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1/2)
在这旖旎的幻梦里,想起那夜是不合时宜的。
北域之北。
酷寒凛冽。
在冰原上穿行了这些天, 四肢早已麻木。
慧觉每呼出一口气,都像要在嘴边结了冰渣。
桃桃更是冷得受不住,从骨偶里钻了出来, 以鬼魂的身体飘在他们身侧。
冰原辽阔,七天后的夜里,他们面前出现一座几乎通天的巨大结界。
结界外, 风雪嘶嚎, 结界内, 春意盎然,繁花满地,在这荒凉的冰雪荒漠中,罕见而奇特。
——那是妖蛾族的领地。
慧觉冷得上下牙齿打颤, 即便灵力流入四肢百骸也难以取暖。
南宫尘抵住他后背, 将一股灵力输入他的体内, 慧觉的颤抖这才停下:“不知李修胤如何了。”
南宫尘手指轻触结界, 坚韧的屏障顿时撕裂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破口。
三人依次走入。
结界内繁花盛开,没有寒冷和冰雪, 如春天般温暖。
南宫尘走在最前, 他拿出骨偶,对桃桃说:“进来。”
桃桃回到了骨偶中, 在她灵魂有了身体的保护之后, 南宫尘取出帝钟。
他将帝钟朝天空投去, 金色小钟豁然膨胀了千倍, 化为一座犹如山岳般的巨钟, 悬浮在天空。
一时间, 遮蔽月光, 在地面繁花之中投下了深重的阴影。
南宫尘隔空叩响钟壁。
刹那间, 悠远的钟声四散,传遍了妖蛾族的领地。
千千万万只不同颜色的妖蛾从各个角落展开翅翼,乌泱泱飞向了天空,虫形的身体,绚彩的翅膀,密密麻麻,几乎让人密集恐惧。
一只硕大的彩色飞蛾腾空而起,张开翅翼有半座小山大小,腾然凌驾于帝钟之上。
——是妖蛾族的王。
妖蛾之王双翅布满色彩斑斓的诡异纹路,在那柔软纤长的腹部之上,生出了一张妖媚的男人面孔。
人的头颅附着在虫身上,阴森而诡异。
“南宫尘。”妖蛾王狭长的眼中露出森然的表情,“你已将妖族逼至北域,为何还不肯罢休?”
“谁逼你了?”桃桃插嘴道,“生活在四季如春的结界里,还能抽空去边境十四城打牙祭,我看你们过得很好嘛。”
妖蛾之王旋起艳丽的眉:“皇室既已将北域十四城赠与妖族,十四城就是妖族领地,该怎么处理领地之内的凡人是我妖族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桃桃:“皇室赠与十四城给妖族?什么时候?”
妖蛾之王:“两月之前,一个女人拿着皇室驱邪司的令牌来到北域。”
“她长什么模样?”
“戴着面具,我不清楚。”
“皇室将十四城赠与妖族,有签订文书,有证据吗?”
“没有。”
“那我凭什么信你?”
“三年前,他在北域诸城的城墙内留下了数千道取月印,只要印记不消,邪祟终生无法逾越城墙,百姓日夜派人看守那神圣净化之力,如若不是城内有人抹去了印记,妖蛾如何进城?”妖蛾之王道,“你仔细想来,除非灵师,谁有能力在百姓的重重看守下擦去那数千道印记放妖蛾入城?”
桃桃沉思:“即便这样,也不能抹去你们屠杀了十四城凡人的事实,人既然是你们这群扑棱蛾子族杀的,那就没有来错。”
听到扑棱蛾子这几个字,妖蛾之王脸色阴沉,他看向南宫尘:“九年前你扫平魍魉鬼域时,可没这么多话。”
南宫尘淡淡道:“她话多,自然要让她说完。”
桃桃有人撑腰,气焰更盛了:“先别废话,把你抓走的人交出来!”
“那女人可以交还,但李修胤,他要在我妖族的领地饱尝痛楚而死,这是他欠妖族的债。”妖蛾之王语气阴森,听起来对李修胤有莫大的恨意。
桃桃打量四周,妖蛾族的领地种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没记错得话,妖王花绮然的本体就是这种花。
她凑近南宫尘耳边低声道:“糟糕,我猜这扑棱蛾子要么是妖王的忠诚下属,要么是妖王的疯狂爱慕者,李修胤被他绑走一定大事不妙,要不我和慧觉去找他?这里你先撑住。”
南宫尘:“随你。”
桃桃和慧觉朝妖蛾族深处跑去,寻找李修胤。
“七色妖蛾的天赋能力是毒素和幻梦,你看这些妖蛾,颜色越艳,力量就越强。”
慧觉边跑边给桃桃讲解,并顺手把她从一只脸盆大小的暗红色妖蛾翅翼下拽了出来。
“多谢。”桃桃堪堪躲过妖蛾的攻击,“那像妖蛾之王那种彩虹色的扑棱蛾子,毒性多强?”
慧觉:“无药可解。”
桃桃听到这话转身就朝回跑,慧觉忙拉住她:“神圣净化之力可以净化一切毒素,放心,能伤他的人还没出生。”
桃桃这才继续跟他去找李修胤。
“我有种直觉。”桃桃说,“妖蛾之王没有说谎,这背后或许真是皇室驱邪司在推波助澜。”
慧觉:“为何?”
桃桃:“它拼命解释,明显是畏惧南宫,怕他在这里动手,但若它畏惧南宫,怕他找上门来,又怎么敢大张旗鼓对城池中的凡人下手?除非在它看来,它所做之事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有恃无恐。”
“你想。”桃桃分析道,“皇室驱邪司放出彩色焰火,闹得北域出事满城皆知,可距离那晚到现在过去两个月了,为何他们还没有赶来?难道他们只是放焰火召集大家开个会,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北域就不管了?”
慧觉思考:“据我所知,皇室驱邪司有一件法器名为七味净琉璃,集千百灵师合力开启,可以穿移空间,甚至可以穿梭古今与过去,若北域的情形紧急到需要燃放彩色焰火,那么合该用七味净琉璃送灵师过来,就算不行,附近的城池也有军营,大可以调动来镇压邪祟,可满城的尸体皆已风干,却不见皇室的身影,他们那晚燃放焰火,究竟是为什么?”
桃桃复活那日的雷声、流火忽然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和尚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停住脚步。
桃桃也停住脚步,她抬手指向远处一株被妖蛾覆盖的巨树:“我看到李修胤了。”
古树高耸入云,从树顶垂落千万枝条,可满树苍凉,没有一片绿叶。
整棵树完全被妖蛾覆盖了,灰色、白色、黑色、还有令人一眼望去就觉得恐惧的鲜红色,数量之多,足有几万只。
树下,李修胤平躺在一张石台上,双眸紧闭,不知死活。
旁边精铁笼子里,囚禁着和李修胤一起被捉来的崔故伶。
在看到桃桃与慧觉走来,她没有求救,只是静静凝视着那身披白袍的少女。
白袍不是她的,对她而言实在宽松,衬得她身形纤细,却丝毫不臃肿。
总共没有见过她几眼,每一眼的印象都十足深刻。
这少女一身没有尝过俗世疾苦的纯真气味,总可以将脊背挺得笔直。
她穿着白袍从笼子面前走过,崔故伶闭上眼睛。
上一次她离这白袍这样近时,闻见了清冷的气味。
那味道远不似北域凛冽的风雪,而是淡淡的,如冬日氤氲着雾气的溪边,敲下溪水中的清透碎冰。
可此时,她细闻。
冰雪的气味已全然不在,白袍染上了少女的气息。
这让她感到十分不适,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失去了它该有的令她神往而着迷的东西。
她低垂下眼,掩去了眸中的怨毒颜色。
桃桃走到李修胤身边。
他昏迷不醒,身上却没有伤口。
桃桃用匕首在李修胤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
血涌出来,是正常的鲜红。
“他体内无毒,应该是陷入了幻梦。”
桃桃用刀刃挑开他的皮肤,勾出一只染血的妖蛾。
那只蛾子翅翼粘着墨绿色的荧粉,潜藏在他皮肤之下的血肉中。
慧觉:“李修胤是三株灵师,实力不弱,能让他沉睡如此之深的幻境一定凶险至极,蛮荒狱生存录中曾记载,想要唤醒陷入七色妖蛾幻梦中的人,必须有一个清醒之人与他一同进入幻梦里。”
他捻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妖蛾:“通过它。”
“出家人六根清净,无惧无怖,我来。”慧觉刚要触碰那只妖蛾,被桃桃按住了手。
“还是我来吧。”她淡淡道,旋即将手伸向那只妖蛾的口器。
墨绿色的妖蛾咬住她的指尖,眼前天旋地转,再明亮时,已然是另外一片景色了。
她动作太快,慧觉甚至来不及阻止。
桃桃昏迷了,他将桃桃平抱在石台上,静静端详她。
无论过去多久,她总还是那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将他护在身后的无所畏惧的模样。
四周有妖蛾来袭,慧觉盘腿坐下。
他背后灵脉涌动,用一层淡淡的光芒笼住了昏迷的两人。
桃桃眼前大亮。
这是一座人间的荒山。
一身黑衣的少年李修胤背着容貌昳丽的绝色少女走在羊肠小道上。
少女受了重伤,垂眸闭唇,奄奄一息。
李修胤带她回家治伤。
时值深秋,在少女住下以后,山间的篱笆院里却开满了五色繁花。
少女靠在床头,隔着木屋的窗棱,久久地望向正在院中树下修炼的李修胤。
冬去春来,她伤好后没有离开。
屋前,树下,处处能看到她的身影。
或是在树下陪伴李修胤修炼,或是在院里培土种花。
少年李修胤远不是现在的模样。
虽寡言,却爱笑,总在少女的逗弄下露出局促而腼腆的笑容。
那时山间百花盛开,岁月从容。
他们上山采花,下河捉螺,去人间驱邪赚到了酬劳后,李修胤总会买一只朴素的木簪或一条漂亮的裙子带给她。
到了夜里,那间小屋便成了整片山林最旖旎的地方。
桃桃实在不好意思破坏人家的好事,只得放弃了直接将李修胤从幻梦中拽出的想法。
她脸颊红红蹲在院里偷听屋里的声音,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妖王酥软娇媚的声音让她都心猿意马,更别说李修胤这个男人了。
她脸发烫。
怎么总是在偷听别人做这事。
她想起那夜道观中的大雨,想起南宫尘。
那晚也有这样的声音徘徊耳侧,不同的是,那夜在听的不止她一人。
雨夜潮气弥漫,借着喧扰的雨声,他凑近她,滚烫的唇扫过她脖颈的触感至今清晰。
只是此时在这样旖旎的幻梦里,想起那夜似乎是很不合时宜的。
桃桃捂着耳朵,甩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南宫尘的脸甩出脑海。
眼前场景再一轮转。
李修胤抱着花绮然躲在山崖下。
天空被成群的妖物遮蔽,以他当时二株的力量远不足以抵挡。
血将衣襟沾染湿透,他低头轻吻少女的眉梢:“我绝不会让这些歹毒的妖物伤你分毫。”
漫天妖邪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李修胤怀中的妖王。
妖族百年一劫,她刚经历了五百年的雷劫,重伤未愈,起了反心的妖族趁此夺位。
天空中的妖物凝视着李修胤,蓦地发出冷笑:“灵师,你可知你怀中的女人,才是世间最歹毒,最强大的妖?”
李修胤瞳孔骤然缩紧。
场景再次轮转。
宫殿之内红纱薄帐,香烛轻燃。
李修胤被一道附着了妖力的红线锁在柔软的床榻上。
花绮然赤脚从红纱缠绕的殿内走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曾经的爱人,而是一条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沟。
她披着一袭薄纱,隐约可见婀娜妖娆的胴体。
听到她的脚步声,李修胤没有回应,他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睁开眼。
妖王的宫殿邪气涌动。
花绮然缠坐在李修胤身上,吻他的唇。
李修胤别过脸。
她又吻他耳垂,咬住含在齿间,轻轻啮捻。
李修胤脸色冷峻,只是僵硬而紧绷的身体暴露他的内心也不是全然的无感。
“到底要怎样。”花绮然松开唇齿,伏在他宽阔的肩上,痛苦地问,“我们才能回到从前?”
李修胤竭力止住身体的轻颤,嗓音嘶哑:“我与一只妖,没有从前。”
花绮然直起身来,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如若我不做妖呢?”
场景再次轮转。
满城红雨,曼珠沙华从长街的石缝里,从楼宇的木隙间生出,开遍整座城池。
天地间被这触目惊心的红色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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