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2/2)
那一刻,与无穷无尽的天幕相比,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宇宙之中游离的尘埃。
天道蹙起眼眸。
电光惊雷从天而降,密密层层将他笼罩在内。
迷津渡的风吹不到他身上,就连血月都无法在他身上映下痕迹,从地面看,只能望见道道交叠的天雷的光影。
“不,南宫——”桃桃将手伸出恶之花的囚笼,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南宫尘银发纷飞,宽大的衣袍几乎瞬间就被天雷劈得粉碎。
从远处看,这似乎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实力悬殊的绝杀。
只有在天雷之下的桃桃看得清楚。
——那双巨眼的光彩在帝钟钟声响彻整个迷津渡时黯淡了下来。
天道也不是全然无敌。
至少在这一刻,在南宫尘全力出手之下,它变得虚弱了。
桃桃握紧囚笼的四壁。
同样的场景她曾在混沌里见过。
三百年前屠神阵里,他也这样与天对峙。
那时他失败了,今天的结局仍不会改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会失败,还执意这样做?
结界之外。
灵师们望着被雷光铺满的天空。
难以想象,在炼狱结界即将破碎之时,有人竟以微尘的力量与天抗衡。
下一秒,他们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南宫尘的身体如一叶海上扁舟,在层层雷电的浪潮中浮沉。
他眼眸冰冷坚定,目不斜视,提钟穿越漫天的雷网。
天道眯起眼眸,凝聚一道刺眼的光柱从九天上的积云中劈来。
任谁都能看出那光柱内蕴含的恐怖力量,被它击中,九死一生。
光柱就要近身,南宫尘停住了。
他闭上眼眸,任由雷光劈在胸口。
桃桃的瞳孔猛然缩紧,伸手握住眼前的囚笼。
她手掌被恶之花的尖刺扎穿,流了满手的血,却无知无觉。
在上百灵师屏气凝息的注视下,南宫尘身体如一片飘零的落叶,缓缓坠入幽蓝色的大门中。
在天雷消散,他坠入炼狱之门的那一刻,十方炼狱大门上的破洞,竟然被他以身体填补了。
恶鬼凄厉的声音消散。
人间在经历了纷乱、疮痍、危机与险境之后,复归宁静。
血月褪去,大雾消散,山林里响起阵阵虫鸣,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仅仅一瞬间,末日的危险解除了,这令在场的灵师为之震惊。
南宫尘消失,以他力量凝出的恶之花的囚笼消散。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桃桃怔在了荒寂的山崖上。
天道的眼依旧黯淡无光。
而南宫尘,他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再吻她一下,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
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那样长的人生没有一起走下去。
寒冷一瞬间侵袭了少女,她站在山崖凛冽的风里,不知所措。
……
结界外。
灵师们不可置信,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发出惊喜的欢呼。
那沉甸甸的、压在头上随时要落下的利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都不用做,世界就得救了,很难不让人欢喜。
人群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蹙紧眉头。
元天空盯着那扇完整的大门:“就这样消失了吗……”
齐瀚典:“如果他决定补门,又为什么要碾碎那片十方璞?况且,他怎么能补上那道窟窿?”
元凌也觉得不对劲,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那站在月下山崖的风中,长发飘扬的少女。
桃桃脑子嗡鸣。
这一刻,四周一切在她耳里都是寂静的,无论是风声,虫鸣,又或是灵师喜极而泣的欢呼。
她浑浑噩噩,还没有从那瞬间的一刻缓过神来。
炼狱之门就这样被修补了,人间得救,她该高兴才对。
可这真是好事吗?
世间的秩序仍然不会改变。
灵师、邪祟,还会和从前一样,被当做棋子活在他们永远不会知晓的棋局里。
终其一生,只能魂归炼狱的滚烫烈火。
空荡的山崖上遗落了一片东西。
她终于回过神来,走过去捡起来。
那是一枚印着她模样的q版徽章。
南宫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似乎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摩挲过很多回,徽章上的印花已经被磨掉了一块。
桃桃攥着那枚徽章,想象上面仍有他的余温。
“你很幸运。”
恍惚中,桃桃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从前在她脑海中响过无数遍,她很熟悉。
“要不是他用碎魂转命术与你换了命格,炼狱之门因你而破碎,你造成这样的恶果,下场本该比死亡还要惨烈。”
桃桃仰头,与天穹上的冷漠巨眼对视。
“万物生灭,循归自然,众生之所以在业火中煎熬,到底是谁的恶果?”
少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巨眼的眸色阴沉。
碎魂转命术。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总觉得,南宫尘换给她的,不仅仅是命。
炼狱之门上南宫尘消失的地方,那处颜色格外幽亮。
在她凝视之时,一道浅浅的荧光从色块处飘向了天际,融进那双巨眼中。
她蓦然想起慧觉的话。
过去,现在,未来,对于神明而言同时存在。
因为灵魂沾染了七情六欲,才会成为被神明抛弃在蛮荒狱的原罪。
那一刻,桃桃猜到了飞向天道的荧光是什么,也明白了慧觉的意思。
对南宫尘而言,只要他不肯结束,这就是一场永远循环的轮回。
他的意识被天道收回。
但因为动情,天道无法吸收。
于是将他被抛往三百年前的蛮荒狱,作为神明的化身存在,去洗清身上的情.欲与罪孽。
在蛮荒狱中,他遇见了她。
于是罪孽不仅没有洗清,反而再次动了情。
直到三百年后,被天道回收,再次进入下一个轮回。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动情,被收回,成为再度被抛离的罪。
也许在桃桃不知道的光阴里,他们也已经相遇了无数回,只是处于轮回之内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在这个轮回里,关风与作为天命之人阻止她离开混沌界。
或许在上个轮回里,是姬梧桐,是元天空,是别的什么人也说不一定。
在这个轮回里,他在一个雾天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在上一个轮回,是雨天,晴天,雪天。
或许他曾在她面前死过千万回。
千万回。
明明只要放弃那些记忆和曾经,被神明收回体内,一切都可以结束,他却宁愿永远循环在这场无尽的轮回中。
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冷风吹在身上,让桃桃感到难言的寒冷和虚弱。
她撑着桃夭半跪在地上。
无法想象,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会在一个没有了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那些失去了他的轮回里的应桃桃,该有多孤独?又在想些什么?
桃桃抬起头,凝视着幽蓝色的炼狱之门。
修补破洞的不是十方璞,因此,那块颜色看上去与其他格格不入。
灵师欢欣沸腾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难言的讽刺。
对他们而言,这末日真的结束了吗?
不,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要天道不灭,被困在十方炼狱的灵魂,直到宇宙尽头的那天,都没有解脱的可能。
邪祟每百年经历一次雷劫,熬不过就会消亡。
灵师驱邪越多,身体就会越差,寿命也会越短。
从前桃桃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天道不需要他们活上很久,更不想他们洞悉这世间运行的规则。
而越强大的灵师和邪祟越有可能接触世界的真相,所以,随着强大一起到来的衰弱与死亡是必要的。
——这是他们的宿命。
那些因为驱邪一身病痛的灵师,桃桃见过。
罗侯因为驱邪而不能见光、总是戴着墨镜的眼,桃桃也见过。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活着?
在为人间的末世消失而欢呼时,是否想过,他们末日永远没有尽头。
桃桃跪立在冷风里。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
慧觉说,她一定知道南宫尘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闭上眼,又去想和他的曾经,试图从中找到一些遗留的蛛丝马迹。
他刚才说,这是一盘下到尾声,只差最后一步的棋。
他还说,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也要她永远记得他。
一盘棋。
桃桃忽然想起,曾经在他的灵境里。
他变回幼年的模样,与她下了一盘很奇怪的棋。
红白两子不断从天空坠落、消亡,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结束棋局。
最后她做了什么?
她似乎,是踹翻了那棋盘。
她又想起堕落城主神体内的冰山幻景。
山上人,山下人,还有一只举着火把在烤融冰山的人。
她无法杀死火把人。
她所做的,是去往山上,将山上人推至悬崖的边缘。
举着火把的人不希望山上的人死,他受到威胁,停下了手里融化冰山的动作。
夜风寒凉,桃桃倏然抬起头。
如果说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天道,那么山上人与山下人的身份就清晰明了了。
她握紧桃夭,缓缓站起来。
南宫尘并不是想要毁掉人间。
只是想要永远、彻底地熄灭十方炼狱之火。
十方炼狱是天道开辟的囚牢,炼狱中的灵魂没有它的允许无法逃脱。
想要熄灭炼狱的烈火,只有它自己能做到。
至于让它照做的方法,她似乎明白了。
雾消月散,天地清明。
桃桃仰头望着那无情的巨眼,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结界外,灵师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阵不同寻常的凉风吹拂而过,他们木然地回头。
夜色凛然,苍穹之下,一身淡□□袍的少女正提剑与举世为敌。
“应桃桃——”
“快住手!!你要做什么——”
“大家快逃,炼狱之门又要碎了!!”
灵师们离得太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现于炼狱之门的蓝色幽光里。
天幕再次飘来厚重的雷云,却不知怎的,迟迟无法降落天雷。
在天幕那双巨眼的惊愕与恐惧之下。
桃桃悍然扬起桃夭,重重斩在了那扇才被修补过的幽蓝色的大门上。
那一刹,大地静寂,风声四起。
少女闭上眼睛,喃喃低语:“……把他,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