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3章 英雄无泪(13)(2/2)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又放松了,“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也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卓东来问,“谁是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血的父亲。”
卓东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却完全混乱了。
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卓东来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着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伸出了他那双干瘪萎缩的手,轻轻地拨动了他面前的一张琴。
“琤琮”一声,琴弦响动。
老人忽然说:“蝶舞,请你为我一舞。”
银狐斗篷从肩上滑落,穿一身银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银白。
银白的短褂,银白的长裙。
长裙流水般飘动,蝶舞翩然而舞,长裙飞云般卷起,露出了一双修长结实美丽充满了弹性的腿。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舞姿,也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这双腿。
就连最懂得欣赏女人的狄小侯狄青麟也只能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身上会长出这么样一双腿来。”
悠扬的琴声忽然变得苍郁而萧索,舞者的舞姿也变得仿佛残秋时,犹在秋风中卷舞的最后一片落叶,美得那么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泪光。
“琤”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舞者的长裙流云般飘落。
舞者的人也蜷伏在地上,就好像一只天鹅在垂死中慢慢消沉于蓝天碧海间。
然后就是一片安详和谐的静寂。那么静,那么美。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泪珠,珍珠般流了下来,在他苍老枯瘦干瘪的脸上,留下一道清亮的泪痕。
一滴,两滴……
“泪痕就是这样子的。”老人喃喃道,“泪痕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
“独一无二,完美无缺。”老人说,“当世犹在人间的利器,绝对没有一柄剑比它更利!”
“剑?”卓东来问,“泪痕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老人说,“一柄完美无缺的剑,就像是蝶舞的舞一样。”
“这柄剑为什么要叫作泪痕?”
“因为剑上有泪痕。”老人说,“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老人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白。”卓东来道,“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能及,”老人声音中充满哀伤,“剑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老人长长叹息:“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就带着鬼神的诅咒和天地的戾气,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萧泪血?”
“不错。”老人黯然道,“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卓东来也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老人目中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他的独子身上。”
卓东来眼里在闪着光:“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我也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卓东来道,“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老人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铸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卓东来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
老人说:“这两人都是不世出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的刺击之术传给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为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欲,而且从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卓东来说,“这么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子。”
“而且他三十岁时就已隐于深山,发誓有生之日绝不再踏入红尘一步,死后也要将泪痕陪他葬于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说,“没有人知道。”
卓东来叹息:“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剑术大师,也少了一柄利器神兵,这是江湖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萧泪血却总算活了下来。”
“是的,”卓东来悠悠地说,“不管怎么样,萧泪血总算没有死在泪痕下,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他的声音里虽然也充满伤感,可是他的眼睛却已因兴奋而发光,就好像一个登徒子,看见一个赤裸的少女已经站在他床头一样。
等他再抬起头去看小亭中的老人时,老人仿佛已睡着了。
细雪霏霏,小门半开,卓东来已经走出去,蝶舞已经准备关门了。
只要把这道门关上,这地方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再来敲门,让她和那个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因为她对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企望,完全没有留恋。
因为她的心已死,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副麻木的躯壳和一双腿。
她的这双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羚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宝贵珍惜的一部分,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么样一双腿,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些?
蝶舞垂着头,站在小门后,只希望卓东来快点走出去。
卓东来却已转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看了很久。
“这些天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
“很好。”
蝶舞的声音里全无感情,几乎比卓东来的声音更冷淡。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卓东来说,“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谢谢你。”
“可是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卓东来淡淡地说,“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我知道有些人一定很希望我这么样做的。”
蝶舞忽然变得像是条受惊的羚羊般往后退缩,退到门后的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卓东来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