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2章 欢乐英雄(36)(2/2)
他就算心里有恐惧,也绝不会露在脸上。
无论谁若受过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已该学会将情感隐藏在心里。
各种情感都隐藏在心里。
但情感却像酒一样。
你藏得愈深,藏得愈久,反而愈浓愈烈。
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他的朋友们当然没有来。
是他们背弃了他,还是他说服了他们?
谁也不知道。
谁也没法子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
但大家都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无论多好的朋友,迟早都有分手的时候。
人生聚合本无常,是聚也好,是散也好,又何必太认真?
天色朦胧,但总算已有了光亮。
他走得虽慢,但总算已走到了地头。
人生本就如此,很多事都如此,你又何必太匆忙?
风还是很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刮过他的脸。
他慢慢地穿过荒坟,默数着一块块墓碑。
墓碑有的已倾倒,有的已被风雪侵蚀,连字迹都分辨不出。
坟墓里的人是谁?已不再有人关心了。
他们活着的时候,岂非也有他们的光荣和羞辱、快乐和悲伤?
但现在他们已一无所有。
那么你又何必将生死荣辱,时时刻刻地放在心上?
王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已听到红娘子的笑声。
红娘子正银铃般笑着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果然来了。”
王动道:“我来了。”
他已看见她,站在积雪的枯树下,还是穿着那身鲜红的衣裳,仿佛还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但逝去的时光,已经不再来,逝去的欢乐和悲伤,也已将淡忘。
就算还未遗忘,迟早也必将淡忘。
红娘子也站在那里看着他,目光中也不知是嗔是怨?是爱是恨?
她是爱也好,是恨也好,都已无妨。
红娘子终于笑了笑,道:“你真是为林太平拿解药来的?”
王动道:“是。”
红娘子咬着嘴唇,道:“为了我,你就不肯来?”
王动道:“不肯。”
红娘子笑得很凄凉,道:“你对别的朋友,为什么总比对我好?”
王动道:“因为你不是我的朋友。”
红娘子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难道忘了我们以前在一起时,有多么开心。”
王动道:“我忘了。”
红娘子摇摇头,道:“无论你嘴上说得多硬,我知道你心里绝不会忘的。”
她眼波如雾,幽幽地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躺在华山之巅,用白云做我们的被,大地做我们的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声音更低迷,更轻柔,又道:“还有一次,我们躺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数着天上的星星,直到我们两个人都已被埋在沙里……这些事你能忘得了吗?”
王动不再说话。
这些事的确是谁也忘不了的。
他真的能忘记?
面对着他生平第一个恋人,他的心真如他的脸一样冷静?
红娘子凝视着他,目中已有泪光,道:“这些事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所以我才恨你,恨你走的时候,连说都不说一声,恨得想要你死,可是……”
她垂下头,道:“只要你肯回心转意,只要你肯说一句话,我现在就跟着你走,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走。”
王动突然大声道:“我哪里都不去。”
他说的声音那么大,似乎想将自己从梦中惊醒。
红娘子咬了咬嘴唇,道:“你哪里都不去,又为什么要来呢?”
王动冷冷道:“我是来拿解药的。”
红娘子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
王动道:“没有。”
红娘子道:“你不想来看看我?”
王动道:“不想。”
红娘子的脸色突然发青,青得就像是一只青蝎子。
她目中的柔情蜜意也已不见,用力跺了跺脚,道:“好,解药就在后面,你自己去拿吧。”
王动回过头,就看到坟头上那瓷瓶。
红娘子道:“这次我们将解药给你,只因为我们还是拿你当作朋友,你拿了之后最好赶快走。”
王动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无论她说什么,他连一个字都不信。
他知道他们是绝不会将解药就这样容容易易地给他的。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他非拿到这瓶解药不可。
这瓶解药若是在水里,他就跳下水里去,这瓶解药若是在烈火里,他就跳进火里去。
积雪冷而柔软。
王动只走了六七步,就已可伸手拿到解药。
他伸出手。
瓷瓶很冷,冷得像死人的手。
他拿起了瓷瓶。
他的手比瓷瓶还冷。
因为他已感觉到死的气息。
一双手突然从坟墓里伸出来,点中了他膝盖上的“环跳”穴。
另一双手同时从积雪下伸出来,挥手射出两颗寒星,射入了他的足踝。
他跪了下去,跪在坟墓前。
然后他才看到,坟墓下已露出个洞穴。
这坟墓原来是假的,是空的。
红娘子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甜笑着道:“你现在真的哪里都不必去了……”
05
王动跪在坟墓前,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他很了解这些人,很了解这些人的手段。
他在等,等他们使出手段来。
坟墓中终于发出了声音:“你输了。”
他知道这是催命符的声音,催命符无论在什么地方说话,都像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
“我输了。”
他只有认输。
催命符道:“这次你已没有翻本的机会。”
王动道:“我没有。”
催命符道:“你知不知道输的是什么?”
王动道:“我只有一条命可输。”
催命符道:“你还有别的。”
王动道:“你还要什么?”
催命符道:“你总该知道,从棺材里伸出手来,要的是什么?”
王动道:“要钱?”
催命符道:“不错,是要钱。”
王动道:“若是要钱,你就找错了人。”
催命符道:“我从未找错人。”
王动道:“要钱的本该是我,公账里的钱我本该也有一份。”
催命符道:“你当然有一份,但却不该将四份都独吞。”
王动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催命符道:“那几年我们的收入不错。”
王动道:“很不错。”
催命符道:“是不是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我们的收入究竟有多少?”
王动道:“是。”
催命符道:“是不是也只有我们五个人,才知道我们究竟存了多少、存在哪里?”
王动道:“是。”
催命符道:“有没有第六个人?”
王动道:“没有。”
催命符道:“那笔钱无论谁拿去,都足够舒舒服服地享受一辈子。”
王动道:“就算最浪费的人也已足够。”
催命符道:“但等你走了后,我们才知道,能享受那笔钱的只有你一个人。”
06
王动道:“你认为我已将那笔钱带走?”
催命符道:“那一笔钱已一文不剩,你认为是谁带走的呢?”
王动长长吐出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催命符冷笑道:“我早已知道你是为什么走的了,那笔钱已足够令任何人出卖朋友。”
王动忽然笑了。
催命符说道:“你认为我们很可笑?认为我们是笨蛋?”
王动道:“我才是笨蛋,无论谁有了那笔钱,都不会过我这种日子,除非是个笨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