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2章 失魂引(38)(2/2)
清癯老人摇头道:“此人心虽未死,但躯壳已废,你们且让他长留此心,便该心满意足了。”
说完,招手命管宁上前。管宁抱着公孙左足,上前躬身道:“这位老前辈病况虽重,但仍希望老先生设法先将西门前辈……”
清癯老人突然冷冷哼一声,越过绝望夫人,缓缓走到管宁身前,探手将他怀中的公孙左足接去,缓缓走入邻室。竟再也不望他们一眼。管宁也想不到这位神医竟会这般冷漠,不禁为之一怔,大叫道:“老先生……”
但听“砰”的一声,邻室那道木门已猛地关闭。管宁愕然木立在门口,脑海里顿感一阵茫然,良久,良久……突闻一声轻微的叹息,起自身后,耳畔但听凌影悄声道:“小管,不要发愣啦!你看她……我们怎么办呢?”
管宁旋身望去,但见绝望夫人沈三娘,跪在地上,俯望着怀中的西门一白,脸上一片茫然,两行清泪泉涌而出,一滴一滴,滴在西门一白的身上,眼中的神采,仿佛已随西门一白生命的消逝而熄灭。
管宁、凌影都深深知道,当一个深爱着的人,一去不回的时候,该是人生中多么悲惨之事。然而这种悲切的心情,却是第三者无从加以慰藉的。
管宁黯然望着绝望夫人,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凌影的柔荑,心中激动地叫道:“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凌影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已从他的目光中,听出他心中的呼声……这心声的交流,正是人间最宝贵的情操,管、凌二人默默地享受着,任时光流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绝望夫人沈三娘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凌影,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该……走……了!”
这短短的三个字,令人听来,却似已耗尽了她一生的精力,每一字都包含着那么多的悲痛和绝望,她一生常常令人绝望,自己却也有绝望的时候。
管宁、凌影黯然对望一眼,齐地长叹一声,凌影道:“该走了。”
管宁沉重地长叹一声,垂下目光,道:“该走了。”
这三声“该走了”一声比一声短促,但也一声比一声高朗。管宁缓步走出门外,一阵风吹过,他心中突有说不出的寒冷,于是他回首望向凌影,因为此时此刻,除了凌影的目光以外,他便再也找不出一丝暖意。
冬残春至,薄暮的春风里,仍有料峭的寒意,西山日薄,一阵夹着初生紫丁香的微风,吹入窗棂旁一个凝神静坐的素衣美妇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目光中的幽怨之意。
融化的雪水,沿着后园中碎石路旁一条沟渠,流入假山畔的荷池,直到夕阳全落,夜色渐浓……她却仍然动也不动地凝坐在窗棂边。浓重的夜色,已将大地完全掩没,但是她,她却仍未有点燃她身畔铜台的蜡烛之意。
后园西角的一道雕月门,轻轻推开一线,一道灯光映入,两个紫衣垂髫的少女,一人手持纱灯,一人手捧食盒,踏着细碎的脚步,悄悄走入园中,她们身后却又跟着一双丰神俊朗的少年男女,夜色之中,他们的面容,也都像那素衣美妇一样,幽怨而沉重。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终于,她低语着道:“园子里没有灯光,沈三娘难道睡了么?”
她身畔的少年长叹一声,道:“只怕不会吧!”
她柳眉微皱,道:“我但愿她能睡一会,这些天来,她已憔悴得太多了。”
于是,又是两声叹息,随着微风,在这幽静的后院中丝丝飘送出去。
叹息之声,是那么轻微,但那凝坐窗畔的素衣少妇,秋波一转,却已发觉,轻轻说道:“影妹,是你们进来了么?”
正依偎在这少年身畔的少女,已加快了脚步,走进这后园南角的三间敞轩里,口中答道:“三娘,是我。”
那一双垂髫小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食盒,点燃了桌上的素烛。于是,这昏黄的灯光,便使得这素衣美妇的面容,更加绝艳,也使得凝聚在她眉峰秋波中的幽怨悲哀,更加浓重。
那少年在门外轻咳一声,素衣美妇道:“小管,你也进来吧。”
她身形却仍未动,生像是太多的悲哀已将她的肉体与灵魂一齐压住。
打开食盒,取出了六碟清淡而美味的佳肴,取出了三副精致而淡雅的杯盏,用一条淡青罗帕束住满头如云秀发的少女轻轻道:“三娘,我和小管来陪你吃点东西,好么?”
素衣少妇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一丝幽怨而哀痛的笑容。这笑容并非是表示她的喜悦,而仅是表示她的感激。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语着道:“你们……你们真的对我太好了。”
于是她转回身,目光一转,轻轻又道:“影妹,你也瘦了。”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其中却不知含蕴着多少情感与关切,这种情感与关切却是这少女生平所未享受。
她明亮而清澈的眼波一眨,勉强忍住目中的泪珠,强笑道:“三娘,你要是不吃些东西,我也不吃,你……你忍心叫我更瘦么?”
素衣少妇樱唇启动,却未说出一个字来,只有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那少年一直垂手而立,呆呆地望着她们,他本十分飘逸潇洒的神态,此刻亦因一些痕迹犹新的往事,而加了几分坚毅。
房中一阵静寂。
素衣美妇突地伸手抹去腮旁泪珠,抬起头来,强笑着道:“你们叫我吃,你们也该吃些呀!”语声微顿,又道:“小管,怎地没有酒?忧郁的时候没有酒,不是和快乐的时候没有知心的朋友来分享快乐一样地痛苦么?”
管宁回身吩咐了那两个垂髫小环,心里却在仔细体会着她这两句话中的滋味,一时之间,心中只觉思潮如涌,暗暗忖道:“悲哀时没有朋友来分担烦恼,还倒好些,快乐时你若突然发现你知心的朋友不在身侧,那真的比悲哀还要痛苦。”
忍不住抬头望了凌影一眼,只觉这两句话骤然听来,似乎十分矛盾,但仔细一想,含意却竟是如此深邃。
他呆呆地愣了许久,直到一只翠玉的酒壶,放在他身边的桌上。于是他们无言独坐,直到满满的酒壶空了,空了的酒壶再加满。
烛泪,已流下许多了。
(本章完)