桃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觉得现在心里无数念头和想法纠结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桃桃看见了关风与在月下的影子,她轻声说:“在第六大道时,明师告诉我,藏灵身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所以本身不会有任何属性,他的心给了我,神圣净化原本该是他的属性,我的命是他给的,体内的属性也是他给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想,南宫究竟是谁。”
史上只出现过一个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
桃桃从前不清楚那人是谁,但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后她要是还猜不出来,就真是笨了。
——他的画像能被悬于混沌冢的藏库,他能出现在帝钟的记忆之中,他能令李鹤骨见之即跪。
除了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神明投落在人间的化身,那位神秘却强大的九株灵师外,还会有谁?
怪不得他附身林泉时身上有鸣钟人印,鸣钟人印原本就是他创造的,他当时为了能解释如何躲过邪神一击故意留在林泉身上的。
怪不得他虽然是邪祟却又处处不像邪祟,他能破开炼狱之门,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灵魂还没有破碎。
怪不得富贵“第一次”见面就和他亲近无比又恭敬,它虽然喜欢他,却从不敢飞到他肩膀以上的位置。
怪不得他的心脏是雪白之色,能随手为她种一株灵脉,能于息土境中教她画卧雪印。
桃桃从前虽好奇过为什么他会懂神圣净化的印术,但他说自己见多识广,她也就信了。
现在想想,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印术,三百年前他正是靠神之属性神之力量结束了大邪祟时代。
她早该想到的。
“柳氏父子说得不对,迷津渡哪有什么屠魔阵,他根本不是魔。”
“他生前是神,神圣净化是他的,帝钟也是,只是现在的帝钟认不出他了。”
关风与安静地听她说。
“可我不明白。”桃桃说,“既然是神明的化身,为什么会被灵师联手剿杀在迷津渡?又为什么会被镇压在阿修罗海三百年,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神?”
她看向关风与:“混沌冢或许会有关于当年记载,你知道吗?”
关风与摇头。
桃桃又想起于帝钟回忆里看到的景象和墙上的那副画。
幻境与画中的少女拥有和她相同的脸,甚至幻境里的人就连神情都和她极其相似,但桃桃知道那绝不可能是她。
哪怕再像。
三百年前,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三百年前?
那日闽城天台醉酒后她半真半假地问他,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他答,无论现在、未来,又或是过去,只有她。
这话哪怕她醒酒后也依然记得。
现在听来,却像扎入耳中的一根刺,让她浑身针扎一样难受。
如果人真有前世今生,前世的她与今世的她,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记忆,不同的心性,真的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南宫尘喜欢到底是她,还是把她当成前世那人的替代品?
同样是夜,今夜的心境却和昨夜大不相同,甚至天差地别。
小院寂静,只有夜里不眠的鸟儿的清啼,匡清名和元天空已经在房间睡着了。
关风与沉默地听着她的话,侧脸在昏暗的月下显得晦暗。
他一言不发,桃桃也没再说话。
*
昨夜桃桃带南宫尘一路乱跑停下的地方叫断风崖。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处悬崖在凛冽的风口,可风从海面吹来却很难吹到崖上。
寒风不间歇地灌入,撞到崖身就被截回,在黑夜的山崖与海水间不停歇地呜嚎。
一轮弯月悬在崖边的杏花枝上,颜色黯淡,光芒朦胧。
南宫尘在这里站了很久,深沉的夜色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几近透明的背影看起来漆黑如迷。
之所以站在这里不止因为这是昨日他与桃桃来过的地方,更因为帝钟毫无防备的八十一响几乎击碎了他。
断风崖是整个混沌界灵力最集中最充沛的地方。
只有在这让天地之间的灵力缓缓补入身体,才不至于让他现下就灵魂破碎。
李鹤骨在他身后不远处,身上的道袍被风拂起。
那男人看起来比这静夜更加深邃。
他仰头望向混沌界内静谧得黑沉沉的天幕:“天地如斯,苍生如旧,现今的月亮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鹤骨:“尊上说笑了,古书里记载,三百年前的人间是看不见月亮的。”
南宫尘:“今人不见古时月,总以为如今的月亮会比当年皎洁,实则明月皆如此,皎洁不论古今,只分对谁。”
李鹤骨揣摩他话中的含义,他本是通透之人,却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两人同站山崖之上。
李鹤骨飘逸出尘。
南宫尘望向天幕时的眼神看似平静,却有些仿佛是知晓天之将倾,却无力回天的释然。
单看容颜,二人像极了长辈与晚辈,但李鹤骨绝不会那样以为。
南宫尘。
即使在混沌冢三百年的记载中,这名字也只出现过寥寥几句。
不是不想记,而是他那波澜壮阔的一生实在难以着墨。
久居高塔,非妖邪蔽日,不下人间。
那时的人间都知道,繁华之处有座高塔,高塔之上有神明的化身。
安四海,震八荒,定九洲,将世间邪祟尽数逼至荒凉北域。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但人人皆知是他。
他结束了大邪祟时代,拨开遮天蔽日的邪气,还回一个太平人间,更是创立混沌冢延续了三百年。
哪怕他面容看起来再年轻俊美,李鹤骨都不会真将他当成晚辈。
李鹤骨轻声道:“我在古画中见过尊上真容,没想到终此一生,还有幸得以见您一面。”
南宫尘没有说话。
李鹤骨走到他身边:“古书中说,神明的化身在结束人间的历劫后会回归本身,您之所以再次出现,是因为人间之劫?”
南宫尘:“何为神明?何为劫?”
李鹤骨一愣,并非他不知道何为。
他所认知的神明是天地苍生之造物主,隐悬于世人不知的地方普度众生。
可是南宫尘此刻的神情叫他产生了一丝疑虑。
何为神明?何为劫?
他没有回答。
南宫尘:“神明乃是天道,天道幽昧,无情无性,只是一把衡量之尺,万物生灵皆在它衡量之内。”
“至于劫……我出现不是为了人间之劫。”南宫尘顿了顿,“我才是人间之劫。”
他轻声说:“十方炼狱的大门,是我击碎的。”
他的话令李鹤骨淡然的眼眸骤然缩紧。
他一生见过太多风浪,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震撼。可南宫尘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寻找已久的十方炼狱之门破碎的答案经由他之口这样说出,李鹤骨回不过神。
“为什么?”
“炼狱枯燥无味,腻了。”
沉寂了很久,李鹤骨轻声道:“凡人何辜?”
南宫尘呢喃:“凡人……世间生灵万千,除了人类,别的就不配活在世上吗?”
李鹤骨不解:“混沌冢是您创立的,混沌消亡,天下至清是您所希望看到的,三百年后亲手毁掉它,您真的忍心吗?”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南宫尘的目光落于远处天际,他又问,“何为混沌?”
李鹤骨:“盘古开天地,娲皇造众生。”
“世间原本是一团混沌,在盘古开辟天地之后,清气化为天,浊气化为地,世间大半的混沌已然消亡,但仍有残留,残留的混沌之气便化为妖邪盘桓危害世间。从古至今的典籍都记载着,邪祟,就是混沌。”
南宫尘笑了,他这一笑极其温柔,又极其清冷,叫人说不出其中的情绪。
“你们都被它骗了。”
他目光从天幕上收拢,终于回头望向了李鹤骨。
混沌界的上空月光消散,顷刻间布满稠密的雷云。
天雷嗡鸣在耳侧,他却满不在乎,淡淡道:“你我,皆是混沌。”
一道雷电从九天甩落,直直地劈在南宫尘透明的灵魂之上。
李鹤骨双目睖睁,震骇地发不出半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